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蜜味之血(大結局)
旗鼓臨沙漠,旌旄出洛畿。關山繞玉塞,烽火映金微。
餞送紆天什,恩榮賜禦衣。佇勒燕然頌,鳴騶計日歸。
“現在我們已經進入沙漠地帶,”聶輔周說,“這就意味著,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那些恐怖分子,而是眼前的茫茫大漠。這場戰鬥,不需要槍械,不需要射擊與狙殺。誰能在無法得到補給的最惡劣環境中生存下來,誰就是真正的勝利者!”
相思接過秦切膚遞來的偽裝布,把腦袋和脖頸包裹住。
保存汗水是沙漠生存的一大要義。用布把腦袋和脖頸包住,可以減少火熱的風沙及陽光帶來的傷害。衣服會吸汗,使汗保留在皮膚上,汗水的冷卻作用會使人感覺涼爽。
行進了大約一個小時,聶輔周看了看手表,低聲道,“休息。”
秦入骨找了一塊凸起的岩石,整個人平躺在岩石背麵的陰涼處。父子仨都已經找好根據地,視線齊聚在仍呆呆站在那裏的相思身上。相思看了看聶輔周,聶輔周望著她點點頭,她便堅定地邁開大步,朝著秦入骨走去。
他終於還是要和她的刻骨君廝守。
感受著相思炯炯的目光,秦入骨伸手拍了拍他身邊同樣被岩石遮擋的陰涼位置,示意相思也躺下來。乖乖躺下的相思,看到刻骨把他的背囊放在自己的那一邊。
相思就被秦入骨和他的背囊擠在中間,除非他跳起來,否則根本沒有動彈的餘地。
了解沙漠生存方法的人,都知道這樣限製行動以求節約體力、並利用狹小而相對安全空間,誘使自身迅速放鬆自己身心的方法。
“接下來會更加艱苦,大家好好休息。”聶輔周命令道。
利用灌木、石頭、露出地麵的岩層等投射的陰影,陰暗處的溫度比大氣溫度低20~30華氏度,相思在悠長而輕緩的呼吸中,慢慢放鬆自己緊張的四肢,身體裏出的汗都滲進內衣裏,手腕和脖子上綁著的棉布吸足了汗水,此時傳出一陣清爽。
二十分鍾後。
聶輔周最先爬起來,帶領三人繼續前進。
此後,每隔一個小時,聶輔周就會強製命令隊伍休息二十分鍾。在第三次休息時,聶輔周掏出自己的水壺,下令,“喝水!”
相思舔著自己微微有些發幹的嘴唇,剛掏出水壺,又塞回腰間。
下一秒,水壺就被秦入骨奪了過去,遞到她麵前。
看著秦入骨強硬的視線,相思搖搖頭,“我還不渴。”
“少他媽的給我扯談!”秦入骨瞪圓了眼睛,厲喝道:
“喝!從現在開始,在下午四點半以前,每隔一小時,你給老子喝1誇脫清水!四點半以後,晚上八點以前,你每小時喝1品脫清水!想活著從這裏走出去,就少在我麵前逞英雄!你要是在沙漠倒下了,別指望我會犯傻地背著你,那樣隻會讓我們一起完蛋!”
說完,秦入骨從沙漠迷彩服口袋裏掏出一管潤唇膏,拋給相思:
“把它塗在嘴唇上!不要再用舌頭舔嘴唇!那樣做除了讓你身體的水分加速流失,並導致嘴唇幹裂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被這樣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相思隻能老老實實喝下1誇脫也就是1.1升清水。
這樣走走停停又過了三個小時,相思都喝了三次水,秦入骨才終於喝了一次水。相思實在忍不住,拉住秦切膚,“你弟弟是不是參加過美國沙漠訓練營的特訓?”
自從二戰早期美軍準備去北非作戰時起,沙漠地區人和水這個話題就引起了美國軍方極強的關注。美軍和以色列國防軍曾經以為,通過在訓練中逐漸減少士兵水的供應,可以使士兵在水量供應少的情況下依然保持良好狀態,因此建立了沙漠訓練營。
秦切膚點點頭,“他前年向美國軍方遞交了‘生死狀’,自願接受沙漠訓練營的特訓。”
聽了這話,相思頓時瞠目結舌。
官方數據顯示,美國本土參加沙漠訓練營的士兵,有成百上千人的死亡。相思吃驚的不是秦入骨的勇敢,而是他竟然能活著走出沙漠訓練營!
“刻骨他是那批學員中唯一存活下來的,”秦切膚用敬佩的語氣說,“在他第六次因為脫水而暈倒時,他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心驚肉跳的相思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聽秦切膚繼續說:
“做人工呼吸無效,讓他吸氧無效,用小型心髒起搏器無效,他的教官當時真的急了,竟然直接用格鬥軍刀,劃開他的胸膛,掰斷他的肋骨,用手提住他的心髒,強行用這種變態的方法,幫他一下一下重新恢複心跳!”
相思暴突了眼珠子,腦海裏浮現出秦入骨的胸膛被劃開,鮮血流淌不止的模樣,連心髒都被人提住,這樣竟然還能存活?
“這就是秦入骨,”秦切膚激昂地說道,“他的生命力就如同駱駝般堅韌!”
相思轉過臉,看到前方不遠處,秦入骨那孤獨而驕傲、永遠都不可能彎曲的偉岸身影,內心升騰起一股激越的佩服崇拜之情。
這已經不是欣賞所能形容的,也不是愛情所能概括的。
如果,如果能夠活著走出敘利亞大沙漠,他一定要好好地愛他。
除了祖國和人民,還有那鮮豔的五星紅旗,她會將她剩餘的熱血和愛,全部獻給他!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前提都是,她必須活著走出這片廣袤酷烈的敘利亞大沙漠。
然而就算是死,她亦無畏無懼,跟著這鐵骨錚錚的父子仨,她絕不會有後悔和遺憾。她仰頭喝下1誇脫的清水。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極力配合他們父子仨,讓自己不要倒下,讓自己可以陪伴著父子仨,走向他們的勝利。或者陪著他們三人,一起倒在他們人生最後的光榮戰場上!
秦入骨突然側起頭,露出凝神傾聽的表情,而後迅速從背囊中翻出棕色和黃色相間的沙漠偽裝布,雙手一抖,把整塊偽裝布鋪開,便把他和相思兩人嚴嚴實實地罩住。
聶輔周也翻出偽裝布,罩住了他和秦切膚。
相思和她的刻骨君兩個人一人抓住偽裝布的兩個角,四平八穩地臥倒在灌木叢下。
“噠噠噠噠!”
頭頂上飛旋而過的直升機,重機槍噴著火爆吼掃射而來。
密密麻麻如同蝗蟲般的子彈就在相思和秦入骨兩人不到兩米內的地方狠狠砸擊,激起連串雨霧似的沙塵,相思略有些擔心地看著秦入骨,他卻閉著眼睛,閉目養神似的輕輕道:
“別擔心!他們這是在玩敲山震虎的把戲呢,飛得那麽高,能看見我們才見鬼了!頂多就是順著我們留下的腳印,在那裏進行試探攻擊。”
相思點點頭,望向偽裝布外在陽光和沙塵中不斷翩翩起舞的子彈,突然笑起來:
“打吧打吧,子彈殼可是好東西,最好全部打完,給我們備用!”
到了第五天,他們來到了山地沙漠地形區。
山地沙漠分布著貧瘠的小山或山脈,山與山之間被幹燥、平坦的盆地隔開。平坦的地區會漸漸或突然升高,高的地方可以達到海拔幾千米。從地圖上來看,他們五天時間隻行走了110公裏,但是他們要不停地征服一個又一個的熔岩山脈。
這種高山沙漠攀爬,體力消耗驚人,山一高,氧氣就稀薄,更加快了身體疲勞。而如果在夜晚涼爽時攀爬,又缺少充足的照明設備,極易出現意外。
他們隻能頂著酷烈的驕陽,踩著比大氣溫度平均高30~40華氏度、可以燙熟雞蛋的熔岩和黃沙,在白天攀越過一座座的熔岩山脈,一點點地向前挺進。
這些都還可以忍耐,但最不能忍耐的事情,就在第六天發生了。
在幹旱地區生存的一個關鍵要點在於了解身體活動、大氣溫度、水的消耗這三者之間的關係。身體在一定溫度需要一定量的水來保持身體活動的某種水平。一個人在110華氏度氣溫下進行高強度工作,一天需要5加侖水。
可到了第六天,身上攜帶的淡水已經基本消耗幹淨,晃著隻剩薄薄一層清水的軍用水壺,相思和秦入骨相視苦笑。
再無其他辦法。最然知道淡水的重要性,但是他們身上實在缺乏盛水的容器,而且他們還必須攜帶沉重的武器和彈藥。
將近正午的時候,氣溫越來越高,相思已經幾次差點休克過去。她總算知道了,原來國內的酷暑和這種幾乎能殺死人的炎熱相比較,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這輩子如果被問起世界是最可怕的地方是哪裏,他的答案一定是敘利亞沙漠。
她的軍用水壺已經空了,秦入骨把他的水壺遞給她,她搖頭拒絕,“不用,我不渴。”
他也不強求,彎下身,在鬆軟的沙層裏掘出一個坑。
“把身子埋在沙層裏。”
“啊?”她一時間猜不到他的用意。
“照做,我不想再重複一遍。”
這個男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別扭啊。相思猶豫了一下,還是照他所說進了那個坑。
讓她感到吃驚的是,原來沙層的下麵要比表層陰涼一些。盡管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種涼快,但總算是稍微緩解了一下那種灼燒的感覺。
這點連她都不知道,看來是沙漠訓練營教會他的。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相思但覺仿佛有烈火在烘烤著她的全身,喉嚨裏更是幹得像被火焚燒的直冒煙。
“水……水……”
同一個字在他的腦袋中不停鳴響著,可嘴唇卻偏偏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股清涼的液體從她的唇中灌入,暫時將她從煉獄之中解救出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秦入骨那雙滲著血絲的瞳眸,望向她的時候,卻充盈著一種令人寧靜的沉穩安謐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驀地意識到什麽的相思馬上坐起來,“你把你的水喂我喝了?”
“這不是我的水,是老爸和老哥的。”秦入骨滿不在乎地說。
相思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聲音都在發抖:
“難道,我水壺裏的總是喝不完的水,就是你們加進去的?”
聶輔周和秦切膚過來扶起相思,“走吧,別說了,節約點力氣!”
發現秦入骨在凝視自己,相思抬起頭,對著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饒是秦入骨心誌如鐵,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因為,她的笑容看起來更像是在——哭!!
“是不是覺得悶?”聶輔周冷不防捏了捏她僵硬的臉蛋兒,“如果覺得悶,我們父子仨給你唱支歌吧。”
相思也不客氣,馬上笑著說,“我要聽情歌!”
可最後他們父子仨湊在一塊商量了老半天,他們會唱的歌,隻有一首。
“唱一首!”聶輔周大聲吼道,“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秦切膚和秦入骨一起站起來,父子仨仰天怒吼: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久久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風沙漫天,酷烈的蒼穹下,粗獷雄渾的精忠報國歌聲在戈壁大漠中回蕩,震撼,抗擊著所有力量。於是風雲為之色變,風沙為之披靡,萬事萬物都被鐵血軍人這歌聲所湮沒!
“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華夏要讓四方來賀!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華夏要讓四方來賀!”
相思聽得早已經熱淚盈眶,“這算是什麽情歌?”
“但這首歌唱出了你的心,難道不是嗎?”聶輔周伸出手,輕輕幫相思拭去臉上的淚水。
噙滿淚珠的眼睛大大地睜開了,帶淚的微笑的臉慢慢頷首:
“是的,是的,這是我今生今世聽過的最動人的情歌!”
第七天。
早晨相思醒過來,破天荒地看到父子仨還睡在沙坑裏,並沒有和以前那樣早早起來等她。
相思跳起來使勁甩掉身上的沙粒,雖然她在睡覺的時候用從敵人身體上拔下來的衣服,把自己腦袋過的嚴嚴實實,可是仍然有沙粒鑽進了耳朵裏。
終於收拾幹淨,當相思揭開父子仨身上的偽裝布時,頓時瞠目結舌。
首先他看到的是秦入骨。堅強的秦入骨,猶如戰鬥機器一樣從來不會被敵人打倒、更不會被嚇倒的秦入骨,此時卻臉色蒼白地躺在上,他正在——不停的顫抖!
不光是他,出現同樣症狀的,還有聶輔周和秦切膚。
在他們身上某些裸露在外麵的皮膚和肌肉上,甚至出現了不同症狀的肌肉筋攣現象。相思戰栗著手,伸手搭在秦入骨的額上。
冷!她隻覺得秦入骨的額頭濕膩而冰冷!
相思慌忙摘掉秦入骨為了防止用嘴呼吸而導致體內水分流失的布條,搖晃著他。同時也搖晃著聶輔周和秦切膚。
“你們、你們怎麽啦?”
可他們都沒有回答她,都隻是無意識地從嘴裏發出幾聲又幹又澀的呻吟。
聽到秦入骨的呻吟,相思的心都被撕裂了。
她簡直不敢想象,被子彈射中還能從容的微笑、連嗎啡都不注射、就用打火機消毒虎牙格鬥軍刀、然後從肉裏把子彈生生剜出來的秦入骨,這一刻究竟麵臨著什麽樣的痛苦,竟讓他忍不住發出軟弱的呻吟!
相思跪倒父子仨的身邊,抓起水壺,可所有的水壺都已經空了。她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唾液挨個濕潤他們的嘴唇,然後伸出右手,使足力量,狠狠地輪流捏他們的人中,左手抓起一塊帆布當成扇子,拚命對著他們扇風。
一番忙碌下來。秦入骨總算是勉強睜開了雙眼,但是他那雙充滿鋒銳氣息的雙瞳,那如夕陽殘血般鮮紅、足以讓神魔都為之退縮的妖異氣息的雙瞳已經不見了!
現在他眼睛裏剩下的,隻有迷茫和令人不安的空洞。
“刻骨、刻骨,你到底怎麽了?”相思抓住他一陣猛搖,嘶聲哭叫道,“秦入骨你不要嚇我!你們到底怎麽了,我應該怎麽才能讓你們好起來?你告訴我!”
被相思要的幾乎散了架的秦入骨,眼睛中終於恢複了一點神智。
他張開嘴,努力掙紮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我們可能患了……熱虛脫。”
熱虛脫!
由於身體水分和鹽分的大量流失引起的、可以把人置於死地的熱虛脫!相思的眼淚霎時衝出了眼眶——都怪他們把水都給了他!
現在他們已經處於生與死徘徊的邊緣!
要不是他們都接受過嚴格的訓練,要不是他們擁有太堅韌的生命力,要不是在他們心中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讓他們本能地支撐起最後一點生命之火,以他們現在的狀態,他們根本就見不到今天的太陽!
聶輔周和秦切膚還在昏迷之中。
秦入骨則努力瞪著一雙眼睛,雙手緊緊握起,發白的指節中不時暴起過度用力的骨節響聲,他拚盡全力想讓自己的意識更清醒一些,他的努力讓相思眼淚大顆大顆地墜落。
要不是他喝了本來屬於他們的那份淡水,要不是她們幫他背起了至少一半背重,他們根本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每當在沙漠裏支撐了一個小時,享受了那二十分鍾的休息之後,她從沙丘後麵的陰影下揉著眼睛爬起來,總能看到在比較高的位置上,頂著太陽、抱著自動步槍、輪流為他警戒放哨的他們!
到了晚上沙漠裏的溫度隻會有十幾度,強烈的溫差會讓相思全身發抖,所以每次他們都幫他挖一個沙坑,躺在仍帶著太陽餘溫的沙坑裏,身上還蓋著一層層薄薄的黃沙。
他們自己則是拿一塊偽裝布往身上一蓋了事!
每天隻喝在沙漠中正常人每天必須攝入清水量的三分之一不到,還要幫她扛起大部分彈藥,他們父子仨身上的負重都已經超過了五十公斤!
白天攀越一座座熔岩山脈,在沙漠中行軍,幾乎沒有休息,到了夜晚,還得用不趁手的工具幫她挖沙坑。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終於病倒了!
回憶著這些天在敘利亞沙漠的一幕幕,相思熾熱的眼淚一顆顆狠狠砸在秦入骨的臉上。秦入骨輕舔著自己的嘴唇,嚐到了眼淚的鹹味,疑惑地瞪大眼睛,“笨蛋,哭什麽?”
“是我害了你們,是我拖累了你們!”
相思這樣一個強大的女兵王,在這一刻卻是有驚又怕,深深的悔恨與自責擊倒了她,她伏在秦刻巧砩暇褪嗆窟?罌蕖?
秦入骨安慰似地伸手輕拍著她的背脊,
“別哭了,相思,還記得我們曾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戰爭讓女人走開’,其實,這句話是我們男人想要保護你們。女人,應該有男人來保護。在戰場上,也是如此。就算我們父子仨都死了,也要讓你活著回去!咦……我眼前怎麽有好大一個金燦燦的圈圈?難道是個大大的月餅?月餅好啊,我現在真他媽的餓啊,把那個大大的月餅拿過來,我們就可以好好吃一頓啦。我們會給你分大大的一塊,至於我們男人,隻要留下小小的一塊就夠了,誰叫我們是男人,誰叫我們那麽愛你呢……”
這大概就是熱虛脫症狀裏所謂的精神混亂吧?
聽著秦入骨再無任何掩飾的內心直白,相思全身發顫,早已泣不成聲。
“還在哭嗎?笨蛋相思!”秦入骨瞪著眼睛,揚起一臉蒼白的笑容,“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麵嗎?在天漠軍演場,也是在沙漠之中,我罵你是長舌婦,結果你聽成了常奢富,後來每次想起,我都忍不住大笑。還有那時候,我問你,相思,相思,你為誰刻骨相思。我不知道你為誰刻骨相思,但我知道我為你刻骨相思了。”
相思的身體狠狠一震,時光仿佛瞬間倒流,回到兩人命運最初交叉的時刻,璀璨如同紫微星劃過。
“真的好喜歡你啊,相思,你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隻小動物,又怒又笑的表情異常生動,而且個性單純而直接,讓人不愛都很難。相思,相思。光是想到這兩個字,我就覺得自己腦門一陣麻痹。相思,我的戀人,我內心的戀人。如果能擁有你的話真是死而無憾……”
相思抓緊了他的手,“你可以擁有我的,你可以擁有我的,刻骨,刻骨,你不要放棄,答應我,不要放棄!”
“我怎麽會放棄?”秦入骨揚起一臉的驕傲: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五歲的時候,就被我家老爺子逼著,在零下一、二、三、四攝氏度,反正是很冷的大雪天,出去練習長跑,我當時摔進了一個山溝裏,整個山溝都結滿了冰,根本爬不上去。當時我旁邊還有一隻幾乎被凍僵的猴子。嘿嘿,連猴子都沒有征服的山溝,我咬緊牙關,硬生生地爬上去了!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永不放棄!因為……我是秦入骨!”
相思用手背粗魯地擦拭著眼角,凝望著臉色蒼白、渾身不停發顫、卻死命要緊了牙關硬撐著的秦入骨。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驕傲了,這種驕傲已經融進了他的骨子裏,驕傲得讓他就算失去了意識,仍然頑強地支撐起一個男人的脊梁!
“秦入骨,”相思望著他的刻骨君,突然大吼,“我不會讓你們死的!熱虛脫隻是要讓你們充分休息,每三分鍾給你們喝少量的水,就肯定能康複!”
秦入骨的嘴角緩緩抹上一絲溫柔的笑意,“笨蛋相思,我們已經沒有水了……”
“這是我的事!”相思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不會讓你們死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拋棄你們!不是有句話說,不拋棄,不放棄嗎?這句話就是我的承諾!因為……我是楚相思!”
熱!真的好熱!
就算是躺在岩石的背陽處,也不會感到清涼,因為身體已經沒有多少汗水可以滲出了,這在沙漠中,是絕對危險的信號。
看不到一株植物,也找不到一點動物的糞便,周圍隻有光禿禿的石頭和沙粒。就連山坡下的盆地裏,也找不到一滴水,隻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鹽粒。
相思不停地趴在一個又一個石縫旁,努力查看那裏麵是不是藏著下雨時殘存的積水。
她趴在地上,不停地尋找哪怕是稍稍有點濕潤的泥土或沙粒,當他用秦入骨的格鬥軍刀從地下好不容易看到的一棵野草,卻喪氣的發現,葉草的根須已經變得又幹又脆,用手指輕輕一戳,就碎成了幾節。
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再不給仍處於昏迷之中的他們父子仨喝點什麽,他們就真的要去閻王那裏報到了!
驀地,她的眼角掠過一隻飛鳥。
降雨後在一些太陽曬不到、或者地勢低緩的地方,可能積下了大量的雨水。生存在這裏的飛鳥或動物,應該很清楚這些水源所在。
兩隻眼睛死死盯著那隻不知名的飛鳥,相思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越跑越快。突然間,腳下一空,還沒來得及大叫,他就一腳踏空,從一個十幾米高的山穀狠狠滾了下去。
尖銳的石頭撞擊著身體,失重的感覺讓相思全身毛孔瞬間全部收縮。
她還不能死,他們還在等他找到清水回去救命!
相思猛地拔出身上的格鬥軍刀,一道狠狠插進身下岩石縫隙裏。
“啪!”
高碳鋼格鬥軍刀竟然被她身體從山坡上滾下來的慣性給生生拉斷,繼續下墜的相思來不及反應,“當”地一聲巨響,她頓時感覺眼前金星亂舞,如同幾萬隻蒼蠅一起嗡嗡亂叫般的聲響中,兩股溫熱的東西緩緩從她的鼻子裏流出來。
血!
看這落到沙漠迷彩服上的鮮血,相思把眼睛睜大到不能在大的地步。摔傷的痛楚就算再尖銳,此時也不能影響她分毫。他突然放聲大笑。
他不能不笑,因為……她終於知道如何救她們了!
這回到父子仨身邊,看著他們虛脫多時、再沒有水就要報銷的身體,她慢慢地下定了決心。她毅然決然拔出那隻餘下半截的格鬥軍刀,對著自己的左手臂狠狠砍下去,在一聲無法壓抑的慘叫聲中,大塊的血肉在空中飛濺。
相思痛得全身發顫,甩下手中血淋淋的軍刀,把軍用水壺拿過來,接住左臂噴湧的鮮血。
來不及處理傷口,他咬緊牙關,顫抖著手,用直升機打下來的重機槍子彈殼做成的勺子,盛滿一勺鮮血,然後掰開秦入骨的嘴,把那勺鮮血慢慢灌進了他的嘴裏。
接下來是聶輔周,然後是秦切膚。
他們仍然處於昏迷之中,但灌下滿勺鮮血後,他們肌肉上的痙攣漸漸地消失了,皮膚也不再那樣潮濕冰冷。
她就這樣躺在他們身邊,用自己的鮮血,不停地來滋潤他們的嘴唇和生命。漸漸地,夜幕降臨。
漆黑的夜幕籠罩著整個大地。在廣袤無垠的蒼穹下,在這片浩瀚的無邊無垠,縱然窮盡整個人類所有智慧和種族生命力,也無法探究到其邊界與根源的宇宙中,在這個小小的藍色星球的某一個角落上,四個忠誠的共和國軍人,四個彼此用生命照亮了對方道路的戰友,四個為彼此不計回報奉獻犧牲的愛人,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沙漠的夜晚,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靜的他們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靜得連沙粒在風的鼓動下慢慢滾動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靜得連他們頭頂,那一輪銀色的圓月,和滿天如寶石一般閃耀著點點流光的群星們,也顯得孤獨起來。
她知道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因為她的眼前突然出現絢爛旖旎的幻覺。
那是她和她的刻骨君初次見麵時,焊接在悍馬底盤上的巨大油箱被引爆後,夜幕中仿佛燃燒起的璀璨的煙火。
——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
煙花持續在空中爆炸開來,數萬朵焰火炸響耳畔,卻聽不到聲音,隻能看到,紅成燙,綠成油;青如飛煙,藍如秋水;黃的猶如儲存下來的一秋陽光,橙的宛似熟透的橘林,沉甸甸的飽滿;而紫則紫的矜貴絕倫,如北鬥橫斜,水晶濺夜,紫薇宮飄出的紫色帷幔……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最後一勺鮮血倒進秦入骨的嘴裏。
“好甜……”
品味著她的鮮血的秦入骨,發出一聲喑啞而溫柔的低喚,他扭了扭身體,在沙地上側身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他的雙眼眼角,在銀色的月光下無意識地閃出兩條細細的銀線。
驀地從遠方傳來沙沙的輕響,起風了。
“像蜜一樣甜……”
他最後的聲音掠過她的耳畔。她展顏微笑,疲倦地沉下眼皮。周遭的聲音漸漸模糊起來,他伸出手去,顫抖著握住了他的手。手心傳來冰涼的溫度,一如他執著而又冰冷的吻。
頭頂上驀地傳來直升機轟鳴的聲音,還有搜救光線逡巡過這邊。相思聽出那是聯黎司令部的搜救直升機,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下來。得救了,聶輔周,秦切膚,還有我最最親愛的刻骨君,你們要好好地活下去,連帶我這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這異國他鄉的沙漠真像祖國的塞外啊。如果可以,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像那草原千裏閃著金光,像那風沙呼嘯過大漠,像那黃河岸,陰山旁,英雄騎馬壯,騎馬榮歸故鄉!
她終於可以閉上雙眼,在她的蜜血終於幹涸的瞬間。
她眼前浮現出初見麵時他問她的情景,“相思,,相思,你為誰刻骨相思。”
事實上她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回答了他,“刻骨,刻骨,我為你刻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