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說話的藝術
“小兄弟，我是省交警總隊劉玉虎，跟我們走吧。”劉隊長說道。
“去哪？”楊楓眉頭一皺。
童大寶道：“小楊，我們去向魏書記匯報，你跟我們一起去。”
張澤天再次將楊楓攔在身後，就像一隻張開羽毛護佑幼崽的母雞：“不，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媽媽……”
話音未落，一輛亮橙色的沃爾沃S60嘎吱停下，車門一開，高曉雨邁著極具韻律的步伐走了過來。
“媽——”張澤天喜形於色，喊了一聲。
高曉雨點點頭，走到劉玉虎、童大寶麵前，她道：“童廳長，劉隊長，你們這是要把我們家小天和小楓帶到哪兒去啊？”
童大寶道：“小雨，肇事司機是魏書記的外孫，人也沒了，所以我們決定直接向魏書記匯報。”
高曉雨道：“童廳，別忘了，小楓為你兒媳婦報了仇。”話裏話外意思再明顯不過，姓童的，你可不要恩將仇報。
童大寶臉色變了變，道：“我當然不會忘，小楓還救了我孫子，但是，個人的情感不能淩駕於法律尊嚴之上。”
“當真是大義凜然！”高曉雨語帶嘲諷道。
“小雨，你也不要講風涼話，要不一起跟去看看。”
“去就去，誰怕誰。”
半個小時後，一列車隊停在楓林路一號門外。
經過通報後，童大寶、劉玉虎率先走了進去。
客廳裏，魏晉放下內參，摘下老花鏡，起身道：“這麽晚了，二位有什麽事？”
劉玉虎見一哥的機會不多，這會兒渾身冒汗，眼睛隻盯著腳尖。
童大寶在路上就組織好了措辭，他道：“魏書記，今晚在市區發生一起酒駕肇事事件。”
魏晉淩厲的目光掃射過來：“有什麽特別嗎？”
童大寶點頭，打開筆記本電腦，將交警部門拍到的情況放給魏晉觀看。
魏晉看著，童大寶解說著：“這輛路虎隨意行駛，共計造成十五輛社會車輛損害，十二人傷亡，其中包括一名交警，尚未脫離危險期，一名孕婦，當場死亡。”
看到這裏，魏晉勃然大怒，一拳砸在玻璃茶幾上：“這哪裏是開車，這分明是在殺人！”
“魏書記，稍安勿躁，請繼續看。”
魏晉看去，隻見一輛大切諾基尾隨而去，兩輛車先後駛入三環路，接著，監控完畢。
“查！現在的人，有幾個錢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既然想要當螃蟹，咱們就給它煮一煮，看看到時候臉紅不臉紅。”
“魏書記……”童大寶突然泣不成聲。
魏晉驚訝地站起身來：“童廳，你這是怎麽了？”
童大寶哽咽道：“您剛剛看到的那個孕婦，她是我的兒媳，身懷六甲，她死得太慘了！”
“什麽？”魏晉不由後退一步，皺起眉頭眼眶一紅：“童廳，請節哀！”
劉玉虎雖然一直低著頭，卻對童大寶佩服的五體投地，什麽叫善於言辭會說話，這就是了。
童大寶一直在鋪陳，讓魏晉先入為主，對肇事司機恨之入骨。
這水平要是擱到春秋戰國，估計蘇秦張儀什麽的都得甘拜下風。
劉玉虎非常好奇，當魏晉知道肇事司機是他外孫那一刻，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童大寶忍住飲泣，道：“魏書記，剛剛你看到那輛大切諾基，那是一輛社會車輛，他看到交警被撞飛，孕婦被撞死，一時義憤，便要截停路虎。”
“結果呢？”
“結果路虎越過欄杆，被一輛貨車撞飛，落下高架，車毀人亡。”
“該死，死不……”魏晉說到一半，方才有些詫異：“童廳，如果隻是這些，完全不用跟我匯報，公事公辦不就得了，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講。”
童大寶道：“經過檢測，駕駛路虎的肇事司機不但過量飲酒，還大量嗑藥，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酒駕還毒駕，真是壽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長。”
“魏書記，我想請問，應該如何處置大切諾基的司機。”
“那要看他在整個事件中所處的分量。”
童大寶點點頭：“劉隊長，你向魏書記匯報一下肇事司機的身份。”
好你個童大寶，你居然將最最難以啟齒的話留給我！我……劉玉虎隻覺得腦袋一炸，先在心底將老童家上下三代的女性慰問了一個遍，這才抬起頭，望著魏晉，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道：“魏……魏書記，肇事司機是龍陽市戶口，叫……叫趙……趙亮。”
“什麽！”魏晉隻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然後一跤跌坐在沙發裏，秘書、童大寶、劉玉虎齊齊撲來，魏晉隻看到他們張嘴，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過了半晌，魏晉雙手捂住臉頰，老淚仍然從指縫中迸射出來。
劉玉虎誠惶誠恐：“魏書記，凶……凶手已經控製，請您發落。”
半晌，魏晉疲憊的擺手：“你們看著辦吧！”
劉玉虎長舒一口氣，他的事兒總算完了。
童大寶據理力爭道：“魏書記，大切諾基司機並未逃逸，他還返回現場幫著救人，我那可憐的孫子就是被他救下來的。”
“童廳長，你想說什麽？”
“對了，他還是張副廳長的準女婿。”
“哪個張副廳長？”
“張耀輝。”
“這麽說，他是高瑞國的外孫女婿？”
“隻是未婚夫。”
“他叫什麽？”
“楊楓。”
魏晉慢慢坐直了身子，一旁的秘書則是瞪大了眼睛。
片刻後，魏晉道：“楊楓人在哪裏？”
劉玉虎迫不及待道：“就在院外。”
“院外還有誰？”
“高曉雨母女。”
魏晉歎息一聲：“我外孫現在在哪？”
“省殯儀館。”
“你們都走，讓小楓一個人進來。”
小楓？叫的如此親熱？劉玉虎、童大寶二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俱是一臉錯愕，二人對視一眼，方才相信自己並未聽錯。
於是，兩人同時往外走。
走到門口，童大寶停下腳步，同情地看著魏晉道：“魏書記，請節哀，痛失親人的痛苦，我懂！”
魏晉嘴巴動了動：“你……不恨我？”
童大寶頓時眼眶通紅：“跟您又有什麽關係？”
“走吧，出去吧。”
二人走後，魏晉沉默了片刻，對秘書吼道：“給我撥通趙寶剛的電話。”
深更半夜。
龍江江畔的豪華別墅裏，趙寶剛正擁著小保姆綿軟溫潤的身子酣睡，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這是他生活號碼，輕易不會響。
趙寶剛拿過電話一看，竟然是老丈人打來的，他朝小保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通手機道：“爸，這麽晚了你……”
趙寶剛話說到一半，就被老丈人魏晉大聲打斷：“趙寶剛，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麽，現在立刻到我這裏來。”
“爸，我立刻過去。”趙寶剛心懷忐忑，莫非自己跟小保姆的事兒被老丈人知道了？
緊跟著，魏步曼也接到了老父親的電話，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也是讓她直接前往楓林路一號的省委家屬院。
趙寶剛在路上撥通兒子趙亮的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他也沒有在意。
趙寶剛流星趕月般奔赴省城時，楊楓走進了省委書記的宅院。
剛走進來，首先碰到一個熟人。
楊楓沒想到在這裏碰到靳正宇，於是問道：“老兄，你怎麽會在這？”
靳正宇搖搖頭：“兄弟，你的事哥哥知道了，是個爺們兒，哥哥佩服。”
楊楓點頭笑笑：“魏書記召見，我進去了。”
靳正宇抿了抿厚厚的嘴唇，在他肩頭拍了拍：“謹言慎行，祝你好運。”
“謝謝。”下一步，楊楓跨進了很多人注定一生也走不進的地方。
一老一少，一坐一站，相隔十幾米，就這樣對視著。
上一次在醫院相談甚歡，這一次卻以這種方式重聚，二人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小楓來啦。”魏晉臉色聲音都透著疲憊。
“魏書記，對不……”
魏晉擺手打斷，盯著楊楓的眼睛道：“小楓，我隻問你一句，你事先知不知道路虎上就是趙亮。”
“不知。”楊楓回道，目光清明，語氣平靜而堅決。
魏晉站起身來：“你救我一命，我的外孫卻因你而死，你說我該怎麽處置你？”
“依法處置。”
“好！”魏晉閉上眼睛：“小楓，你做的很對，哪怕換做是我，我也會像你那麽做，可是……”
“可是法律有法律的尊嚴。”
“說得好，你先回去吧。”
“回去？”
“回去。”魏晉點點頭：“你有罪，就跑不掉。”
楊楓點點頭：“告辭。”
“小楓，”楊楓剛剛走到門口，又被魏晉叫住，他回過身子，魏晉突然做了一個瞠目結舌的動作——鞠躬。
“魏書記，你……”
“小楓，我謝謝你，謝謝你終止小亮繼續犯罪，謝謝你幫著救人。”
楊楓略略點頭，轉身，挺直腰背走了。
楊楓知道，省委書記的躬不是白受的，極有可能付出巨大代價。
縱觀曆史，不乏這樣的先例。帝王敬重名士，但不得不殺，那麽在殺之前，鞠躬磕頭都是有的。而那些名士也相當迂腐，以為受了帝王如此大禮，死也值了。
楊楓不是迂腐名士，他時刻保持清醒頭腦，所以麵對魏晉鞠躬，他沒有受寵若驚，沒有感動莫名，他很冷靜，很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