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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年夏天

  一分鍾雖然很短,但是可以愛上一個人;一夏天很長,長到發生的那些事兒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句話是宋鶴說的。我笑他有當文藝青年的潛質。隻是,笑完了他,我找不到什麽話在打破這惱人的沉默。


  一、


  09年夏天,燥熱,荒蕪。還有,注定不平凡。


  宋鶴,楊小花,趙潔,還有我。經曆了高考的蹂躪,我們覺得再沒有什麽事兒可以打倒我們。


  楊小花的爸媽正在鬧離婚,來勢洶洶的,整個小鎮上的人都知道。楊小花那段時間特沉默,他說,他在鎮子最西頭都能聽見他家的吵鬧聲。他家在鎮子的最東頭。


  我們都挺同情楊小花的,卻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畢竟,大人們的事兒,我們鬧不明白。在我們眼裏,他們都是那麽大歲數的人了,老老實實的過完下半輩子就得了。可他們偏偏就有充足的精力來搞婚外情。


  奶奶的,這輩子我要麽不結婚,要麽結婚了絕對就不離婚,我一定好好對待我媳婦。楊小花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看了趙潔一眼。我們都心知肚明的,楊小花喜歡趙潔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隻不過是誰也沒有捅破這事兒。


  雖然厭煩,可楊小花還是決定做點兒什麽。他說,他是他們倆的兒子,總要為他們的婚姻做點兒什麽。


  我們自然是站在楊小花這邊。


  楊小花看起來頗有經驗似的,他說,首先我們得揪出那個小三。我們一致同意,她是楊小花爸媽鬧離婚的基本原因。


  我們四個開始蹲點。


  首選地點是楊小花家門口的矮牆後麵,我們要跟蹤楊小花的爸爸。屋子裏的吵鬧聲停止以後,楊小花的爸爸摔了門走了出來。屋子裏的隻能聽見楊小花媽媽的抽泣聲。


  楊小花很氣憤,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如果不是還要繼續跟蹤,我相信楊小花能把他爸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頓。那時候楊小花長的瘦瘦高高的,像竹竿似的,可是楊小花有勁。我看他一拳頭把矮牆上露著的磚頭搗成了兩半。


  我們終於是跟蹤到了小三。


  楊小花說,長的比我媽俊,可是這也不能成為她勾引我爸的理由。所以,再漂亮也得受到懲罰。


  楊小花家裏挺有錢的,我們鎮上的樓盤有四分之三都是楊小花他爸爸開發的。楊小花也是我們之中穿的最好的。他一身耐克,手腕上的手表都上萬塊。


  楊小華說,我們去把小三住的地方砸了吧。


  這個提議得到了我們一致同意。那時候的我們,骨子裏血液裏都是躁動不安。我們把小三住的地方砸了個稀巴爛。那時候我們是出了口氣的,自在的不得了。仿佛,我們已經成功解決了楊小花爸媽的婚姻問題。楊小花領著我們去KTV好一頓瀟灑。


  第二天,我們以為楊小花的心情應該好了。可是,沒有。


  楊小花說,砸了有啥用。我聽見那小三給我爸打電話撒嬌,我爸絲毫沒有猶豫,說送她一套別墅。你看,這是我們促成了那狐狸精的陰謀。


  那一刻,我們想起了,楊小花爸爸的房子有那麽多。他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了。


  楊小花說,以前他們吵架還顧及著他在,現在都是當著他的麵吵了。甚至還問楊小花以後跟誰的問題。


  我們問他,如果他們離婚了,他跟誰。


  我以為,楊小花會說跟他爸。畢竟那是個有錢的主,離了他,至少在楊小花能自己賺錢之前,他是不能穿耐克了。


  老子誰也不跟,他們要是離婚,我叫他們都不得安寧。


  二、


  趙潔安慰楊小花說,大人們的事兒,做孩子的畢竟是做不了主的。那還不如叫他們自己鬧騰去,等累了,就有結果了。


  楊小花不同意,楊小花說,再怎麽著,他也要挽救他們的婚姻。楊小花說這是為他們好,可後來我們都知道,楊小花是為自己在努力。他不想失去自己的家。


  楊小花找我們。


  那小三懷孕了。


  我不能叫她把孩子生下來。沒有她肚子裏的孩子,我爸爸對我們這個家還是有點兒留戀的。如果叫她生下這個孩子,那他爸爸會更堅定在外麵另組家庭的意圖。楊小花說他自己做不了,想請我們幫忙。


  我給你們一人兩千塊,你們幫我。


  不知道是錢的誘惑,還是因為我們跟楊小花關係很好。總之,我們答應了。


  楊小花說,他知道那個小三的店子在哪裏。


  楊小花真的是做了充足的準備,他從他爸那裏搞到了鑰匙去配了一把。然後我們趁著深夜,溜進店子裏去把吊頂上的大型燈飾的螺絲都弄得很鬆,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樣子。楊小花說,放心,掉下來砸不死人的,頂多能砸個殘廢。


  做好了這些以後,我們各自回家睡覺。


  楊小花叮囑我們,這件事兒誰也不能說,說了我們就麻煩了。然後一人給了我們兩千塊錢。兩千塊錢,頂我爸一個月的工資了。


  我們是第二天下午知道了。吊燈確實是掉下來了,不過,沒有砸到小三,卻砸到了去小三店裏找小三的楊小花的媽媽。


  楊小花媽媽那天去那兒找小三,想勸說小三退出。小三仗著受寵,而且肚子裏還有了楊小花的弟弟或者妹妹。囂張的很。楊小花媽媽的哀求不管用,小三聽的煩了,甚至起來動手推了楊小花媽媽一把。


  楊小花媽媽就一屁股坐那兒了。本來,吊燈就算掉下來也砸不到楊小花媽媽的。但是,小三推了她一把,不偏不倚,她就坐在了吊燈要掉下來的地方。


  警察來的時候,楊小花的爸爸也去了。小三在那兒哭,語無倫次的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她說她也不知道吊燈能掉下來。警察說,吊燈是人為弄鬆了的。而且,上麵也沒有發現別人的指紋,隻有小三的指紋。


  小三就想起來,前一陣子她有擦拭吊燈。


  我才明白,為啥卸螺絲的時候,楊小花都叫我們帶上了橡膠手套。


  小三辯解,可是沒人聽他的。楊小花撲上去狠狠扇了小三幾個耳光,覺得不解氣,又把小三推到,狠狠朝她肚子踹了幾腳。


  小三嗷嗷的叫喚了幾聲,身子底下就有血溢出。


  警察趕忙喊了救護車,把小三送醫院去了。他們說,楊小花也得跟他們回去。因為他這是故意傷人罪。


  令人驚異的是,整個過程,楊小花的爸爸沒有一點兒反應。


  三、


  楊小花的媽媽在醫院裏搶救,跟小三在一個醫院裏。


  搶救完以後,楊小花的媽媽因為腦袋裏有淤血塊,失憶了。完全不記得關於丈夫出軌,關於小三的事兒了。楊小花的爸爸告訴她,她是在某家店裏吃飯,不小心被掉下的吊燈砸了,造成失憶了。


  楊小花的爸爸說,已經起訴那家店了。


  楊小花的媽媽說,別起訴人家了,做生意也不容易,再說,我這不是沒事兒嘛。楊小花的爸爸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的很,我們不是楊小花爸爸,自然是不知道那眼神的含義了。


  小三的搶救結果是孩子沒了,而且以後也沒有生育能力了。而麵臨她的是故意殺人未遂的罪名。小三估計是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兒,一時間接受不了,精神失常了。警察沒法子,醫生也沒法子,隻能把她送到精神病醫院了。


  楊小花則是很快被警察送回來了。他們說,楊小花還是個小孩子,麵對自己母親被傷害,自然會很憤怒很衝動,而且,調查結果是事先楊小花並不知道小三懷孕的事兒。發生這樣的事兒,他們不想毀壞一個孩子的前途,教育了一番,就放出來了。


  而事實上,我們都知道,楊小花的爸爸給警察送了很多錢。


  楊小花的爸爸摟著楊小花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們。你原諒我吧,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了。你媽媽現在不記得了,那就當這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吧。爸爸以後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們的。


  楊小花點點頭,人都會犯錯的,重要的是,犯錯以後知道悔改。


  楊小花的爸爸自此對楊小花跟楊小花嗬護有加,似乎是在刻意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我們都替楊小花高興,終於,他的家庭保住了。


  隻是有時候,我們心裏也覺得隱隱不安。我們幫助了楊小花,可是,因為我們的原因,一個20多歲的女孩子,被逼成了瘋子。


  有時候我們都又說,這是她自作自受,誰叫她破壞別人的家庭呢。這麽說的時候,我們又沾沾自喜,仿佛自己是大英雄,做了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隻是,趙潔這時候總會沉默。我們理解她,女孩子嘛,心腸總是軟的,看不得這樣子的事情,也是正常。


  楊小花沒有煩惱以後,對我們更好了。特別是對趙潔。


  他私底下說過,他很喜歡趙潔的,他想讓趙潔做他女朋友。可是他又拿不準趙潔是不是也很喜他,害怕一說出口,什麽就都變了。


  我跟宋鶴揶揄他,楊小花,你不是很能耐嗎?不就是表個白嗎,至於嘛!

  楊小花一臉深沉的說,你們還小,不懂這種愛情。


  我跟宋鶴對視一笑,很有默契的把楊小花撲倒在地。


  四、


  楊小花在我們的慫恿之下,終於決定開口像趙潔表白。


  我們去花店包了一束999朵的玫瑰。包好了,我們才覺得不妥。偶像劇裏,某個有錢人追女主角,都會送那麽大的花束。我們忽略了一點,人家都是有快遞送,或者放在車上載著。999朵玫瑰,包在一起,其實不應該叫玫瑰花束,而應該叫玫瑰花堆。


  很大一堆,我們要兩個人抬著。我覺得,趙潔一個人肯定是拿不動的。


  楊小花把趙潔約在我們經常去的地方。等我們抬著玫瑰花堆去了的時候,趙潔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楊小花挺扭捏的,我就覺得他跟之前那個策劃了重大事件的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趙潔,我喜歡你,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們去讀同一所大學,然後畢業了就結婚,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這幾句話跟我們之前排練過的不一樣,一點兒也不浪漫。不過,楊小花說的也倒算是流利。


  楊小花,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趙潔沒有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而是說,對不起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清楚的看見她的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兒,一臉隱忍的表情。


  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啊?我覺得,我覺得你也是跟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的。


  趙潔沒有在說什麽,扭身就跑了。沿著壩堤跑,我們發現,她的背影在風裏顫抖。


  楊小花一腳把玫瑰花束踢進水庫裏了,一屁股坐在了壩基上。看得出來,楊小花很傷心,甚至有點兒絕望的意思。


  那會兒他爸媽鬧離婚的時候,我們都沒看見他這樣子。


  找不到話語安慰他,我們隻能陪他坐著。宋鶴從兜裏摸出幾根煙來,我們一人拿了一支叼進嘴裏。其實,我跟楊小花都不怎麽會抽煙,但誰也沒有把點著的煙吐了。仿佛,這樣子,可以證明我們已經長大了,可以承受任何事兒了。


  我們是在楊小花跟趙潔表白的第二天知道趙潔走了的事兒。


  鎮上的人說,趙潔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了,可是,她把那張通知書撕了。我們是知道趙潔家裏不怎麽好過的,但是,負擔趙潔讀大學是沒問題的。而且楊小花從很早以前就暗暗決定,趙潔的大學學費由他負擔,反正他爸爸有的是錢。


  楊小花還決定,趙潔去哪一所大學他就去那一所大學,就算沒考上,他可以交讚助費。


  可是現在,趙潔走了,她去打工了。可是,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個城市,包括趙潔的父母。她是有心讓誰也找不到。


  趙潔留了一封信給楊小花。楊小花看完了以後捂著臉嗚嗚的哭了。


  我跟宋鶴撿起掉在地上的信,看了以後,也流淚了。


  五、


  親愛的楊小花:


  我是十分喜歡你的,我很想做你的女朋友,如果在這個夏天之前,你叫我做你女朋友,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的。可是,現在這個夏天都要過完了,而且這個夏天發生了一些讓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原諒自己的事情。


  某種意義上,我覺得我是對不起你的,也對不起你媽媽的。那個小三,是我的姐姐。你們從來沒有去過我家,我也從來沒有跟你們說過我有姐姐。當我知道破壞你爸媽感情的小三就是我姐姐的時候,我是多麽的傷心啊。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就是那個小三。


  我恨我姐姐。可是,我無能為力。我求她,她不聽。所以,你提出要報複她的時候,我沒有反對。我還參與了那件事情。我以為,我姐姐會收斂,我以為,她會放棄你爸爸。可是,我沒有想到事情的結果是那樣的。


  姐姐最後瘋了。你那樣做,我不恨你,因為她對不起你。可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不要讀書了,我需要賺錢支付她的醫療費。我想要把她治療好。


  楊小花,這些話憋在我心裏好久了。我決定在走之前告訴你。


  另外,那些玫瑰很漂亮,可是,我不配擁有玫瑰。因為玫瑰代表愛情,而我不配擁有愛情。


  趙潔親筆

  楊小花跪在地上狠狠的抽著自己,他怎麽就沒有多動動腦子想一個好一點兒的辦法?他怎麽就沒有想到趙琳是趙潔的姐姐呢?可是,沒有想到的事情太多了。趙潔一家子是趙潔讀高二的時候才搬來鎮子上的。我們又怎麽會那麽了解她的家庭呢?


  楊小花去找他爸爸,他要求他一定得把趙琳的病治好。不管花多少錢。


  或許楊小花的爸爸也覺得愧疚,也或許他還對趙琳有點兒情誼,他答應了楊小花的請求。楊小花叫他爸爸立了保證書並把名下所有的資產都轉到自己的名下。他害怕,萬一趙琳好了,他又跟趙琳在一起。那麽,他之前所做的就都白做了。


  趙琳是被送到大城市的醫院的,聽說那邊的醫療水平相當發達。


  楊小花跟我們說,隻有趙琳好了,他才有機會跟趙潔在一起。他說,無論用什麽法子,他都會找到趙潔的。不行的話,他就全國發尋人啟事。


  沒過多久,我跟宋鶴就接到大學通知書了。一南一北。


  楊小花也收到了,不過他跟趙潔一樣,把通知書撕了。他說,反正他讀不讀書都一樣。我們知道,他要一門心思的去找趙潔。


  楊小花送我們去車站的時候說,兄弟保重。


  他說,等你們寒假回來時候,肯定會見到趙潔的。


  六、


  宋鶴跟我說過一句話,是在第一次見到破壞楊小花家庭的趙琳以後說的。


  高崎,那女的長的那麽動人,為什麽她要當小三呢?如果她不是小三,那我一定追她,叫她當我女朋友。


  我們參與楊小花的計劃的時候,宋鶴不想參加,他覺得下不去手。他害怕不小心誤傷了她。可是,兄弟義氣最後占了上風。他還是參與了。


  趙琳住進精神病醫院以後,宋鶴還喊著我一起去看過她。可是,她壓根不認識我們。更不知道,她是被我們害到這樣。


  寒假我跟宋鶴是前後到家的。我們去找楊小花,他說他在他爸爸公司裏上班,趙潔也在。楊小花請我們去吃飯,席間他說,他現在改名了。


  叫楊過。


  關於夏天的事兒,我們都很有默契,誰也沒有提。隻是吃完飯往回走的時候,我們看見了趙琳。她微笑著叮囑趙潔要早早回家。


  趙潔說,她好了,不過忘記了以前的事兒了。


  楊過的爸媽去市裏買了一套房子,不在鎮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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