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7章 懺悔
在家屬同意那一欄簽好了字，張小曼有種格外釋然的感覺。
自己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之後就是老天爺的事情了。
宋如白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落筆，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醫生們都會盡力的，放心吧。”
張小曼點了點頭，她此時其實心情非常平靜，根本就不需要宋如白安慰她。
今天宋如白下午有門診，所以兩人尤其在醫院的食堂裏吃了中午飯，然後便各奔東西——
宋如白去了門診處，張小曼則去了病房，看望父親，然後把手術的事情告訴了他。
張父這個年紀，又得了這樣的重病，對於生死這種小事兒，早就看淡了，所以也沒說什麽，隻是簡單問了兩句。
反而是一旁的張夫人，一直拉著張小曼問東問西：主刀醫生，手術成功率，醫生紅包……
各種問題層出不窮不說，還時不時地提出質疑，話裏話外的指責她和宋如白不會辦事買方付他們會坑害了父親似的。
張小曼有些煩了，臉色也就有些不太好看，似笑非笑道：“這件事兒，我和如白已經全都安排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呢，不妨自己親自動手，自己去找醫生，自己辦事情！”
搞笑呢，又不是自己親媽，憑什麽對自己問東問西的？
張父也有些不高興：“你的話的確有些多，小曼是有能力的人，如白自己又是個醫生——難道他們兩個加在一起，還不如你嗎？”
張夫人被繼女和老公同時怒懟，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
這種情況，在以前可從來沒有過。
以前張父很信任她，所以家裏家外的事情，全都由她做主，甚至家裏的錢，也全都交給她來支配。
但是時間一久，張夫人就發現，自己和女兒張織雲，正在被老頭子緩緩排擠出這個家。
她想：老頭子年紀大了，漸漸也明白了親情的可貴。
他們兩個沒有孩子，張夫人年輕時也做過很多努力，但都沒有生出來。所以，張小曼才是老頭子唯一的親女兒。
年紀越大，就越是渴望親情。
張織雲再乖巧聽話，可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即便改了姓隨他姓張，可到底也不是自己親生的。
不像是張小曼，畢竟是老頭子的親女兒。
父女倆早些年鬧得再怎麽難堪，可到底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至親血脈擺在那裏，讓人沒法忽略。
再加上張小曼的事業做得格外出色，又嫁給了宋如白當太太，所以老頭子很為這個女兒感到驕傲。
比起她來，張織雲就顯得遜色多了：要事業沒事業，要愛情沒愛情，整個一廢物點心。
小姑娘呢，自然是溫順乖巧，沒有棱角，嘴巴甜，才會討人喜歡，所以老頭子年輕時喜歡張織雲。
但是小姑娘遲早都會長成大女人的，需要事業，需要家庭，而張織雲這兩樣都沒有，隻能繼續生活在父母身邊，當一個美麗的廢物。
張夫人想到這裏，也略有些苦惱：以前擔心張織雲不討繼父喜歡，所以一直告誡她要乖巧聽話，卻從來沒有教過她自立自強。
人傻錢多的男人越來越少了，徒有其表的女人越來越多，張織雲也就沒什麽市場了，被張小曼給比得越發黯淡無光。
張夫人越想越覺得難過，越想越覺得委屈，索性又使出了年輕時候的白蓮花手段：“是啊，如白和小曼自然是比我強的，我除了會做牛做馬的照顧你，還會什麽呢？”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抹起了眼淚：“說來說去，我還不是擔心你的身體。年輕時候我勸你少喝酒，注重養生，你總是不聽。到了現在這一步，不覺得我心裏好受是不是？”
張小曼轉頭看向了窗外，懶得理會——
她最最看不上的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行為，有什麽好哭的？
繼母要是當真覺得自己委屈了，大可以好好把話攤開來說，一邊邀功一邊裝可憐，當誰是傻子嗎？
張父倒沒有像女兒一樣，隻是淡淡道：“好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我的身體就交給如白和小曼，你放心就好了，想那麽多幹嘛？”
“你要不是我男人，我也就懶得想了！”
張夫人說完，狠狠擦了把眼淚：“你們兩個聊吧，我出去走走！”
然後，竟然真的轉身離開了。
張小曼懶得理會她，甚至自己也有些煩，在父親這裏有些待夠了，想要回家休息一下。
張父卻在這個時候道：“她這些年——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怪爸爸不好，讓你受了不少的委屈……”
張小曼不想聽他翻老黃曆，扯了扯嘴角，道：“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麽？”
“可是在我這裏，恐怕這輩子都很難過去，最後就隻能帶到棺材裏！”
張父喟歎了聲，沉默了會兒，忽然又道：“過幾天，是你姐姐的生祭了……”
帝都風俗，管逝去之人的生日，叫生祭。
其實年輕一輩的人已經不是很在乎了，但是老被人還保留著這個傳統。
張父跟她念叨著道：“你姐姐喜歡藍顏色的裙子，還喜歡吃栗子蛋糕，到時候你買上兩樣，帶過去看看她。”
張小曼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漠然，她其實很不喜歡人死去之後，才肯做出來的這些表麵功夫。
她分明記得：在姐姐被媽媽帶走後，就沒有從他這裏拿到一分錢。
他們夫婦有兩個女兒，離婚之後，一人一個，不偏不倚，所以撫養費基本上也扯平了，不用另行給付。
但是，兩人的經濟地位相差懸殊，甚至是天淵之別。
他卻不管這個，很快開始了另一段婚姻，另一種生活。
哪怕媽媽和姐姐的生日，他也沒有過問過，更遑論禮物。
他的時間，他的金錢，差不多全都奉獻給了張夫人和張織雲母女。
現在他老了，倒是比年輕時候清醒了。
可惜，她的母親和姐姐都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的懺悔。
張父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才輕聲道：“爸爸年輕時是個糊塗人，別老是記恨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