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之爭(1)

  安平九年,文宗皇帝駕崩。太子釗即位,改元天寶,尊其養母柳怡柔為皇太後,吳賢妃為仁敬太妃。


  太皇太後和先帝接連駕崩,舉國哀痛,新帝下旨,全國守孝,三月不食肉,不殺生,著素衣,不響絲竹……


  寒冬臘月,三月不食肉,不殺生,眼見年關漸近,恐怕全國人民今年都要過一個無肉之年了。


  而此時,公孫釗立在椒房殿外殿,眼神微動,瞧著內殿來來回回走動搬東西的宮女和內侍,和坐在一旁輕抿茶水的柳怡柔……


  “母後,您當真不為兒臣考慮考慮嗎?”


  透過珠簾,柳怡柔抿唇輕輕一笑,“釗兒如今是天子了,是該扛起了一國的社稷!況且,母後這次出宮是去替先皇和先太皇太後祈福的……”


  “可是……”公孫釗有些囁嚅的張了張口,柳怡柔放下了茶盞,輕輕一笑,“釗兒,沒有可是……如今你是一國之君,你說什麽,不會有人去違背的……”


  “兒臣想讓母後留下來助兒臣一筆之力……”


  公孫釗想了想,小臉皺了起來,還是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從公孫淩駕崩之後,柳怡柔便躲在椒房殿中。整日禮佛,不問世事!可如今,朝堂之上亂糟糟的一片,新帝登基,重臣之位空缺,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誰都想在新帝麵前得到重要。


  正是想要得到重用,朝臣之間結黨營私,派係分明,著實令人頭疼……


  公孫釗身邊可信任的人隻有一個公孫瑋,年幼的他在眾臣麵前一步一步都是舉步維艱,若此時有了柳怡柔的支持,那朝堂上的局麵又不一樣了……


  可他心裏隱隱約約的也清楚,柳怡柔是不會在出朝為政了。雖然他並不知道當初父皇立下的遺囑之上究竟是怎樣處置皇後的,但聰明如他,賈德貴在此之後已經失去了蹤跡,可想而知,當初公孫淩定是采取了一些極端的手段來對付柳怡柔……


  柳怡柔由此至今,對於政事不再過問一句,就連公孫釗也極少的去詢問他的近況,如今,皇上尚未立後,平時的生活起居皆有仁敬太妃照顧……


  仁敬太妃也是一個知進退的女人,隻是在生活上照顧皇上,對於朝中之事更是不多說一句……


  “皇上,此話今後還是不要說了!老祖宗立下規矩,後宮不得幹政!”她唇邊留下了一抹淒婉,公孫釗瞧在眼中,心裏卻是越發的酸澀……


  柳怡柔說的話句句在理,當初公孫淩與楊家相鬥為的是什麽,他何嚐不清楚……


  現今,柳怡柔退居後宮,又何嚐不是在保護他……


  他雖貴為皇帝,但確實年幼!先帝駕崩之前尚未圈點出可輔政的重臣,三公之中,二公位置空缺,底下的眾臣們明爭暗鬥之間,誰又敢說不是貪圖那位高權重,不是豔羨那榮華富貴……


  幾欲張口說些什麽,但他還是忍住了!眼圈紅紅的瞧著柳怡柔,“明日,兒臣送母後出宮……”


  “好……”淡淡的應了一聲,又微微笑道:“哀家明日離宮,要數月才回!今晚便在這椒房殿中宴請群臣吧……”


  走,可也得讓群臣覺得他小皇帝背後有人撐腰,身為人臣,休得造次……


  “是,兒臣這就去安排……”


  小皇上很是機靈,立刻就看出了柳怡柔的真正目的,心裏一陣感激,就連臉上的困苦也淡了些許,微微笑了笑,躬身說道:“兒臣先行告退……”


  出了椒房殿,公孫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瞧著初晴的天,公孫釗遣退了身後跟著的小內侍,將手攏在袖中,漫無目的的走著!


  身旁爭奇鬥豔的臘梅漸漸沒有了蹤跡,簷牙高啄的宮殿漸漸變得破敗不堪,偶爾傳來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的尖叫聲,他皺著眉,卻仍是硬著頭皮往前走……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心裏升起了一種熟悉的感覺,熟悉到就連腳下的青石磚都是似曾相識的,原本揪在一起的心漸漸的舒展開來,唇邊露出了些許笑意,當他麵前出現了一座有些殘破的院落的時候,緊張的心情忽然間便輕鬆了下來……


  破敗到已經分不清楚顏色的匾額,水紅色的幾個字,卻還是可以依稀可見,浣衣局……


  這是他出生,生長的地方……


  跨進院落,人們都還在低頭做工,沒有人瞧見他,也沒有去理會……


  隻有坐在青石台階上的小女孩聽到腳步聲,回頭瞧去,公孫釗瞧著她漆黑猶如墨玉一般的眼睛,朝著她笑了笑,小女孩皺著眉,也向著她綻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公孫淩走到她身前,看著她有些痛苦的模樣,挑了挑眉,問道:“你怎麽了?”


  小女孩朝著她伸出了雙手,說道:“我的手生了凍瘡,不能幹活了!可是,我娘要獨自洗那麽多衣服,真的很辛苦的……”


  公孫釗蹲了下去,捉住了她的小手,手背和指關節上都是紅紅的疙瘩,有的已經潰爛,露出了粉紅色的細肉……


  雖然心裏有些動容,但他畢竟還是冷靜多了一點,輕聲問道:“你是誰啊?犯了什麽錯啊?為什麽會在這裏?”


  聽他這麽問道,小女孩嘴巴扁了扁,眼淚落了下來,“皇上說我爹犯了罪,將我爹抓去坐牢,我娘和我都被抓進了宮裏為奴婢……”


  “那你爹犯了什麽罪啊?”


  小女孩驚恐的抬起了眸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似是知道這個結果,公孫釗瞧著她盈盈若水的眸眼,歎了一口氣,問道:“那你爹爹是誰啊?”


  嘴巴扁扁的,眼中的水汽更重了一些,“我爹叫做許世英……”


  這個名字很是熟悉,可偏偏這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芳兒……你怎麽在這兒啊?快跟著娘回屋吧!”


  一個柔柔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公孫釗和芳兒齊齊回了頭,瞧見一個婦人朝著他們走了過來,她瞧見了公孫釗,眼神便的有些遲疑了,似是略略思索了片刻,彎身行禮,“奴婢參見皇上……”


  她的聲音不大,但也令浣衣局其餘的人都微微愣了神,慌忙停下了手中的活,彎身行禮,“參見皇上……”


  公孫釗擺了擺手,“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這個時候,掌事的莫嬤嬤從屋裏走了出來,瞧見了公孫釗,先是愣了愣,輕聲的問道:“可是小貓兒?”話一出口,莫嬤嬤的臉色陡然變了,連忙跪下請安,“老奴參見皇上……”


  公孫釗急忙上前了幾步,親自將她扶了起來,“嬤嬤不必多禮……”


  莫嬤嬤瞧著公孫釗,顫巍巍的抬眼瞧了一眼,便慌忙的低下了頭,公孫釗卻是拉著她的手,像小時候一樣瞧著她……


  莫嬤嬤卻很是才詫異的瞧著他,“皇上怎麽會來這裏?”


  公孫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從母後那裏出來一路亂走,便回到這裏來了……”


  “老奴送皇上回宮吧!”


  公孫釗偎著她,點了點頭……


  莫嬤嬤起身,準備將他送回如今居住的宣德殿!


  公孫釗起駕,一眾浣衣局的宮女們伏地恭送,“奴婢恭送皇上……”


  芳兒也跪在那裏,公孫釗走到她身邊時,瞧了她一眼,說道:“你的手長了凍瘡,這些時日就不要幹活了……”


  “謝皇上……”


  略顯稚嫩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栗,卻又含著深深的自卑……


  公孫釗又瞧了她一眼,最後還是跟著莫嬤嬤走了!回到宣德殿之後,他找來了玄靈,如今玄靈已經是十萬京畿衛的正統領了,有了自己的官職,不再是皇上的貼身侍衛了,公孫釗如今見他,還得通過層層傳旨……


  已是晌午十分,玄靈剛從校場回家,扒了幾口飯,便聽到小內侍前來宣召,急匆匆的放下筷子,跟著便進宮了……


  此時的公孫釗已經吃飽喝足了,看著下人們將飯後的小點心端了上來,他心中微微一動,指著桌子上的幾個盤子,說道:“你把這些都打包裝好,親自送到浣衣局,給一個叫芳兒的小姑娘和掌事的莫嬤嬤……”


  小內侍這廂才將點心裝好,那廂皇上便來了吩咐,又苦著臉,將點心裝入食盒,遵了聖旨,準備前去浣衣局送點心……


  “臣參見皇上……”


  小內侍前腳剛出了宣德殿,玄靈後腳便進了殿,公孫釗朝著他招了招手,“朕在這裏,你過來……”


  玄靈循聲走進了內殿,瞧見公孫釗正站在桌子前,掂著腳尖在想拿高處的書,玄靈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給他從書架抽出了一本《奸佞傳》,瞧著封麵,挑眉瞧了公孫釗一眼,問道:“皇上怎麽想起來看這書了?”


  公孫釗朝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兀自翻看起來,一時間,翻書的聲音沙沙作響,玄靈皺眉瞧著他,不多時,一本書翻到了底,公孫釗抬眼瞧向了他,似是思索的問道:“你知道誰是許世英嗎?”


  玄靈仍是挑眉,思索了半天,反問道:“皇上怎麽想起來問他了?”


  公孫釗倒也不再拐彎抹角,而是直說了,“朕就是突然想起來了,想問問當年涉及他的案子究竟是什麽啊?”


  玄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當初他以一小縣令之職在先皇麵前告了楊子章一狀,楊子章沒告倒,倒把自己一家妻小都搭了進去,許世英如今被流放到了同州,聽說他的妻女都被充作了宮婢……”


  “他當時為何在先帝麵前告楊子章的狀?”


  公孫釗追根究底,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玄靈歎了一口氣,“楊子章有個小妾是梧桐縣人,小妾嫁了楊子章之後自以為做了鳳凰,回梧桐縣省親之時瞧中了一塊地想要送給其爹娘,回到洛陽將此事說與了楊子章,楊子章二話不說,便命人將地搶了去,送給他那遠在梧桐縣的老丈人,而原本土地的主人也是個倔脾氣,將此事告上了縣衙,倔驢碰上了倔驢,許世英便親自上京告狀來了,告他楊子章一個霸占土地隻罪名……當初楊家風頭正盛,皇上卻也奈何不了。想將此事不了了之……楊子章更是反咬了一口,說許世英受賄,他與那人商議好了,到時會將土地一份兩份……”


  皇上無奈,隻得順了楊子章的意,流放了許世英,妻女充作宮婢……


  “看來這個許世英倒是一個不畏強權的好官啊……”聽玄靈講完,公孫釗有些感慨的說道。


  “恩……”玄靈應了一聲,笑著說道:“就是有點倔驢脾氣……那是全京城的人都戲稱他為倔大人……”


  公孫釗的眸閃亮亮的瞧向了玄靈,卻是故作沉思的說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不如將這個倔大人召回來吧……”


  玄靈總算知道了他打的是什麽主意了,不過仔細想想,許世英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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