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伐
蘇想兒止住了話頭,沉默了許久,就當眾人以為她不再開口時,她卻說了起來。
“有一日我趁天色還未大亮,從縹緲宮側門出來往回趕,偶然遇到了一個摔倒的老者,可能是突然心生了悲憫吧,我停下腳步將他扶了起來,還給他買了兩個糖餅。他見我精神不佳,以為我遇到了什麽難事,作為交換,給了我三枚江湖追殺令,並告訴了我江湖追殺令的由來。”
“於是你就開始用江湖追殺令來掩飾你的殺人計劃?”南遙問:“那老者人呢?”
“不知道。”蘇想兒搖了搖頭,“那個早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在臨安城見過他。”
這麽巧,南遙和顧衍微皺眉頭對視一眼。
“那你殺掉詹樂山和餘超時,為什麽隻是把追殺令放到他們的屍體上,而卻讓蘇青雲的追殺令眾人皆知呢?”
蘇想兒笑了笑,“我是想都昭告天下的,讓他們害怕,讓他們自己暴露自己的惡行,然後在驚恐中死去。殺詹樂山那天其實靠的是運氣,我本來很苦惱殺掉詹樂山的方法,畢竟他是個有武功的江湖人。誰知那日,他喝多了,比□□我那天醉得還厲害,我跟著他回了那個院子,用石頭重重地砸向他的腦袋,一遍又一遍,就像他□□我的那樣。等我回過神來,他的臉已經被我砸爛了,我慌張地起身,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枚江湖追殺令,放到了他的嘴裏。”
“餘超就更簡單了,我把他約到了縹緲宮的側門,躲到暗處,等他出現的時候我就猛然上前給了他幾刀,然後在他那被戳爛了的身體裏又放了枚追殺令。”蘇想兒臉色很平靜,彷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你看,我還特意拉開了他們的死亡時間,耍得你們團團轉,我是不是很聰明?”
“那蘇青雲,為何沒有像那兩人一樣?”南遙不解。
蘇想兒抬眼,看著自己麵前這群所謂的家人,輕笑著,“你不覺得,他們比那兩個人更該死麽?可是我隻有一枚追殺令了,不能把他們都殺了,那就把他們最寶貴的東西搶走,讓剩下的人生不如死,不是更好麽?”
“你將追殺令盯在天一樓門上,為的就是引起蘇家人的恐慌?”顧衍問。
“是呀,你看他們嚇得都找你們幫忙了,不是很有效果麽?”蘇想兒語氣輕鬆,仿若一位天真爛漫的女子。
“那蘇夫人中毒也是你做的?”南遙聯想了一下。
“當然。”蘇想兒應下,嗔怪地看了一眼顧衍,“都怪你,出了個餿主意,讓大哥有了庇護,我見不到他怎麽殺呢,於是出於無奈隻好給夫人下了毒,這樣大哥不就要回來侍疾了麽。”說完,又搖了搖頭,“誰知,回來是回來了,半路又出來個唐姑娘,整個計劃功虧一簣,還讓你們懷疑上了我。”
“你和南平的失蹤也是你自導自演的?”南遙說。
“嗯,你那個丫頭太沒有經驗了,我早就發現了她在盯我,隻好和紫兒做了個計劃,讓紫兒趕著馬車躲在天一樓附近,假意讓人擄走,引南平到了荒山,再躲到暗處偷襲了她,最後同她一起暈倒在破廟等你們來救,不就完美地洗清嫌疑了麽。”蘇想兒差不多說完了全部的事,看著眾人,“你們還有什麽想問的?”
“你……”蘇掌櫃還沒有從這些事情上緩過神來,雖想說些什麽,卻怎麽也開不了口。蘇夫人已經在一旁掩麵而泣,蘇青雲急忙上前抱住了母親。
蘇想兒看著這一家人,神色漸漸暗淡,自己從未融入過他們,他們也從未接受過自己,或者說,自己與這個世界就沒有相融過,除了……紫兒。
蘇想兒慢慢踱到梳妝台前,拿起一個盒子,背對著眾人說道:“幾位想好怎麽處置我了麽?想兒有個建議,你們要不要聽一下?”
從盒子裏拿出了一枚藥丸,回過身來,走到蘇掌櫃麵前,深深一拜,卻一言不發。與自己的父親對視片刻,突然將藏在手心的藥丸一口吞下,笑了起來。
“不由父親費心了,想兒自己解決好了。”蘇想兒眼裏流下了淚水,“父親,想兒這一生太苦了,哪怕隨便找個地方,將想兒埋了可好?”
蘇掌櫃睜大了眼睛,憋了滿肚子的話,出口卻隻有一句:“父親……知道了。”
蘇想兒笑了笑,嘴角開始流出鮮血,用衣袖擦了一下,笑得更厲害了。
“也許,我在那一天就該選擇自盡,可是我不甘心啊,為什麽害我的人和不在乎我的人都活得好好的,隻有我如此的不堪。我忍氣吞聲,難道是我天生命賤麽,我要報複,要讓他們都付出代價!”蘇想兒嘴裏流出的鮮血越來越多,捂著腹部倒了下去,“也許,我當初就不該毒死母親,毒死自己不就好了,是想兒貪心了,報應,哈哈,報應……”
看著蘇想兒漸漸合上的雙眼,止住了呼吸,南遙心裏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般的煩悶。
仔細看看,蘇想兒真是漂亮極了,應該是繼承了她的母親吧。這個姑娘,雖然曾經飽受親生母親的摧殘,但仍然沒有放棄活下去;雖然在這個家裏如丫鬟一般的待遇,但仍有紫兒這樣的人陪在身邊,那些年她其實是知足的吧。若沒有發生那件事,是不是以後會越來越好呢,就算差,也不會像如今般化作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吧。
南遙不忍再看,將頭扭向一邊,“蘇小姐她,直到最後一刻,仍稱呼你們為父親和大哥,恐怕在她心裏,你們一直是她珍惜的家人。”
蘇掌櫃痛心疾首般的在旁邊落淚,蘇青雲抱著母親,眼含悲憫。
南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蘇府,一直被顧衍牽著走回了南風堂。
南平和唐笑一夜未睡,依舊守在南遙的院子裏等著消息,看見兩人回來後,急忙奔上前來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試出來了?”
南遙麵無表情,並無回答,“紫兒呢?”
“葬在後山了。”唐笑回答:“你們那邊怎麽樣啊?”
南遙沒有回答,直接進了屋,關上了門。
眾人不解,顧衍讓大家不要去打擾南遙,將發生的事情緩緩道來。
天色漸亮,看起來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但每個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
顧衍補足了覺,出門走到天一樓時發現門上貼了個告示,聲稱蘇小姐病故停業一天。
蘇家並沒有大肆祭奠,這個女兒的逝去,對他們來說隻需一天的告慰即可。
唐笑回了縹緲宮,將事情的真相告知了王嫣芸。
南平帶了些祭品去了紫兒的墳前,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說著。
將近晚飯的時間,南平和唐笑回了南風堂,南遙也從屋裏出來了,坐在院裏望著天。
“顧衍呢?”南遙問。
“去蘇家拜祭蘇小姐了。”南平說:“堂主,外麵說蘇掌櫃因愛女病故,傷心成疾,天一樓從此由蘇青雲打理經營,自己則退居二線。”
“那又如何?咱們照樣吃不起。”
南平一噎,知道自家堂主心情不佳,不再多言。
唐笑給南遙倒了杯茶,說:“遙遙,過幾天和我回唐門吧?”
南遙斜看了她一眼,“王嫣芸這邊的事你都辦完了?”
“當然。”唐笑挺直了胸脯,“不是我吹,我辦事一向效率高。”
“那就趕緊走。”南遙沒好氣地說:“下個月不是唐奶奶的六十大壽麽,你別誤了時辰。”
“誤不了,半個月就能到。你每年都去給奶奶祝壽的,這次和我一起回唄。現在走還能趕上我們那邊的饗食節,我帶你好好逛逛。”
“你就知道玩。”
“哎呦,我們家那情況,我也就隻配好好玩了。”唐笑扁嘴道。
南遙一愣,不再多言。
“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答應了昂。”唐笑笑道:“南庸,快給你們家堂主收拾行李,過幾天我們就出發回唐門。”
南平在一旁坐立不安,“堂主,我也去麽?”
“一起去。”唐笑摟著她說,“南庸坐鎮南風堂去不了,你就替她好好玩,多給她買點特產。順便,路上幫我們架個馬車。”
南平無奈,重點是趕車吧。
南遙對兩人那按耐不住的激動置若罔聞,“蘇小姐葬哪了?”
南平一愣,回道:“在後山,堂主你知道麽,她和紫兒的墓遙遙相望,特別巧。”
“嗯。”南遙拿起佩劍起身,“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吃飯了。”快步離開。
唐笑目光追著出去,在後邊喊:“哎,你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