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之爭(2)
說完了公事,公孫釗又安靜的坐了下樓來,沉思了半晌,幽幽開口,“明日母後便搬出皇宮了,要去東林寺住上一段時間……”
“恩……”玄靈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卻是沉思了片刻,複又開口說道:“臣已經在東林寺安置妥當了……皇上盡可放心……”
既然柳怡柔已經是不改心意了,且她又身為長輩,公孫釗便隻有服從的份兒了……
當晚,椒房殿開宴,朝中重臣攜帶家眷,沉寂寧靜多時的椒房殿終於傳來了一些熱鬧的人氣。如今尚在國喪期間,不得飲酒,不得食肉,不得絲竹……
饒是如此,大殿之中仍舊是一片恭維笑罵的聲音。
柳怡柔瞧著底下坐著的各人,心裏不免有些冷意!
這些人各自心懷鬼胎,明著是尊一聲柳太後,可背後誰不是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要把權利從柳太後手中分一些來……
誰都知道,柳太後雖是事事都讓小皇帝自己做主,可小皇帝真正能自己做主的又有幾件事?太後手中握有三萬金甲軍,西北軍將軍杜峰是柳怡柔的心腹,京城十萬京畿衛仍有半數亦是在柳太後之手……天下軍機重權,皆有柳氏盡握……
可如今,太後離宮,她究竟想唱的是哪一出戲?
“兒臣以茶代酒,恭祝母後一路順風……”
釗兒站了起來,端起了茶盞,朝著柳怡柔舉杯相敬,柳怡柔淡淡一笑,“釗兒真是長大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人站了起來,“臣有一事啟奏……”
話雖是如此這般說的,但目光卻是盯著柳怡柔,柳怡柔倒是垂首不去理睬,那位大人被冷落了片刻才訕訕的瞧向了公孫釗,公孫釗的目光側目瞥向柳怡柔,她仍是不動聲色……
公孫釗清咳了一聲,悠悠開了口,“愛卿有何事啟奏?”
這個人名喚夏青,在禮部做事,但究竟是何官職,公孫釗還說不上來,夏青拱了拱手,“臣鬥膽詢問,是否應該發布檄文,請各方屬國前來朝拜……”
公孫釗有些不解,瞧向了柳怡柔,柳怡柔雖不願插手政事,但該解釋的還是向釗兒說了明白,“大晉天朝威福,天下臣服,各國前來朝拜新君,卻是應該……”
柳怡柔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坐在前排的幾位大臣還是聽了清楚,瞧著小皇帝對柳太後似乎很是依賴的表情,各人心中的小算盤又劈裏啪啦的作響起來……
聽得了柳怡柔的解釋,公孫釗點了點頭,“恩……就按照愛卿的意思做吧!發布檄文,昭告天下……”
“是……”
聽得公孫釗的旨意,夏青臉上微微笑了起來……
眾臣這才瞧清楚了夏青真正的意思,有些人心裏鄙夷,有些人確實嫉恨……
明明一件該是拿上早朝商議的事,卻在一場餞別的宴會上被輕鬆解決。雖是帝王明確的開口下達的旨意,可事實上仍是柳太後拿的主意……
皇上年幼,柳太後所說不理朝政,但朝事多半還是須她拿一些意見的……
稀稀鬆鬆中結束了宴會,內侍和小宮女收拾東西,公孫釗卻賴在寢殿不走……
柳怡柔倒也寵他,命人又加了一床被子,公孫釗便宿在了椒房殿……
次日一清早,公孫釗睜著惺忪的眼醒了過來的時候,偌大的椒房殿隻餘下了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小內侍……
機靈的小內侍見到他悠悠醒來,連忙上前詢問,“皇上醒了?”
公孫釗翻身坐起,問道,“太後呢?”
“回皇上……太後娘娘已經離宮了……”
已經明白了是這個結果,但公孫釗心裏還是驀地便空拉拉了……
“皇上,該到上朝的時間了,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恩……”
略略的應了一聲,然後翻身下床,小內侍喊來了穿衣的宮女,從衣架上取下昨日放好的朝服,小小的身子似乎有些撐不起這身明黃色的朝服,心頭的河山更是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朝堂之上,他若有似無的往身後瞄去,紗簾後麵,原本置放的椅子沒有了,原本坐在這裏臨朝聽政的人也沒有了……
雖然很久之前都是他一個人上朝,但至少想一想,柳怡柔在宮中等他下朝,心裏便有著依靠,如今,柳怡柔已經離宮上香,歸期尚未有定數,他的這一顆心便被懸了起來……
早朝之上,公孫釗的心思是一直的飄忽不定,根本沒把大臣所上奏的情況聽到耳朵裏,直到身側的小如子叫了他好幾聲,他那不知道飄向何方的思緒才緩了回來……
“恩?”公孫釗抬眼瞧向躬身等著他答話的玄靈,微微皺了皺眉,反問,“玄靈剛才說什麽?”
玄靈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瞧向了剛剛神遊太虛而回的公孫釗,抿了抿唇,耐心的說道:“臣認為,許世英大人敢於對抗強權,乃是可以為民請命的好官,臣認為,可以重用……”
“哦……哦……”像是突然想起來了,公孫釗連忙點點頭,“玄靈說的很對啊!召許大人回京,且聽朕安排吧!”
“是……”玄靈應命。
公孫釗眯眼瞅著底下的眾臣,“沒事的話就退朝吧……”說罷,徑直站起身來不等眾臣恭送便離開了!
玄靈趕忙跟了過去,映襯著他高大頎長的身影,公孫釗更像個孩子一般了!
“玄靈……”公孫釗走在前麵,忽然住了腳步,叫了玄靈一聲!
“恩?皇上有什麽吩咐?”玄靈將手端在袖中,瞧著隻到他胸口處的公孫釗……
“沒事了……母後在東林寺的一切都安置妥當了吧……”
“恩……今日一早,楚王爺特意趕去相送……”
公孫瑋今日沒來上早朝,而是起了一個大早,侯在宮門口,送柳怡柔去東林寺!
如今,一行人馬幽幽的卻是才出了洛陽城!
柳怡柔和公孫瑋同坐在一輛馬車上,垂首,卻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說話……
馬車吱吱呀呀的走著,柳怡柔卻是迷迷糊糊的快要睡過去了,公孫瑋低沉的聲音蓋住了馬車行走的聲音,淡然說道:“三嫂如今這般躲避可是有用?”
柳怡柔淡淡一笑,“隻要活著,不就可以了嗎!”
在看到公孫淩聖旨的那一刻,她當真是氣血攻心,險些昏倒!沒想到公孫淩的手段竟會是這般的殘忍,令她活活殉葬……
雖然表麵上做的是波瀾不驚,事後也將賈德貴遣回老家了,但她心裏始終有一個疙瘩,原本想到公孫淩會對付她,也不過是在他駕崩之後將她打入冷宮,卻沒想到的是,原來他一直想要她的命……
公孫淩駕崩了,賈德貴在世人眼中下落不明了!眾大臣心裏也有數,如今掌權仍是柳太後,這風浪,她避之不及,又何嚐會再想迎著風口浪尖呢?
“若是三嫂願意,瑋願盡力助三嫂逃離囚牢……”
囚牢……如今,真正困住她的是她自己的心……
“安穩的度過餘生,如此便好……”
“深宮之中,何有安穩,何有安好……”
公孫瑋歎了一口氣,瞧向了柳怡柔!
柳怡柔仍是垂目不語,許久,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已經發布了檄文吧?各國的使者會前來祝賀吧?”
驀地,她問了這麽一句。公孫瑋有些不明,但還是點了點頭,“應該吧!今日早朝便應該下發檄文了……”
“不知這次他還會來嗎?”柳怡柔心裏期盼著……
晃晃悠悠之間,東林寺已經在不遠前方了……
灰衣的小沙彌仍是恭恭敬敬的守在門口,瞧見馬車蜿蜒行來,連忙上前作揖,“太後娘娘……”
柳怡柔撩開了馬車上的棉布簾,心中萬般感慨,記得上次前來東林寺上香,已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她似乎快忘記,那時候她還是顏王妃……
抿唇想笑,心中卻湧起萬般惆悵……
茗香扶著她,踩上了台階,拉起了逶迤的長裙,心中一痛,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幸而茗香攬過了她,關切的問道:“太後當心……”
舊地若重遊,月圓奈寂寞……
這個寒冬時節的,這個月圓的日子,她想起了遠在匈奴的人……
那個充滿禪意的大師仍在寺中等著她,瞧見她愁雲慘淡的模樣,朝著合十行禮,不平不喜,清淡如水的說道:“太後娘娘……”
初見她時,她活潑可愛,是顏王妃。再見她時,她已成了大晉最尊貴的女子,太後娘娘……
人生若夢一般,誰也參不透前塵因果,誰也看不過後世浮塵……
住持大師安排她住在了東邊的禪房,柳怡柔卻是強迫著自己不再去想以前的事,公孫琰還活著,雖然兩人不能見麵,不得相認,但總是比陰陽相隔好多少……
如此,足矣……
每日起床,焚香念經。每晚睡前,焚香念經……
白日裏聽大師講經,似乎是要參透了人間疾苦才肯作罷!公孫瑋瞧著她一日一日清瘦下來,心裏也急,奈何柳怡柔卻覺得這種日子安靜祥和,甚至平時都不願與公孫瑋多講話了……
一日清晨醒來,一夜飄雪使得安詳寧靜的寺院隻餘下了銀色!柳怡柔站在門外,手指劃過落在走廊台階上的雪,笑了笑……
茗香說,這是太後娘娘自先皇駕崩之後唯一一次笑的這般真心……
然而這抹笑意卻是隨著玄靈的到來徹底的被打破了……
臘月初五,柳怡柔如往日一般,起床後,焚香誦經,然後再由茗香侍候著用早膳,可當她誦完經之後,給她端來早膳的人竟然是玄靈……
心裏雖是萬般的好奇,但麵上仍是淡淡的瞧了瞧玄靈……
“朝中亂了套……”
玄靈將白粥和小菜放在了桌子上,又將擦手的毛巾遞給了她!這才急促的開了口……
柳怡柔接過毛巾的手頓了頓,麵上卻是仍不動色!
“有你,有楚王,有皇上新提拔上來的許世英,哀家放心……”
心裏明明一直都記掛著,牽念著朝堂之事,可為什麽要這般做?將公孫釗獨自置於朝堂,美名其曰是鍛煉他的能力,實際上卻是將他置於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玄靈歎了一口氣,沉聲說道:“這次,眾人並不是衝著皇上來的……”
他的話說一半,留一半,柳怡柔卻也知道了結果……
這次惹出亂子的人定是衝著她來的……
千躲萬躲,仍舊是躲不過……
“究竟是為何?”
她仍舊是舀了一勺粥,微微抿了一口,今日的粥似乎熬的有些苦,臉上不免因為微苦而皺起了眉……
“是為先皇遺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