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徐徐的東南風帶著初露嫩芽的柳條在風中曼舞，細雨綠絲絛，臨近初夏的味道越來越濃烈。春雨下了一陣又是一陣，雖然細細密密，依舊濡濕了行人的衣衫。青磚瓦一層挨著一層，風兒路過，頑皮的帶過簷角貔貅嘴裏叼著的鈴鐺，清脆作響，掛在正中央牌匾上邵府二字蒼老虯勁。
桃喜正在清掃長廊。曉風帶過一波細雨，擦過臉龐，沾濕了發絲，微微有點寒，被桃喜撩起夾在耳後。
隻見周圍幾個小廝匆匆從她身邊經過，小步奔向邵府大門口去。桃喜甚感奇怪，攔住其中一個便問，“辛采，這麽急，出了什麽事？”
梓采抬頭瞧見桃喜，樂嗬嗬的大聲道，“二少爺回來了，大夫人讓我們趕緊去外頭打點下。”邊回答腳步也未停下，急急的小跑而去。
桃喜依舊還愣在原地，密密麻麻的雨絲在一頭青絲麻花辮上打了一層霧氣也渾然不覺。隻見阿籽迎麵而來，忙將她拉回長廊中，“桃喜姐姐，頭發都濕了。”阿籽抽出一塊帕子替桃喜擦拭發上的雨滴。
桃喜按住阿籽的手，忙不迭問，“邵文回來了？”
盯著桃喜透著喜悅的雙眸，阿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二少爺是回府了，可是身邊還帶著個女子。剛才在府門外候著的時候，那女子下馬車時，阿籽朝她短促的憋了一眼，雖然未曾看清她的容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女子非富即貴。然後阿籽就被大夫人支去府內安排廂房事宜，正好有時機過來桃喜這邊告訴她。可是真的見到了桃喜卻又不知如何跟她訴說二少爺的事情。
桃喜瞧見阿籽這般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更加疑惑，“怎的了？二少爺呢？”
阿籽促狹的一笑，以示輕鬆，繼續為她擦著發絲，“二少爺在門口呢，大夫人已經打發小廝們去接了，桃喜姐姐一會去可好，你瞧你頭發亂糟糟的……”雖然知道這樣的事情是瞞不住的，但是不想她沒有心裏準備的時候瞧見門口的二少爺和那位女子。
還未等阿籽說完，桃喜已經掙開阿籽為她擦拭頭發的手，一路小跑著去府門口。阿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的笑在桃喜眼裏有多牽強，本就等邵文等的心緒不寧，現今人都已經到了大門外，阿籽卻一改以前風風火火的性子，如何叫她不疑心，邵文到底是怎的了？早已顧不了那麽多，隻想立馬見到他。
邵府大門前，邵文正打著一把油紙傘為一個女子擋雨。傘麵上的陽春紅桃，沐浴在春雨中，蓬勃綻放，喜色可人。
欣長挺拔的身姿背對著府門，太過熟悉又帶著絲絲陌生。看不到正麵，隻見傘下兩人低頭輕語。女子還時不時的發出咯咯的笑聲，似柳上黃鶯清脆明麗，邵文溫柔的將女子被打濕的鬢角絲別入耳後，女子嬌柔的挽住邵文的胳膊將頭倚靠在他肩上，邵文一手撐著傘，一手攬過女子的肩膀，轉過身來。
眼前的一切太過突然，突然的讓桃喜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麽該做什麽，可自己已迫不及待的站在了他倆的麵前。倏忽之間一切明了，三年多的類似音訊全無和突然要求準備的婚禮。
麵前的女子穿著一身天藍色的禾秀裝，嫩粉芙蕖刺繡精致考究。巴掌大的瓜子小臉，妝容精致，白皙勝新雪，麋鹿一般的杏眼正也瞅著桃喜看來。
見桃喜一番下人扮相，但也不像是來拿行李的，隻是愣愣的看著攬在她肩頭的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便嘟著玫瑰色飽滿的小嘴抬頭問邵文，“她是誰？該不會是你的童養媳吧？”
邵文僅僅隻是瞟了一下眼前的桃喜，立刻別開眼去，放下攬在青瀾肩上的手，寵溺的拍了拍青瀾鼓起的腮幫子，“醋壇子一個。她是大夫人房裏的丫鬟，因此與我和大哥比較熟悉。失了規矩。”
雨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大夫人在府門前喚著邵文，“邵文，快帶馮小姐進府，雨大了。”
邵文將青瀾護在身前，將油紙傘全部擋在她的一邊，似乎這和熏的春雨是洪水猛獸，會讓這嬌滴滴的小姐受到巨大的傷害。他們便旁若無人的從桃喜身邊經過，邵文青色的長衫衣擺隨風揚起，輕輕擦過桃喜。
時間仿佛就這麽靜止，再抬頭隻看到青瀾的纖纖柔夷緊緊摟著邵文的腰際。他們肆無忌憚的恩愛深深刺痛了桃喜。
三年多的等待，今天她終於等到邵文回來了，像一個夢似的不真實。邵文除了變黑了，外貌似乎並沒有改變多少，歲月的印記反而使他變得更加清冷持重，但是那隻是對旁人而言，對於青瀾他或許比誰都溫柔體貼，在他的眼裏桃喜看到了一種叫愛戀的情愫，她太過熟悉，隻是角色換了而已。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的心狠狠碾碎，在雨中凋零滿地。他至始至終都沒好好的看她一眼，而在這個嬌貴的小姐麵前桃喜覺得她確實該自慚形穢，她不想知道此時被雨水打濕後的發辮是多麽的狼狽。
桃喜盯著自己早已洗褪顏色的繡鞋，鞋麵上沾滿了一路小跑而濺起的泥水，連褲腿上也有一大片，原來自己是多麽的卑微，身份是多麽的讓人無奈，永遠是跨越不了的鴻溝，隻是她逾越了。
突然感覺許許多多雙眼睛在盯著她看，想挖一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嘲諷的聲音充斥在耳邊，她著實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不堪，可是她卻又如此無能為力。
跨過高高的青石門檻時，青瀾被自己的長裙稍稍絆了下，邵文忙細心的將她的裙擺輕輕拎起，“小心！”
青瀾甜甜一笑，調皮的朝邵文頂了一下胳膊肘“這禾秀裝我可穿不慣，還不是為了你。”似乎想起了什麽，扭頭又向門外的桃喜憋了一眼，回過頭問邵文，“她叫什麽，還在那發愣呢。”
“好像，叫桃喜。”邵文並沒有回頭，在青瀾整理裙襦不注意的時候，側首一眼，她依舊站在雨中並且保持著剛才的樣子，不經意間微微皺起了濃密的修眉。
“我好了邵文，咱們走。”青瀾牽住邵文的手。
邵文立刻舒展眉頭，抿嘴淺笑，與青瀾十指相扣。跟著大夫人繞過屏風往裏堂走，外麵的一切似乎與他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