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花海
這件事說定,三人不再喝茶。
高哲羽站起身,對著沈星暮恭敬地鞠了一躬,真誠道:“沈總,謝謝你。”
沈星暮皺眉道:“我們的關係還沒有生疏到需要如此鄭重道謝的地步,而且就算你要道謝,也應該等吳慧的喻香香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後再說。”
高哲羽捏緊拳,沉聲說道:“其他什麽事情,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獨慧慧這件事不行。她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絕對不能出現任何閃失,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沈星暮安靜地看著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高哲羽繼續道:“沈總,我對你說一句真心話。在我遇到慧慧之前,我對你一直懷有一種隱晦的輕蔑,我不否認你的能力,也不否認你的智慧,可是古來成大事者,從不拘泥兒女私情,你卻把夏恬小姐看得比什麽都重,甚至甘願為她親身赴險,置自身於不顧。所以我曾暗自定論,縱然你驚才絕豔,胸懷雄心抱負,最終也會因夏恬小姐而一敗塗地。直到我遇到了慧慧,才知道膚淺的人是我。男人啊,生命中總會出現那麽一個不可替代的女人,也正是因為她的存在,他才能戰無不勝,所向無敵。”
沈星暮搖頭道:“你說錯了。”
高哲羽問:“錯在哪裏?”
沈星暮淡淡說道:“這隻不過是個人的選擇而已。你以前的定論是對的,我的確因夏恬一敗塗地,以往在沈氏集團幾乎一手遮天的我,最終被沈星夜驅逐了出來,這就是失敗。隻不過一種意義的失敗,有可能是另一種意義的成功。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兩全其美的事情,沈星夜能同時得到趙慧妤和沈氏集團,是運氣的極致,除了他以外的更多人,時常麵對著苦澀的抉擇。因為事業和家庭,每個男人都必須有,但兩者孰輕孰重,隻有當事的男人自行取舍抉擇。”
徐小娟站起來笑嘻嘻地附和道:“就是就是,這話說得太對了。我真沒想到,沈星暮這塊爛木頭也能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
高哲羽道:“所以我以前追求的是事業,現在追求的是愛人。”
沈星暮微笑道:“其實我很好奇,你和吳慧之間到底有什麽故事,紮根在蟄城的你,怎會認識這樣一個霓城醫科大的小姑娘。”
高哲羽道:“紮根蟄城,並不代表我永遠在蟄城。這些年裏,我走過的大城市可不少,別說蟄城周遭的緒城、弭城、赫城、霓城四大城市,連相距千山萬水的遙遠帝都,我也經常出沒。我和慧慧的初見,是在兩年前,那時候她才十六歲。沈總,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兩年多以前,沈董製定了拓展商業版圖的珠寶計劃,其大體規劃是主動向霓城的楊氏珠寶遞出橄欖枝,一方麵投資一定預算幫助楊氏珠寶鞏固楊江雪在霓城的商業地位,另一方麵則是共享楊氏珠寶提供的珠寶資源與人才資源,達到共贏的目的。”
兩年前,善惡遊戲已經開始,沈星暮幾乎沒關注過集團內部的事情,做過的唯一一個項目便是和弭城虎鷹集團合作開發遊戲城的項目。
至於沈氏集團與楊氏珠寶的合作項目,若非這會高哲羽提起,他壓根不知道有這件事情。
畢竟沈氏集團是一株參天大樹,其中涵蓋的商業領域極多,忽然多出或少出一個產業項目,不足以引起沈星暮的注意。
高哲羽繼續道:“那時候集團內部已有些許暗流,不少高層暗暗自危。沈董知道我是你的助手,不願看我遭受集團內部的打壓,所以給了我一個建功的機會,便是來霓城與楊氏珠寶的最大董事楊江雪談這個合作項目。在周遭五個大城市裏,除了虎鷹集團,幾乎沒有任何企業可以與我們集團抗衡,不少大企業前仆後繼巴結我們集團,試圖借我們集團的力量站穩自己的腳跟。縱然一些大企業實力足夠,卻也絕對不願與我們為敵。在我們主動拋出橄欖枝的情況下,哪怕楊氏珠寶實力雄厚,也不會輕易拒絕這個合作項目,況且我們給出的投資預算著實不低。所以這個項目,我很容易便談成了,而且談得很成功,最大程度降低了我們集團的投資預算,也得到了楊氏珠寶的積極支持。”
沈星暮點頭道:“老爺子的確給了你一個好機會,畢竟我們是真心找楊氏珠寶合作,這種項目隨便換誰去談,都不可能失敗。”
高哲羽的臉上露出柔和的追憶之色,很自然地笑道:“我和慧慧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沈星暮驚訝道:“吳慧的父母是楊氏珠寶的高層?”
高哲羽搖頭道:“慧慧沒有父親,隻有一個殘疾的母親,家庭條件非常艱苦,十六歲的她,臉皺得像幹巴巴的樹皮,而且麻屣鶉衣,瘦骨嶙峋,很是惹人憐愛。她那時候讀高三,正在做高考最後一年的衝刺,走在馬路邊也是念念有詞地背誦動能定律,三垂涎定律,《滕王閣序》等高考常考或必考的重點,打了補丁的衣服口袋裏還裝著一個寫滿筆記的小本子,每當記不住的時候就翻出來看一眼。她學習太刻苦,結果沒好好看路,我當時談完項目,急著回沈氏集團做項目報道,也有些心急。最終的結果是我們都沒有看路,我的車撞到了她的右肋,整個人向後轉了好幾圈,才‘噗’的一聲倒在地上。”
沈星暮忍不住笑道:“你和她的初見,竟是因為這樣一場車禍?”
高哲羽道:“我從來沒見過心思如此單純的小姑娘。誰都不會想到,一個被車撞了的女孩,倒在地上不哭不鬧也不喊疼,嘴裏還斷斷續續地背誦著課文。我記得她當時背的是蘇東坡的《赤壁賦》,背到‘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然後忘了後麵一句。我撞了她,心情也有點沉,匆匆下車查看她的情況,卻見她半張著眼,虛弱地問我後麵一句是什麽。我哭笑不得,但還是告訴她,後一句是‘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然後她就舒展眉梢笑了起來。我想,幸虧我讀書的時候也曾努力過,許多必備的古詩古詞古文,都還有些許記憶,其中許多名句也能隨口背誦出來。如果我當時沒接下她的後一句,可能我和她也不會走到一起。”
沈星暮覺得,也隻有心靈皎潔純白的人,才能做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昔日的陶鴻、徐旺、元成輯、易輕狂,少年時代大概都是如此。
很快的,沈星暮意識到吳慧是他參加善惡遊戲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女性心靈純白之人,在此之前的四個人都是男性,因為他有種“心靈純白之人一定是男性”的錯覺。
現在看來,心靈是否皎潔透徹,與性別沒有絲毫關係。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遠山上斜掛紅豔豔的夕陽,餘暉下幾隻不知名的飛鳥驚掠而起,映著近處的綠葉、竹林、湖泊、以及雅軒,勾勒成一幅鮮活生動的落日圖,倒也令人息心。
高哲羽還在講述他和吳慧的過往。
那次車禍過後,他急匆匆將她抱去醫院,照片子做檢查,結果她隻是右肋有較為沉重的撞傷,沒傷到骨頭,摔倒時也沒磕到腦袋,全都是皮外傷,吃點活血化瘀的藥,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高哲羽在醫院伴守吳慧一天一夜,連回沈氏集團做項目報道的事情都已拋之腦後。
吳慧躺在病床上看筆記,一直背誦各科的知識,有時候背不出還問高哲羽知不知道。
高哲羽當時腦子非常活躍,被他擱下十數年的課本知識,全都在大腦裏活躍湧動,竟將吳慧提出的大部分問題都回答上了。
因此他們聊的很融洽,完全沒有肇事者與受害者的糾紛。
高哲羽覺得,若不是吳慧有著與其他小姑娘不一樣的單純,他早就丟下醫藥費走了。
第二天,吳慧堅持要回學校上課,說是高考已經迫在眉睫,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還對高哲羽道謝,感謝他耐心地陪了她一天。
高哲羽想留一個吳慧的電話,結果卻得知她沒有手機。
高中生沒有手機是非常罕見的事情,除了那些窮得家徒四壁的家庭的孩子,幾乎人手一個手機。
高哲羽見吳慧穿著寒酸,皮膚發黃,便知道這是常年吃不好、穿不暖所致,心裏一陣疼痛,便拉著她去買手機和新衣服。
吳慧嚴詞拒絕。
高哲羽便告訴她,不想要新衣服可以不買,但手機必須要有一個。不然他以後找她討論學習上的問題,又聯係不到她,該怎麽辦。
吳慧聽聞高哲羽以後還願意聽她背古詩詞與其他科目的公式、概念,心動了。
她向高哲羽道謝,又捏著小拳頭保證,以後掙了錢一定還他一個更好的手機,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這輩子的第一部手機。
後來高哲羽和吳慧一直保持聯係,他一有閑暇便會來霓城,帶她出來玩,吃好吃的東西。
她起初很抵觸,覺得拿人手短,但又覺得他很溫柔,很讓人安心,慢慢接受了他給的一切。
若非吳慧這次遇到這麽詭異的女屍事件,高哲羽還會繼續與她保持如此似兄妹又似戀人的奇特關係,直到最後,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結婚成家。
高哲羽把這個還算漫長的故事講完,天已經黑透,吳慧躺在臥房裏,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沈星暮和徐小娟準備先離開,去找個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便著手查喻香香的命案。
高哲羽詢問道:“沈總,你明天還來嗎?”
沈星暮點頭道:“會來的。如果吳慧醒了,你聯係我,我想和她當麵聊聊。”
高哲羽不解道:“聊什麽?”
沈星暮道:“從她解剖喻香香的屍體起,經曆過的一切事情。”
高哲羽道:“我已經說過一遍了。”
沈星暮笑道:“人的耳目並不完美,總會漏看或漏聽某些信息,你隻能說你看到、聽到的,卻不能保證吳慧看到、聽到的和你完全一樣。”
高哲羽點頭道:“好的,慧慧一醒,我就打電話聯係你。”
其實高哲羽的風景房不算特別小,畢竟兩層樓,除了正廳還有好幾間偏房。
如果沈星暮和徐小娟要留下也是可以的,隻不過這裏麵又多有不便。
畢竟這座風景房是高哲羽專門買來和吳慧一起住的,忽然多出兩個人容易出不必要的亂子,而且沈星暮和徐小娟的關係也很微妙,兩人絕對不能太親近。
這一晚,沈星暮開車在霓城外環的一家賓館寫了兩間房,兩人都好好休息。
次日拂曉,天蒙蒙亮,大部分人還在甜美的夢想裏,沈星暮便被徐小娟敲開了門。
隔著半開的門,徐小娟眉梢上揚,理直氣壯地罵道:“沈星暮,你是豬嗎!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呼呼大睡!”
沈星暮沒看手機時間,隻偏頭看了一眼窗外,晨昏交織,混沌迷蒙,距離天完全亮透還有一段時間,現在應該不到七點,隨口應道:“天沒亮,起床也無濟於事。而且——”
徐小娟凶巴巴地打斷道:“無濟於事?這個時間,不少早餐店都已經開門了,我們白天有的是事情忙,不趁現在抓緊時間吃飯,等到要忙事情了才慢悠悠地吃飯?”
沈星暮驚訝道:“你比我還著急?”
徐小娟橫著眉道:“我怎麽可能不著急!你以為夏恬是你一個人的啊!”
沈星暮回想起夏恬和徐小娟的關係非常不錯,經常促膝長談,聊天時也以姐妹相稱。似乎她現在因擔心夏恬而心急如焚,也說得過去。
沈星暮張手活絡筋骨,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淡淡說道:“我洗漱,你等一會。”
賓館下麵的早餐店裏,徐小娟叫了大碗牛肉麵,兩籠醬肉包子,以及一個煎雞蛋,一碗豆漿。
沈星暮沒胃口,叫了一碗粥,三兩下就吞進肚子裏,安靜等徐小娟吃飯。
待徐小娟把餐桌上的食物全部吃進肚子裏,滿意地撫肚皮時,已經是上午七點半,天的確亮透了,學生以及普通的工薪階級都已起床忙碌。
似乎徐小娟真的心細如發,把吃飯時間和幹活時間安排得很清楚,隻不過沈星暮現在有點懷疑她大清早敲門,做出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目的是為了讓他請她吃早飯。
徐小娟站起身,神采飛揚,躍躍欲試地說道:“走吧,我們去查喻香香的案子。”
沈星暮搖頭道:“之前我在賓館裏沒說完的話是‘而且我們現在也不知道該從何查起’。”
徐小娟蹙眉道:“我們昨天不是製定了查案方略嗎?我們現在要做的第一步,當然是查清楚喻香香生前有沒有談戀愛,如果有,就把她的男朋友揪出來徹查!”
沈星暮道:“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喻香香死了至少有半年了,現在多半連屍體也已經火化後埋進了陵園。我們能怎麽查?找她以前的室友,逐一詢問她生前是否談過戀愛?”
徐小娟不解道:“你怎麽知道喻香香已經死了半年了?高哲羽好像沒說吳慧解剖她的屍體的具體時間啊。”
沈星暮道:“去年十一月底,我和高哲羽通過話,他在電話裏表露出了焦慮與煩躁,證明當時吳慧已經出現些許精神問題了。以此反推,吳慧隻可能是在去年十一月之前解剖的喻香香的屍體,而喻香香從死亡再到霓城醫科大,也需要一段時間,所以喻香香的死應該在去年十月。現在是四月中旬,算算時間,半年左右了。”
人已經死了半年之久,再想查她生前的事情並不容易。而且她偏偏是福利院長大的孤兒,性格內向,沒有朋友,熟知她的人少之又少,就算他們想到了查案的大體方向,也沒有有效的查案條件。
徐小娟埋下頭把玩鬢邊的頭發,好半晌之後才低鬱道:“這麽說來,我們現在豈不是寸步難行?”
沈星暮點頭道:“是的。”
徐小娟咬牙道:“那我們就從喻香香的室友開始查,問不出有用的線索就去福利院查,再不行就去她打過工的地方查,我不信這個案子連一個突破口也沒有!”
沈星暮道:“沒用的。”
徐小娟問:“查都沒查過,你怎麽知道沒用?”
沈星暮道:“沈星暮查人、查事的本事比起我們隻強不弱,而且他手下有一群本事高強的行家,連他都沒有查出絲毫頭緒,我們再查也是浪費時間。”
徐小娟不滿道:“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拖到現在才說啊!昨天高哲羽明明想和我們一起行動的,你卻不讓他來。現在好了吧,我們兩個連一點辦法都沒有,除了坐在這裏幹瞪眼,什麽也做不了!”
沈星暮道:“高哲羽來了也沒用。”
徐小娟冷笑道:“是是是!你說的都對!但是我很想知道,既然我們做什麽都沒用,還來這個城市做什麽!幹脆直接把惡念之花送給仇世得了!”
沈星暮道:“善惡遊戲遵循邏輯性、平衡性、公平性。”
徐小娟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我們現在沒有頭緒,那就耐心等待,如果這真是一場查案子的推導遊戲,惡念空間不可能不給我們任何線索。”
徐小娟問:“萬一我們一直等,最後卻稀裏糊塗地輸掉了呢?”
沈星暮道:“那就隻能證明我們忽略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徐小娟道:“我仔細想過從我們抵達霓城到現在的全部經過,所有該想的東西,我們都已經想過了,還能忽略掉什麽?”
沈星暮道:“說不定我們什麽都沒忽略,隻需耐心等待就好了。”
徐小娟的眼珠子一鼓,凶巴巴罵道:“連我都為夏恬焦頭爛額,你倒好,作為她的老公,居然還有閑心這樣悠哉地坐著等!夏恬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沈星暮不回答,反而又叫了一碗粥喝了起來。
徐小娟明顯生氣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剛才正吃飯的時候你不吃!現在我吃完了你又吃!你的腦子你到底在想什麽!”
沈星暮道:“原本我不想吃的,但是和你說話太費力,又感覺口渴了,所以喝完粥解渴。”
徐小娟一臉怒容,接連說了好幾個“你”字,最後好像是氣得懶得說話了,直接別過頭去,掏出手機玩小遊戲。
沈星暮喝完粥,叫老板結了賬,徑直向外走。
徐小娟問:“你去哪裏?”
沈星暮道:“回賓館睡覺。”
身後立刻沒聲了。
沈星暮不回頭便能想象出徐小娟橫眉立目的怒容,便有些忍俊不禁。
他發現徐小娟雖然有些小聰明,觀察力也不錯,能發現窗柩和竹子組成的人影輪廓,但依舊幫不到他什麽忙。
如果是葉黎在這裏的話,兩人一定不會為案子沒有進展而爭吵,因為他們都能想到,這場善惡遊戲的關鍵始終是在吳慧身上。
他現在隻能先等吳慧醒來再做打算,除此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沈星暮回了賓館房間,還沒來得及關門,徐小娟便衝上來一掌抵住門,凶巴巴問道:“你真打算睡覺?”
沈星暮微笑道:“你也睡一會,養足精神,善惡遊戲中,何時出現變故與危險都不足為奇。如果你對我足夠放心的話,可以在我的房間休息,我睡地上就可以了。”
徐小娟定定地盯著沈星暮,好像看到了一朵美麗的花,忽然失神了。
沈星暮問:“你怎麽了?”
徐小娟開眉道:“我現在才發現,你這張木頭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難怪夏恬會瞧上你。”
沈星暮道:“你笑起來也很好看。”
徐小娟問:“我們為什麽要住一個房間?防止突如其來的死亡遊戲強行將我們拆開嗎?”
沈星暮道:“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徐小娟順著問道:“另一個原因是什麽?”
沈星暮道:“既然你和我一起行動,我就必須保證你的安全。你長時間離開我的視野,我也會不安。”
徐小娟問:“擔心我出了事,你沒辦法向老公交差?”
沈星暮道:“其實我們本來也是朋友,誰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出事。”
徐小娟歪著腦袋,眼裏的驚奇之色越來越濃,片刻過去掩嘴笑道:“原來你也可以好好說話啊?我來找你之前,還擔心和你溝通不了,不小心鬧出大亂子呢。”
沈星暮道:“你把我擔心的事情說了。”
徐小娟眉開眼笑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還是不了,畢竟男女有別,住一個房間很多不方便。而且我不弱,就算讓我一個人去應付死亡遊戲,我也不怕。”
沈星暮點頭道:“好的,我睡覺了,等吳慧醒來後,高哲羽會打電話給我,到時候我會叫你。”
徐小娟笑了一聲,推出門外,順手將門帶上。
沈星暮閉上眼,頗為凝重地揉了揉眉心與太陽穴。
上一場善惡遊戲裏,他頻頻失誤,導致在即將失敗的最後一刻,還自以為是,胸有成竹,認為勝券在握。
這是決定夏恬能飛平安蘇醒過來的最後一場善惡遊戲,他輸不起,不能再犯任何錯誤,因而善惡遊戲的每一個細節,他都必須想到,並且冷靜地分析與權衡。
沈星暮幾乎可以肯定,這一次他麵對的不再是仇世一個人,還有擁有天馬星空一般的思維的童遙。因為他上次去找童遙時,看到了她眼中的陌生與信賴——很奇怪,陌生之中又有一分信賴,這種眼神時刻提醒他,她已經對他死心了,但她依舊相信自己的判斷,認為就算她幫仇世,他也能贏。
所以童遙會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而站在仇世那一邊。
一想到仇世和童遙聯手,沈星暮的心便如墜冰窖一般清寒沉重。
而突兀闖入這場善惡遊戲的徐小娟也是一個變數。
從徐小娟和葉黎交往開始,沈星暮對她的懷疑持續了一年之久。直到夏恬對他連番保證,說徐小娟沒有任何陰謀與惡意,他才漸漸放下戒心。
可是夏恬的判斷一定是正確的嗎?
沈星暮細想兩年半以前,徐小娟的突兀出現,而且像是吃定了葉黎一般,纏著他不放。那時候便顯得好生奇怪,徐小娟的容貌與身材都不錯,想要找一個有錢的男人做靠山並不難,沒有任何理由看上葉黎這樣一個平庸而落魄的“大叔”。
在惡念空間裏,沈星暮質問過徐小娟,兩人有了一番針鋒相對、言辭激烈的對話,也正是那時,她露出了一個細微破綻。
在那之前,沈星暮和葉黎從未在她麵前說過“惡念之花”這個詞,她卻隨口說了出來。
之後徐小娟頭部受傷,假裝成心智隻有四五歲的小女孩,甚至騙過了沈星暮。
再後來,在弭城展開的那場善惡遊戲裏,徐小娟吵鬧著肚子痛,硬要逼葉黎回蟄城,也恰恰是在那一晚,沈星暮遭受了仇世的襲擊。
這兩年來,她做了許多奇怪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足以引起沈星暮的懷疑。
可是如果她真的有惡意,為什麽會不顧自身安危去救夏恬,和萬青虹正麵對峙,因此丟了孩子,還受了詛咒。
而且何思語也說了,她、沈星暮、夏恬、葉黎、徐小娟五個人,都承受著惡念空間的詛咒。
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怎會自相殘殺?
她就像一個蒙著麵紗的神秘女人,沒人看得穿她的真實麵貌,更沒人能讀懂她的心思。
沈星暮想起兩人在霓城北科大校門前的對話——“我能像相信葉黎一樣相信你嗎?”“可以。”
他做了決定,隻要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便用真誠與善意去對待徐小娟。
但如果有了變故,那就另當別論了。
沈星暮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在快到正午時,來電鈴聲終於響了——
青娥畫眉何曾不同
秋水柔情恰恰羽化長虹
火映白衫似血似紅
鐵騎嘶鳴四海萬千兵戎
幻想盡頭少年音容
鬧劇終點偏偏騰飛化龍
霧鎖荒原幾經枯榮
飛雪安撫城外溫柔墳塚
沈星暮很早就看到來電顯示是高哲羽,但依舊等鈴聲放完一遍才接聽電話。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夏恬結婚以來,再也沒有聽她唱過歌了。
——還有好多事情都沒來得及陪她做啊。
沈星暮心裏略微苦澀,聽筒裏已響起高哲羽的聲音。
吳慧已經醒了,但精神狀態不是特別好,時而清醒,時而瘋癲,高哲羽問沈星暮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沈星暮當然要去。
他掛了電話,簡單地洗了一把冷水臉,便敲開徐小娟的房門,領著她一起去高哲羽的風景房。
吳慧的確醒了,隻不過還是昨天那副空洞無神的模樣,坐在床鋪邊,像一個沒有表情的瓷娃娃,唯獨會動的便是懸在空中的兩隻腳,偶會輕輕踢一下。
高哲羽在旁邊看著,沈星暮不好大聲說話刺激她,便用較為溫和的聲線詢問道:“吳慧,能聽見我說話嗎?”
吳慧目不斜視,一動不動。
沈星暮又道:“我是來幫你的。”
吳慧的腦袋終於動了一下,和昨天一樣,偏頭看了沈星暮一眼,便又放平腦袋看向前方。
沈星暮問徐小娟,有沒有在房間裏的各種花紋紋路裏觀察出人影輪廓。
徐小娟搖了頭。
既然房間裏沒有晦澀的人影輪廓,算是證明喻香香暫時沒再叨擾吳慧,她怎麽還和昨天一樣,莫非是患了心理上的疾病?
沈星暮嚐試釋放“念”包裹吳慧,可惜“念”對善惡遊戲中的關鍵角色不起作用。
他一時束手無策,隻能耐心地說安慰她的話,希望她能有所反應。
沈星暮很有耐心,目前除了吳慧,再沒有任何線索,無論過程怎樣枯燥無果,他都必須想辦法讓她開口。
或許是沈星暮的鍥而不舍漸漸打動了吳慧,她的視線好像有了焦點,不再如之前那麽渙散。
沈星暮見說話有效,便繼續說道:“吳慧,你放心好了,喻香香不是你害死的,她不會傷害你,隻是想請你幫忙而已。我知道你也沒辦法幫她,又害怕她一直纏著你,才會這樣驚恐。現在沒事了,我和我的朋友會幫你超度喻香香的亡魂,你盡量告訴我,你還記得的、關於喻香香的一切事情。”
吳慧張了張嘴,卻還沒說出半句話,便已哽咽著哭出聲來。
她哭得很厲害,抽泣不止,淚如雨下。
沈星暮有些驚訝,因為她現在的哭泣非常傷心,流的並不是驚惶恐懼的淚水。
吳慧哭了好一會,直到高哲羽走到她身側,用手紙擦拭她的眼淚,並且摸她的腦袋,她才稍稍平複一點。
沈星暮見她不抽泣了,便抓緊時間詢問道:“你還記得多少關於喻香香的事情?”
吳慧咬著嘴,尤為悲傷地說道:“香香姐姐好可憐,小時候被母親當成畜生虐待,好不容易進了福利院,又被福利院院長區別對待,經常不給吃的,隻有一個小女孩對她好。她那麽努力、那麽刻苦,好不容易熬到大學,卻被人用小女孩的性命做威脅,忍著眼淚陪人睡覺。好不容易走出這件事的陰影,又被心懷鬼胎的人害死了。”
沈星暮在吳慧說話之前便已打開手機錄音功能,並且自己也有努力記憶。待她說完,他立刻詢問道:“能說詳細一點嗎?她有母親,為什麽會進福利院?對她好的小女孩是誰?是誰威脅逼迫她?又是誰心懷鬼——”
沈星暮忽然止聲,因為徐小娟已經對他投來鄙夷的目光,而他自己也意識到,這樣連番發問,以吳慧目前的精神狀態,很難回答得上。
於是他放緩語氣,露出一個還算平和的微笑,安慰道:“你慢慢說就好,我聽著。”
吳慧擦著眼淚搖頭道:“我隻知道香香姐姐經曆過那些事情,至於她為什麽進福利院,那小女孩是誰,誰威脅她,誰害死她,這些我都不知道。”
沈星暮驚訝道:“這些事情都是喻香香告訴你的?”
吳慧紅著眼道:“香香姐姐一直在我耳邊說一句話,叫我替她討回公道,其他什麽也不說。最初我很害怕,以為她像電視裏的冤魂一樣,會拉我下地獄墊背,所以我一直哭喊,希望她能離開我。直到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好像變成了旁觀者,目睹了香香姐姐那麽倔強、那麽努力,卻有那麽悲慘的一生。我終於知道了,她隻是想請我想辦法替她找出害她的凶手,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
沈星暮思忖著點頭,心中忽然有了猜測,繼續問道:“那你想替喻香香討回公道嗎?”
吳慧埋下頭,捏緊小拳頭,悲傷道:“我不行的。我也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女生,若非運氣好遇到羽哥,可能也會和香香姐姐一樣悲慘。前段時間羽哥去查過香香姐姐的案子,連他那麽有本事的人都查不出頭緒,我還能怎麽幫她啊?”
沈星暮道:“現在我和我朋友也會幫你。”
吳慧的睫毛顫了一下,急聲問道:“你們能查出凶手嗎?”
沈星暮道:“隻要你點頭,我和我朋友都會竭盡全力去查,不管凶手怎樣神通廣大,我們也會把他抓出來交給法院審判。”
吳慧重重點頭道:“我當然希望凶手伏法,還香香姐姐一個公道。”
她的話音剛落,沈星暮便察覺四麵八方均襲來強大的惡意。
那種深邃而漆黑的惡意,沈星暮記憶猶新。
除了邪惡花海和惡念之花,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讓他感到如此不安。
徐小娟也在這時蹙著眉呢喃道:“我怎麽有種如芒在背的驚恐感?”
兩人短促對視,房間外忽然傳來“嗤嗤嗤”的笑聲,幹淨而典雅竹軒內,忽然盛開層層疊疊的花蕾。
彼岸花、曼陀羅、黑玫瑰、罌粟……
每朵花都有著讓人絕望的花語。
這些花蕾宛如漫天飄飛的雨花,瘋狂生長,瘋狂繁殖,短短幾秒鍾內,便覆蓋整套風景房,變成黑暗而邪惡的花海。
沈星暮看到了那一朵天仙子,它就佇立在花海的最中心,花芯宛如一張不可名狀的人臉,正放肆而猖獗地大笑著。
沈星暮忍住體內瘋狂翻湧的驚懼,猛地偏頭,卻發現床鋪上坐著的吳慧與高哲羽都已消失無蹤。
——怎麽回事?這是現實世界還是惡念空間?抑或是死亡遊戲的世界?
以往的大多數死亡遊戲都會有空間瘋狂破碎再重組的驚悚畫麵,這一次卻沒有出現空間破碎的現象,不太像開啟了死亡遊戲。
可如果不是死亡遊戲,又能是什麽?
惡念空間已經侵蝕現實世界了?
沈星暮飛速思考,卻久久想不出頭緒。
卻在這時,那朵不斷邪笑的天仙子居然像人一樣開口說話了。
它用極其邪惡,又極其冰冷的聲色說道:“沈星暮,你能走到這一步,的確很值得表揚。隻可惜你也到此為止了,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
徐小娟立刻尖聲大吼道:“今天是你的死期還差不多!”
沈星暮麵無表情地走到天仙子麵前,俯身便掐斷它的脖子,將花托放在手心,冷冰冰回複道:“就憑你?惡念空間?”
天仙子離開了花柄卻依舊笑得肆無忌憚,誌得意滿地嘲諷道:“以前因為何思語作祟,我拿你們沒什麽辦法,隻能用愚蠢的遊戲規則試圖扼殺你們。哈哈哈……這次和以往可不一樣,何思語的力量已經趨於枯竭,對我的阻礙大大降低,在完全不對等的死亡遊戲規則下,你同時麵對兩個強敵,還有可能活下去嗎!”
沈星暮想到葉黎曾不隻一次親口述說,在惡念空間聽到了何思語的聲音,現在看來,那不是幻聽,何思語的本尊的確在惡念空間裏,並且時刻與這一望無垠的邪惡花海戰鬥。
沈星暮想到每次封鎖惡念空間的入口的白光,冷聲問道:“是何思語在封鎖惡念空間的入口?”
天仙子譏誚道:“你都自身不保了,還有心思去管何思語的事情?”
沈星暮淡淡說道:“如果你能殺我,早就動手了,現在還裝作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與我說話,無非就是想借此轟擊我的自信。可惜你選錯對手了,惡念空間也好,仇世與童遙也好,隻要你們敢來,我就勢必將你們逐一擊潰。”
天仙子怨毒地笑著,抨擊道:“事到如今,你還以為我在虛張聲勢?哈哈哈……沈星暮,你能活下來的話,就活下來給我看吧。”
天仙子說完這句話,忽然化作濃鬱的黑霧飄散,而四周的花海也如退潮一般頃刻消退。
花海完全褪去後,沈星暮卻不在高哲羽的風景房裏,而在一間一覽無餘的大房子裏。
沈星暮連忙環視,確定徐小娟在房子裏站著,心中暗自鬆出一口氣。
房子六麵嵌合,是完全封閉的狀態,沒有光源,房子內部卻像露天的操場一樣明亮。
房子裏唯一的陳設是一張過腰的茶幾,茶幾上放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物品,這會徐小娟正把那個東西捏在手上很隨意地把玩,像是一個遙控器。
茶幾後的牆壁上有一個大屏幕,屏幕現在是全黑的。
沈星暮立刻意識到,徐小娟現在把玩的遙控器,就是打開屏幕用的。
他正想叫她別玩了,屏幕卻忽然打開了。
屏幕的畫麵依舊是那一朵天仙子,它那惡心的“嗤嗤嗤”笑聲從未停息過,哪怕隔著屏幕也讓人恨不得掐斷它。
屏幕你的天仙子邪笑道:“沈星暮,你該感謝何思語,若不是她,你早已死了,不過你現在的情況也已經離死不遠了。”
沈星暮冷聲道:“你直接說遊戲規則,說完就可以滾了。”
天仙子道:“你可以把這個房間當做放映廳,屏幕上會以電影的形式播放喻香香記事到死亡十九年裏經過。當然,屏幕裏的畫麵,都是以喻香香的視角展示的,不會播放她看不到的畫麵以及她聽不到的聲音。你們隻有通過這場電影推測出殺死喻香香的真凶,並且把真凶的名字寫在茶幾上的空白處,才能活下去。電影可以重播一次,遙控器可以暫停以及縮放電影畫麵,時限六個小時。若你們超過時限不給答案,或者推測出的答案是錯的,都將直接判定死亡。”
沈星暮淡淡問道:“就這些?”
天仙子邪笑道:“給你們一個提示,電影裏播放的畫麵沒有半點虛假,絕對是喻香香生前的行跡與見聞。”
沈星暮冷冰冰說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個。”
天仙子問:“你關心什麽?”
沈星暮道:“是不是隻要我和徐小娟推測出了殺死喻香香的凶手,第三朵善念之花就是我的了。”
天仙子嘲笑道:“你居然還惦記著善念之花?哈哈哈……看你可憐的份上,再給你一個提示,最好抓緊時間,不然不需要六個小時,你就已經死在放映室裏了。哈哈哈……你就慢慢想辦法活下來吧!”
天仙子說完這句話,屏幕忽然變成一片雪花,再沒有任何畫麵。
到了此刻,沈星暮肯定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從一開始,這場善惡遊戲的主要場所並不在現實世界,畢竟喻香香過世已久,在現實中完全沒辦法查詢。他和徐小娟隻有觸發開啟這場死亡遊戲的條件,才能進入這個放映廳,通過看電影的方式尋找殺死喻香香的凶手。而這個條件便是讓吳慧親口說出想要幫喻香香討回公道。因為隻有身為心靈純白之人的她有這份善念,才可能綻放善念之花。
天仙子一走,沈星暮終於耳根清淨了,輕輕吐出一口氣,走到徐小娟麵前,認真說道:“給我看一下遙控器。”
徐小娟把遙控器遞過來,他便看到上麵隻有五個按鍵,分別是播放、重播、暫停、縮小、放大。
沈星暮遲疑片刻,抬眼看向徐小娟,詢問道:“準備好了嗎?”
徐小娟點頭道:“我準備好了,這一定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認真的電影。”
沈星暮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後盤膝坐在地上,定睛看著屏幕,按下了播放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