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的又快又急,昨日還隻是深秋的蕭瑟,窩在床上睡了一覺,早起推門,赫然驚覺已是寒冬深處。
前兩天剛下了一場大雪,還未來得及融化,天上又飄起鵝毛般的雪花。
人們開始貓起冬來,穿上最厚的衣服,懶散點的躲在家裏,吃著媳婦炒的菜,喝著小酒,實在看不下去了,再嚴厲訓斥下好動貪玩的孩子,生活過得平淡無奇,卻別有一番溫馨,待到天黑,摟著媳婦早些上床,說著夫妻間的情話,外頭大雪紛飛,更襯得裏麵暖意盎然。
也有那不甘寂寞的,在家裏待不住,叫上三五好友,約到酒館,等熱氣騰騰的醬牛肉端上來,便開始高談闊論,到了酒酣時,嚼著又冷又硬的炒花生,也覺無比快意,倘若再遇上一兩個在酒館落腳的百曉生,那今日的幾大錢花得可真就值了。
何謂百曉生?便是那些消息靈通者,不知從哪裏聽來一些江湖逸聞或朝堂謠傳,又喜歡在人前顯擺,便故作神秘,將那些真假未辨的傳聞加工一番講述出來,其間控製好音量,不大不小,既保證同桌的人聽清楚,又得讓遠處的顧客隱約能聽到,過不了多久,方圓幾丈的人都會豎起耳朵,仔細聽這邊的談論,到了這個時候,隻要閉口不言,就會有人忍不住過來請酒吃,拿捏再三,接下來便是百曉生的表演時間了。
禮縣東南方向三百裏有座名叫前禮鎮子,田不凡今年十七歲,生的高大威猛,自小就立下當遊俠的誌向,平日為人處事向說書先生嘴裏的遊俠看齊,家中又頗為殷實,能承起他重情誼輕錢財的豪爽性格,在前禮鎮算得上一號人物,是年輕人中的大哥,身旁總是少不了一幫小弟。
這一日,田不凡早早去青雲澗訂了桌子,前幾日因為大雪,他便在家待了幾日,終於等到雪停,沒想到今天又下了起來,而且陣勢更大,想等雪停,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田不凡又是坐不住的主,當即披上裘袍出門而去。
先叫開青雲澗的門,沒去管睡眼惺忪、一臉怒意的酒家小廝,先訂下堂間最大的桌子,然後挨家挨戶去叫朋友,說好中午十分在青雲澗相聚。
路上幾乎沒人,大雪遮天蔽日,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在外麵走得久了,田不凡感到一陣陣寒意透過棉鞋,將他的腳凍得冰冷。
“該死的大雪!”小聲罵了一句,田不凡緊緊衣領,加快步伐朝最後一位朋友家走去。
要說他要請的這位朋友也是個怪人,有著不錯的家境,在鎮中心也有房子,但他偏偏在鎮子邊緣結廬而居,美其名曰遠離鬧市,靜心讀書,以追隨先賢腳步。
一個向往江湖的刀光劍影與俠義豪情,另一個滿腦子之乎者也和大道至理,正常的話,兩人絕不會走到一起,實情也是如此,二人心底都瞧不上彼此,一個覺得對方沒腦子,另一個覺得對方太迂腐,盡管如此,兩人卻一直不鹹不淡當朋友處著。
因為隻有這個酸儒會支持自己當遊俠的誌向,也隻有田不凡能忍受酸儒說一下午大道理。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這麽不講道理,互相討厭的人反而會成為朋友。
出了鎮子,田不凡突然停下腳步,本來到了這裏已經離他那位酸儒朋友秦文稀住的草廬不遠,但他沒想到幾天大雪飄零,在地上積累厚厚一層,不但遮蓋了路,而且將溝壑田野全部埋在下麵。
放眼望去,俱是雪地,根本望不到頭,也沒有任何參照物可以辨別方向。
沒想到雪下得這麽大,但鎮子裏的積雪並不厚啊!腦海中閃過一絲疑問,田不凡轉身準備回去,他記得通往秦文稀草廬小道旁邊的溝挺深的,現在分不出路和溝,倘若一不小心掉進溝裏,看這積雪的厚度,遠遠超過自己的身高。
走了沒幾步,田不凡再次停下腳步,一跺腳,回身踏進積雪中。
他想到一件事,雪這麽大,秦文稀會不會被雪埋了。
積雪真的很厚,厚到田不凡沒走出多遠便夠不到底,他隻能俯下身子,在雪上麵爬行,幸好積雪比較硬實,他才沒有陷進去。
隻是這樣一來,可苦了田不凡了,爬了沒多久,他就感覺雙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怎麽回事,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冰。
田不凡想停下來暖暖手,又感到身上發冷,雪的寒意透過了裘袍,直達他的肉體。
田不凡不是修行者,卻也請過師父學過一些拳腳,身體強壯,氣血也比普通人旺盛,這才不倒一刻鍾,他便感覺身上發冷,可見今年寒冬的威力。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不但救不了秦文稀,弄不好還得搭上自己。田不凡決定回去叫人,帶上工具再去救秦文稀。
當田不凡轉過身來的時候,嚇得一頭栽倒雪裏,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雙唇已經凍得發青。
從踏進積雪到決定先回去,時間並不長,這一點田不凡絕不會記錯,加上他是爬行,速度不快,爬出的距離應該不長才對。
但眼前的場景卻不是這樣,他爬過的痕跡已經消失不見,變成白茫茫一片雪地,望不到盡頭,連鎮子都消失不見。
“見鬼了!”田不凡哆哆嗦嗦支起身體,向四周望了望,發現自己竟處在無邊無際的雪域荒原中。
“到底怎麽回事?”田不凡開始縮起身體,太冷了,他隻能這樣取暖。
田不凡漸漸縮成一團,正當他要被大雪淹沒的時候,突然陷進積雪中消失不見。
積雪中緩緩移動,將洞口堵住,恢複成原本的模樣,剛才的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一樣。
過了不知多久,田不凡感覺臉有點疼,然後意識到有人正在抽自己的臉,這讓他極為憤怒,當即睜開眼,看到一個小孩站在自己麵前,右手還揚在半空。
“誰家的皮孩子,敢打你田爺爺。你別跑,看我怎麽收拾……哎呦!”田不凡想要站起來,手剛碰到地麵就跟被燒了一樣,生疼!
把手舉到麵前仔細看去,才發現手掌已經被凍腫了,田不凡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
“這是哪裏?”
小孩不答,一腳將田不凡踢開,說道:“好了,幫你救活了,看好他,別讓他打擾到我。”
田不凡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顧不得疼痛,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孩子好大的力氣。
“田兄,你沒事吧!”隨著聲音響起,一雙手從後麵把田不凡扶了起來。
田不凡一扭頭,看到了秦文稀,驚喜道:“你沒死啊!”
上來聽到田不凡話中帶死,秦文稀眉頭一皺,不悅道:“你就不能盼我點好,晦氣不晦氣!”
“你還覺得晦氣!田爺我才晦氣呢!”田不凡怒道:“要不是擔心你,我會落到這步田地,凍得跟孫子似的,哎喲,我的手!”
聽到田不凡是來找自己,秦文稀心裏也有些感動,安慰道:“小先生說了,你的手隻是凍傷,等壞了的皮肉爛掉,生出新肉就沒事了。”
手沒有廢掉,讓田不凡心中略安,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通道中,通道的牆壁好像是雪,遠處有一支快要熄滅的火把,還沒看得足夠清楚,火把就熄滅了,通道中頓時陷入漆黑。
“這是哪裏?秦兄,快把火把點燃!我跟你說,我剛才遇到一件怪事。”
“噓!”秦文稀小聲說道:“別說話,小先生不讓我們出聲。”
“小先生是、是那個小孩嗎?”
“別亂叫!那是小先生,你放尊重些!剛才就是小先生用浩然之氣救了你。”
秦文稀的語氣很認真,讓田不凡心中凜然,不自覺壓低聲音問道:“什麽是浩然之氣!”
“浩然之氣,哼,那是我們讀書人才能擁有的天地間唯一的大道,正所謂一點浩然氣,乾坤任我行!”秦文稀驕傲道:“隻有讀書到了一定境界,才能養出浩然之氣,有了浩然之氣,天地之大,哪裏都能去得!唉,你一介武夫,是理解不了的。”
被秦文稀鄙視,田不凡隻覺胸口憋了一股悶氣,但他昏迷的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醒來後又親身體驗過小孩的大力道,一時間無法反駁。
正在這時,隻聽小孩說道:“文希,把火把點上!”
“好的,小先生!”
一小一大,一個吩咐的自然,一個答應的痛快,毫無違和之感。
火把被點亮了,田不凡嚇了一跳,秦文稀嘴中的小先生不知何時來到自己麵前,背負雙手,正打量自己。
一個小孩,偏要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讓田不凡心裏十分膈應,但他卻不敢與小孩對視,因為小孩的雙眸猶如深潭一般,讓人看不見底。
田不凡稍稍移開目光,突然發現小孩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難道他不冷嗎?
正在這時,通道上方突然坍塌,一大塊積雪砸了下來。
小孩站立不動,積雪還沒碰到他的時候就碎成無數塊,散落在他身體周圍。
光芒從洞口照射進來,正好落在小孩身上,將他襯托出一種超然物外的風采。
“章浩,我數三個數,你再不上來,我就讓大胖下去!”洞口上麵傳來一個聲音:“三!”
小孩不慌不忙,轉頭望向秦文稀,對他點了點頭。
“二!”
秦文稀受寵若驚,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一!”
“我……”
走了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見一道黑影從洞口鑽進來,抓起小孩又飛走了。
田不凡發了好一會呆,直到雪花打在臉上才驚醒過來,心中激動想,剛才的黑影一定是江湖高手,我終於見到高手了。
一時間,他覺得手上的凍傷似乎也沒那麽疼了!
說來也怪,這次積雪沒有在移動,因為洞口的存在,通道慢慢倒塌,兩人小心躲避,沒有被砸到,最後爬出積雪,回到小鎮。
秦文稀的意思是先去看大夫,但田不凡不同意,按他的話說,他已經與眾兄弟約好了在青雲澗見麵,絕不能食言。
深知田不凡的脾性,秦文稀不再相勸,與他一同前往青雲澗。
離著青雲澗大門十丈遠,就聽到裏麵有一位百曉生正在講述他在禮縣的見聞。
來到門口,田不凡聽了片刻,嘴角微微翹起,踏進青雲澗,朗聲道:“你那算什麽,我遇到的才叫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