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一月光景已過,紹文卻遲遲還未回府。怕時間長沾上灰,高掛上的大紅綢子又臨時存放了起來,本已熱鬧喜慶的紹府漸漸冷卻下來。 窗外的桃花早已片片調零,隨東風而逝,仿佛空氣中依舊夾雜著淡淡香氣,若有似無。一天的活兒幹完,月亮早已高高懸在天邊,清冷的月暉傾灑了一地。桃喜放下鋪了一半的床鋪,透過半開的窗欞與天上滿月對望。 "哎呀,好累啊,桃喜姐姐快休息吧,忙了一天了。"啊籽見桃喜鋪了一半的床鋪便發起楞來,於是嘟著嘴催促。桃喜收回神,低聲回了聲嗯,手中的動作依舊緩慢。 啊籽瞧得桃喜失落的神態,心裏早已猜到了幾分。從得知二少爺要回府的消息時,那個欣喜若狂的桃喜,到全府上上下下都忙著張羅二少爺的婚禮時,下人們都打趣新娘就是桃喜,連大夫人都默默暗許,桃喜父母更是合不攏嘴,桃喜期盼幸福而又羞赧的神態比三月裏開盛的桃花還要嬌美幾分。
而如今二少爺早已過了信中所述的歸期好些時日,還未有音訊,也未歸府,大家隻好又把婚期該準備的東西收拾下。桃喜嘴上沒說什麽,依舊笑顏待人,可是掩蓋不住失落和焦急。阿籽不忍看到這樣的桃喜,知道她的安慰起不了什麽作用,但她仍要說,"桃喜姐姐,二少爺估摸著臨時有事耽擱了,也沒有給家帶信是想給大家個驚喜呢!桃喜姐姐,桃喜姐姐,你這是去哪呀?" 阿籽說一半時桃喜早已站起身來朝屋外去了,"你先睡吧,姐姐出去走走一會便回來了。" 回首對阿籽莞爾一笑以示放心。
啊籽乖乖點頭。 她知道大家都是好意,她也知道紹文定是臨時有事耽擱了,可是依舊克製不住心裏酸酸落落的感覺,情絲纏滿了心,輕輕一撥便苦澀難當,特別是這樣清輝滿夜的夜晚,如何也收不住勢態。
空落落的後院,滿園桃樹隻剩下綠意昂揚,連零星嫣紅也早已不見,紹文終究又沒能趕上今年的花期。
桃喜坐在青石階台上,輕輕倚著桃樹幹,有風徐徐吹過,吹散了鬢角垂下的發絲,月兒被薄雲遮擋,朦朧不清。雖然大家都說紹文回來娶的便是她,她也認為就是她,可是心裏另一個聲音像要撕開口子大聲叫囂,不確定和琢磨不透折磨著她。三年多來,紹文甚至沒有特地的一封信是寫給她的,她隻是從寫給大夫人和大少爺的信中看到自己,不過寥寥數語而已,時間是可怕的,會讓人感覺陌生,可自己對紹文的感情日日深刻,每每安慰自己苦盡當會甘來,紹文遊學在外辛苦不言而喻,他會如她那般時刻銘記誓言,自己無法給他更多支持那便隻剩下默默的等待和對真摯愛情的守候。 不知為何,邵雲近來幾日也不能早早安眠,也許是臨近初夏天氣開始變的微悶,地氣依舊寒冷,連吃了半月的苦藥終於好了許多,於是趁著下人們不注意便悄悄出來閑走一番。
剛步入後院桃林,便見一個女子席階而坐,螓首微倚桃樹,似若旁人與半空皓月兩兩相望,朦朧月色在她周身度上了一層清霜的光輝,仿若遺落人間的仙子。夜風迎麵而來,不小心被嗆住,邵雲一手提住燈籠,一手輕握成拳掩嘴低低咳嗽。 "誰?"桃喜尋著咳嗽聲隱約瞧見園門下立著一個欣長的黑影,背著光看不清楚,出聲詢問。 紹文剛想開口,卻一時難以止住,咳嗽不止。 "是大少爺?"桃喜起初有點不太肯定,起身朝人影的方向走了幾步,這才看清是邵雲。 桃喜疾步走近他,"大少爺,夜裏天寒你怎的出來了?" 桃喜見邵雲隻穿著寢衣,外頭披了件薄長衫,微微皺眉,踮足收攏邵雲頸上衣襟,順手接過邵雲手中燈籠,輕拍背脊幫他順氣。邵雲終於止住了咳嗽。 "好點了吧大少爺?"桃喜一手提著燈,一手攙住邵雲的胳膊,"我送您回屋。" 邵雲任由她攙著往自己的院子而去,瞧著桃喜焦急而又不容拒絕的神情,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點頭允諾。
從小到大,桃喜就是這般,對自己畢恭畢敬,無論何時何地都恭敬萬分的喚自己大少爺,明明三人一同長大朝夕相處,為何她總是更親近紹文,而對自己更多的隻是主仆之情,其實他更希望她能向對紹文那樣對他,俏皮的喚他的名字而不是大少爺。
幽幽的長廊,廊中燈火隨風搖曳,忽明忽暗。
兩人安靜的走著。"剛才沒有嚇到你吧?"邵雲突然開口。
桃喜沒有料到邵雲隻是這麽問,應該會問為何夜裏獨自在園裏才是,下人隨意走動是不該的。
"沒,沒有。"桃喜放下扶著邵雲的手,"大少爺,到了,回屋吧,夜裏別輕易走動,會著涼的。大夫人應該發現了,擔心著呢。"
邵雲抬眼瞧見自己屋內燈火通明,母親必是已經知曉,在屋子裏等他了,輕歎一氣,母親永遠都這樣,緊張他還似三歲孩童,也怪自己常年病弱體虛,不但不能接手家業,還要母親處處擔憂操心,實在不孝。
桃喜熄滅燈籠中的燭火,複又交還給邵雲,"大少爺,那我回去了,您趕緊回屋。"
邵雲輕點下巴,桃喜福了福,轉身離去,剛邁出一步,便聽到邵雲說,"別思慮過多,紹文他過幾日就能到府,叫我帶話讓你安心,他有偷偷給我來信,旁人不知。"
桃喜匆忙扭轉頭來,眼中驚喜之情毫無掩飾,"是嗎?我……"
邵雲拍了拍桃喜的肩膀,清瘦修長的手指在燈火的映照下才顯得有些許暖色。"不要擔心,安心等他回來,好了,快回去吧。"
"謝謝大少爺。"桃喜燦然一笑,梨花小酒若隱若現。
"去吧。"邵雲揮手以示她回去,默默的看著桃喜似放下心結離去的背影,淡淡的揚起嘴角,複又輕咳了起來,依舊站在長廊的盡頭,望著桃喜漸行漸遠的身姿。他並沒有收到紹文的家信,隻是不知道為何看到桃喜孤單倚在桃樹旁,不用問也知道她在思念誰,僅僅隻想讓她安心而已。
李夫人靜靜的站在邵雲身旁,剛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雲兒,人都瞧不見了,你還要在這裏站多久?"
"母親。"邵雲不想李夫人會站在自己身邊,"孩兒剛才突然想出來走走,賞賞月色,沒想到卻驚動了您,孩兒不孝。"
李夫人看著邵雲毫無血色的臉龐,突然心疼不已,自己給他的庇佑雖是不少,可歲月不饒人,自己還能幫襯他到幾時,沒有給他健康的身體,為娘的著實內疚不已,倘若能換得邵雲健康她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
伸手撫上邵雲的臉,她的兒子這麽瘦,下巴削尖,幹裂的唇,不是久病緣故,她的邵雲絕不比紹文差一分,濃濃書卷氣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和詢溫良,如古璧沉穩內斂,頓時苦澀的心情難以控製。
邵雲不著痕跡的攬下李夫人的手,無奈的笑笑。"母親,孩兒早已不是孩童,請不用擔心。"
李夫人輕輕拭去眼角流出的淚,"好,回屋吧,我也回去了。"遂喚人安置邵雲就寢。
直到屋內熄滅燈火,李夫人才離開,孩子大了,心裏除了娘親還藏了別人了。可是為何是她?不過邵雲這孩子明事理,希望他能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做為母親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如此辛苦,可是做為紹府的大夫人他不能允許自己的嫡長子做出任何不利於家族的事。
低低的歎氣,李夫人便離開了。
躺在床榻上的邵雲輾轉反側,黑暗中時而看到桃喜孤獨倚著桃樹,時而出現她燦然的笑顏,睜開雙眼,自嘲的笑出聲,他在想什麽,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她和紹文幸福。
桃喜悄悄掩住房門,輕輕來到榻邊坐下,生怕吵醒了啊籽。耳邊是啊籽熟睡後低低的打鼾聲,桃喜忙捂住嘴怕笑出聲,小丫頭定是累壞了。
替她掩好被褥,不忘刮了她下鼻子。啊籽還小,還不懂人世間的情愛,所以每天都過的單純美好,哪日如她一般,會不會也患得患失,似甜還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