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知足
“要不要喝點什麽?”冷歡問,看著葉聽風有些疲憊的側臉。
“隨便吧。”
“若依前兩天托人送了一些波爾多來,”她微笑,“我去拿瓶試試。”
“等等,”他叫住走向門邊的她,“我和你一起去。”\t
沿著偏廳的樓梯往下走,就是一個別具匠心的酒窖,打開門,她回頭看向他:“我不太懂這些,你自己挑吧。”
葉聽風走了進去,牆上的電子小熒屏上,顯示著14攝氏度和75%濕度的環境狀況。
他滿意地一笑,棕眸鎖住她,目光灼熱:“我喜歡你設計的這個酒窖。”
她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低頭回答:“這是你的房子,自然要為你考慮。”
“可是隻有你,不用我開口,就能知道我想要什麽。”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有限的空間裏,聽來格外地清晰。
她不知如何答話,隻好尷尬地一笑。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葉聽風轉開視線,專注於眼前的酒架。
他的前妻果然大方,送來的都是珍品,挑了一瓶下來,他和她往回走。
大概因為心不在焉,上樓梯的時候,冷歡一腳踩空,膝蓋磕在階梯上,頓時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
葉聽風慌忙丟了手中的酒,卷起她的褲管檢視,看到那塊青紫時眉頭頓時不悅地蹙起。
一抬頭,卻看見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眼淚汪汪,一副做錯事的表情,他忍不住歎了口氣:“總是這麽迷糊,上樓梯也不專心,我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你有必要這樣耿耿於懷嗎?”
被他說中了心思,冷歡忍不住臉一紅,窘迫地縮腿,想要站起來。
“別動。”他製止了她的掙紮,溫熱的手指撫上她的膝蓋,輕輕地揉了一會,然後抱起她上樓。
她怔怔地看著他,身側偎著的是他胸膛熟悉的溫暖,不知不覺,眼裏一片模糊。
忽然想起,曾經有那麽一個夜晚,他好看的眉眼也是這樣不爽地蹙起,對她輕斥——胡鬧,怎麽沒穿鞋就跑下去。然後他抱著她回房間,悉心處理她腳上的傷口。
如今再回想,那些前塵往事,卻好像昨天才發生一樣的那般清晰,隻是中間的時光,卻不知何時都已偷偷溜走。
把她放在床上,他也靠了上來,看見他的動作,她的身子不由微微一僵。
葉聽風唇邊浮現一個苦澀的笑容,手握住了她的:“我不會做什麽,就這樣躺著說會話可好?”
他的體溫自掌心一直蔓延到她心裏,久違的溫暖,她眼裏酸意更濃:“好。”
“聽鄭姨說,這兒的住戶都很喜歡這幢房子,知道是你親手設計的,都想花錢請你呢。”
溫徹斯特這一片,都是富人區,能讓他們稱道,她的能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我原本以為,你隻會畫漫畫而已。”他戲謔一笑。
她知道他是取笑上回她畫漫畫泄憤的事情,不由有些懊惱,臉上燙起來。
“你要是願意,就在這開個工作室吧。”他淡淡道。
其實,他想留住她,在屬於他的領地裏。
“再說吧,我比較懶。”她低頭微笑,“鄭姨說他們要搬回上海,是真的?”
“嗯,昨天剛打過電話讓我回老宅整理我以前房間裏的東西,這幾天空下來,我得過去一趟。”
“哦。”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想起他房間裏那本相冊,心裏忽然一痛。
如果當初她沒有走進那個房間,沒有翻開那本相冊,他們現在又是怎樣的?是否她就沒有勇氣破釜沉舟,依然與他繼續最初的糾纏?
“歡。”他忽然輕喚。
“嗯?”
“我——”
我想你。
多少個黑夜白晝,當他停車時觀望人潮擁擠的街景時,當他在雨夜裏站在窗前獨自抽煙時,當他每次拿起電話又緩緩放下時,當他每次抵不住思念的煎熬來到她身邊時,他對她都想說這麽一句。
卻總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地咽了下去,然後連他自己都痛恨他的自製力。
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值得的,她是值得的——她是他心愛的瓷娃娃,美麗易碎,需小心輕放。
他沒有繼續說,她也沒有開口問,沉默又回到他們之間。
這樣的夜裏,連窗外的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冷歡忽然覺得,就這樣握著彼此的手,心裏就有一種萬籟俱寂的溫柔。
多麽希望,就這樣地老天荒。
“你要不要去睡?”
她問,卻半天沒等到他的回應,轉頭看過去,才發現他已經睡著,眼下有著明顯的陰影,暗示著他的疲憊。
不忍心叫醒他,她試圖掙開被他握著的手,替他脫掉鞋子,好讓他睡得舒服些,然後那隻大掌卻握緊,怎麽也不放鬆。
歎了口氣,她用一隻手將一旁的被子拉過來,蓋在兩人身上。
低頭望去,橘黃的燈光下他眉間的那道褶痕似乎比以前更深了些,看得她心裏一酸。
其實,好幾次一個人去倫敦,她都去了他工作的飯店。
遠遠地坐在車裏,她仰望那幢白色的大樓,一層層地望過去,猜測著他在哪一層,此刻在做什麽,想什麽。
午休時間出來的女性員工經過她的車旁,她聽見她們說老板如何的英俊,想起自己當初,把他猜測成刀疤臉和糟老頭,於是笑著落淚。
隻有一次見到了他,獨自站在飯店前的噴泉邊抽煙,姿勢寂寥而冷漠,那樣蕭瑟的身影,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
伸手去掖他那邊的被角,卻觸到一個盒狀物,大概是他口袋裏掉落的煙盒,拿過來一看,卻是她愛抽的七星,他其實極不喜歡的味道。
淚水再也抑製不住,一滴滴從眼裏逃逸出來。
夠了,這樣的愛足夠了——事到如今,她完全知足,甚至惶恐於承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