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禪位
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過來，夜涼皇想與他相認，真的是沒有任何私心的。
他隻是一個想與愛人團聚，想要父慈子孝的尋常男人。
是他把這一切都想的太過複雜了，燕氏皇族父子間的算計讓他篤信最是無情帝王家，可他忘了，帝王之家，也是有例外的。
突如其來的愧疚和悔恨幾乎要將他淹沒，慌亂之間，手背被一隻微涼的小手握住，夜傾雲的理智一瞬間回籠。
他強自冷靜下來，問道：“你，要不要見母親一麵，若是想的話，我這就讓人去接她進宮來。”
時隔數月，沐晴嵐的身體早已經恢複，據靜水山莊的暗衛說，她精神也不錯，還回沐國公府住過一段時間。
可對於夜涼皇，她卻像是忘了這世上有這樣一個人似的，不聞不問，甚至聽到別人提起來，都無動於衷。
夜涼皇聞言有一瞬間的悸動，隨即卻搖了搖頭，“算了，朕如今這副模樣，就不打擾她了，她既然想無情無掛的穩度餘生，朕成全她便是。”
他嘴上這麽說著，可眼裏卻全是不舍和依戀。
“舟車勞頓的，那你們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記得上朝，走了這麽久，該在人前露露臉了。”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挺不住了。
換元丹的藥效讓他半年前有多精神，現在就有多虛弱，今日若不是知道風臨淵和夜傾雲要回來，勉力等著，這會兒早已經昏睡過去了。
回到安華殿，風臨淵洗漱完，就見夜傾雲也早已經換了一身寢衣，流螢在給她擦頭發。
走過去接替了流螢的活兒讓人下去，夜傾雲不知道在想什麽，竟然還沒回神。
風臨淵心情沉重的問了一句：“想什麽呢？”
“嗯？”
夜傾雲微驚，反應過來，也不問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反問道：“你有沒有注意到父皇的寢殿裏有什麽不對勁？”
“藥味很濃，我沒怎麽注意，怎麽，是有什麽問題嗎？”
“父皇的身體，恐怕早就油盡燈枯了。”
夜傾雲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肚子，姿勢有些別扭的坐在梳妝台前，“那些濃鬱的藥味裏沒多少治病解毒的，多是一些補藥，且劑量絕對不小，看師父那表情，分明是知情的，他們這是準備破罐子破摔了。”
他們早就知道換元丹無解，但誰也沒想到夜涼皇會發作的如此迅速，分明比那華南風都發作的還要早一些。
風臨淵聞言，倒是沒覺得有什麽意外的。
“事已至此，老頭子如今恐怕是想著能替我和夜淩雲多擔一些就擔著了，根本沒考慮過自己的身體。”
夜傾雲聽得出他語氣裏的黯然，卻無從安慰。
生老病死，是這世間最無力的事情了。
“好了，睡吧。”
腦袋被拍了拍，風臨淵道：“這幾天忙著趕路，你也累壞了，事情如何，明日早朝自有論斷，我要去上朝，但流螢她們都在，穩婆也進宮了，你什麽都不用擔心，照顧好你自己和小崽子就好。”
夜傾雲默然點頭，但其實她和風臨淵都明白，這一夜，誰都無法安睡。
心裏七想八想的，夜傾雲到了後半夜才睡著，風臨淵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早朝上，眾人看到風臨淵，都嚇了一跳，倒是夜淩雲看到他還挺激動的，興奮的揮手道：“堂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嫂子也一起回來了嗎，本王是不是馬上就要有小侄子了？”
“昨晚才回來，孩子可能還有一個月才能生。”
風臨淵說著，蹙眉道：“這是金鑾殿，太子若是想找我敘舊，可以等下朝後去安華殿，這幾日我和酒酒都住在安華殿，暫時不會出宮。”
周圍幾個大臣聞言都變了臉色，唯有夜淩雲一無所知，還在那兒興奮的嘀咕：“好啊好啊，下朝後本王跟你一起去安華殿，不過你得幫本王向父皇求個情，父皇這幾天管本王可嚴了，一有空就讓我看奏折，還要問本王朝政，本王都要愁死了，你是不知道……”
“皇上駕到！”
太監一聲長長的唱喏打斷了夜淩雲的絮叨，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夜涼皇自龍道走來。
夜淩雲呆住了，“父皇怎麽來了，這幾天不都是禦王叔幫著處理朝政嗎，聽說父皇身體不適，難道好了？”
夜涼皇的狀態的確比風臨淵昨晚看到的樣子好多了，至少人能挺直背脊站起來，麵色也沒那麽虛弱。
然而，枯瘦的身形卻無法遮掩，原來合身的龍袍套在枯瘦的身軀上，顯得空蕩蕩的，那雙銳利的眼睛也渾濁無比，花白的頭發，鬆弛的麵部肌膚，無力的腳步，無不向眾人顯示著這位皇帝的英雄沒落，油盡燈枯。
“上朝！”
隨著太監尖銳的唱喏，大臣們跪了一地，齊齊三呼萬歲。
風臨淵也跪了，這是他第一次跪拜夜涼皇，即便以前沒有禦王世子的身份，以布衣之身麵對夜涼皇時也未曾拜過。
那個驕傲的帝王從未責怪過。
這一刻，風臨淵拜的心甘情願，低著頭三呼萬歲時，他沒看到夜涼皇那激動的眼神。
“眾卿平身！”
夜涼皇抬了抬幹枯的手，看著下麵各懷心思的大臣們，連客套都免了。
“太子入主東宮已有些時日，各位愛卿覺得，太子近一年的表現，可堪大任？”
大臣們被過於耿直的夜涼皇給嚇到，麵麵相覷後，誰也不敢出聲。
夜涼皇見狀，興致缺缺的開始點名，“太子近一年裏都由禦王兄和楚大將軍教導，就由你們二位先說說吧，禦王兄，你先來。”
私底下兄弟倆親密無間，朝堂上夜重光卻要給夜涼皇一些麵子，雖然無奈，卻還是上前道：“啟稟陛下，太子心性純良，胸懷坦蕩，加之自幼有良師教導，臣以為如今的太子已然是一位極其優秀的儲君了。”
隻說夜淩雲說一位優秀的儲君，卻沒說他是否可堪大任，這使得大臣們都若有所思的看著夜重光，摸不準他對夜淩雲這個太子究竟是何態度。
夜涼皇則意味不明的點了點頭，又道：“楚大將軍，你說呢？”
楚馳因為在夜重光之後法眼，比他多了些許反應的時間，聞言，不緊不慢道：“臣以為禦王殿下所言極是，太子殿下如今已然是一位優秀的儲君，隻要有良臣輔佐，太子殿下定能擔當大任。”
“太子，你自己覺得，你如今，可能繼承大統，當一個不負江山的好皇帝？”
此話一出，夜淩雲直接呼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言辭鑿鑿道：“自從承蒙父皇厚待，封兒子為儲君，兒臣絲毫不敢姑父父皇的信任，該學的東西，兒臣自認從未鬆懈，但兒臣尚且年幼，懇請父皇多指導兒臣幾年，兒臣一定虛心學習，決不讓父皇失望！”
這番話說的頗為巧妙，夜涼皇麵露滿意之色，大臣們也都紛紛頷首稱讚。
夜淩雲身為太子，當然要堪當大任，可一旦他能擔當大任了，夜涼皇硬扛著的那口氣也就散了。
所以他寧願自己當個不堪大任的庸才，好教夜涼皇多留些時日。
這話不能明著說，但夜淩雲說完這話，誰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群臣感慨時，夜涼皇突然道：“太子可堪大任就好，眾卿也看到了，朕如今時日無多了，今日，朕就當朝禪位於太子夜淩雲，各部即刻開始準備，十日後，進行登基大典。”
“父皇！”
夜淩雲驚訝的看著夜涼皇，大臣們也都驚愕不已，早知道皇帝有可能會宣布遺詔，卻也沒想到他會直接禪位。
夜涼皇卻笑著道：“早晚都要有這一天的，朕想親自把江山交到你手上。”
夜淩雲雙目盈淚，一聲聲父皇叫著，卻是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夜涼皇繼續道：“沐國公，朕這兒子馬上就要登基了，身邊還無一體貼照顧之人，你的愛女，尚未定下婚事吧，給朕做個兒媳婦，如何？”
金鑾殿上，夜涼皇終於不似以往那般威風凜凜的頒布聖旨，而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似的，當朝給自己的兒子說親。
沐國公嚇了一跳，來不及去猜測夜涼皇的心思，隻難掩驚訝道：“小女是未曾定下婚事，隻是不知太子殿下是否願意啊，陛下？”
“太子，沐家姑娘你也是認識的吧？”
夜涼皇用從未有過的慈愛眼神看著夜淩雲，“她當你的皇後，你願意嗎？”
“兒臣願意。”
夜淩雲哭聲道：“隻要父皇高興，兒臣做什麽都願意，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善待沐家姑娘。”
“那就好。”
夜涼皇笑著點頭，“封後大典與登基大典同日進行吧，看著你成婚登基，朕也就放心了。”
夜淩雲隻一個勁兒的點頭，眼淚早就流了滿臉。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其實並不符合一個儲君的形象，但今日卻無人以儲君的條條框框去約束他。
因為沒有一個正常人能在自己的至今交代後事時冷靜理智，如果真的冷靜了，反而要狐疑他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