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鏡子
肖淺裳大喊的宛遊龍,自然就是一直在台下呆呆站著的爽朗小夥子。
這會他聽到她的呼喊,臉上的癡迷之色淡去,轉而有些凝重,似乎他還在遲疑。
直到某一刻,肖淺裳被一個男人反手扣住手臂,她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並且嘴裏還一直大罵著宛遊龍。
宛遊龍終於狠狠一咬牙,細長的身影忽地一閃,便已出現在肖淺裳身側,而試圖用蠻力製住肖淺裳的兩個男人,也在頃刻間被一拳一腳打飛在地。
葉黎皺眉看著眼前的一幕,忽然回想起昔日沈星暮一直在查一個叫宛遊龍的大學生,因為他認為宛遊龍就是仇世。
葉黎在宛遊龍出手的那一瞬,就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念”,那是一種很溫暖的、充滿善意的“念”,絕對不是仇世的“念”。
可是既然宛遊龍不是仇世,那他是怎麽認識肖淺裳的?他的“念”又是怎麽來的?
葉黎安靜思考這會,肖淺裳已經和肖元吵了起來。她決定和宛遊龍遠走高飛,並且揚言這一輩子就算餓死在外麵,也絕對不回肖家了。
肖元則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那你就死在外麵吧”,便真的領著錢漫欣準備走。
葉黎總覺得這對父女還會鬧出戲劇性的變化,而他也的確很想再留在這裏多看一會,然而在他的感知中,仇世已經離禮堂非常近了。
葉黎深吸一口氣,循著“念”所捕捉的到的仇世的位子,飛速奔跑過去。
離禮堂數十米遠的草地上,一個黑衣人正不疾不徐地向禮堂的方向走。
葉黎看到了他,並且第一時間就已確定,這個人的確是仇世,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和昔日在溪隱村那個黑衣人一模一樣。
那種深邃而邪惡的“念”,也隻有仇世才有。
葉黎一個箭步衝到黑衣人麵前,攔住他的路,冷聲問道:“仇世?”
黑衣人止住腳步,淡淡說道:“葉黎,我們早已不是第一次見麵,還需要多此一問?”
葉黎定睛打量仇世,隻見他的衣服和褲子都有些許破損,他身上也有淡淡的血腥氣息,似乎就在不久前,他和人戰鬥過,並且見了血。
葉黎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仇世道:“我來接淺裳回家。”
葉黎冷笑道:“肖淺裳是你的什麽人嗎?你們有什麽特殊的關係嗎?她需要你去接嗎?”
仇世平靜道:“無論我和淺裳是什麽關係,好像都與你無關。”
葉黎道:“你們的事情,的確和我沒關係。隻不過你和我卻有不小的關係,若不是你的橫加阻攔,我們早已拿到三朵善念之花。現在你隻身一人來到我麵前,你以為我會輕易放你走?”
仇世不說話,隻是裸露在空氣中的那一雙宛如璀璨星河的眸子,仿佛結了冰,變得透骨的冷。
他的“念”以極高的濃度席卷開來,將葉黎整個人籠罩其中,分明是準備動手。
畢竟兩虎相爭,常常是先出手的一方占據優勢。
葉黎不敢怠慢,當即把自身的“念”提到最高,準備硬接仇世隨時都可能發起的攻勢。
葉黎嚴陣以待靜候了數秒,仇世卻依舊是一動不動站在,甚至連手指頭都不曾動一下,相繼了生硬的雕像。
雕像當然是不會主動攻擊的。
葉黎的神色變得沉重,厲聲問道:“你在幹什麽!”
仇世道:“既然你說了不打算放我走,我便等你動手。”
——他一直不動,竟是在等我先動手?
葉黎的心緒微微下沉,有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凝重之感。因為他此時才察覺到,仇世釋放出來的“念”並沒有戾氣,證明仇世的確是不打算主動進攻。
但饒是如此,葉黎依舊有種泰山壓頂的可怕負重感。
仿佛仇世的力量遠在葉黎之上,他不出手,僅僅是因為惡念空間對善惡遊戲玩家的保護。
葉黎使勁吸了一口氣,努力定神,將精神完全集中起來。
他用自己的“念”抵抗仇世的“念”的同時,也時刻觀察著仇世,企圖從他的身上找到破綻。
然然仇世像雕像一樣,似乎連身體正常運作的脈搏起伏都已完全消失。
這樣的他,仿佛全身都是破綻,但隱隱的,又像是銅牆鐵壁般堅不可破。
葉黎忽然回想起自己在丁縣的棚戶區,與佟深眠的那一場對峙。
那時的感覺也是這樣,就算他用盡全身的“念”去抵抗,最終也仿佛是蜉蝣撼大樹一般可笑。
莫非仇世的強大,已經足可與佟深眠分庭抗禮了?
——不可能!縱然“念”的強弱與人的執念、意誌、精神等各方麵抽象特質有關。但仇世的的確確隻拿到一朵惡念之花,無論他怎樣強大,也絕對不可能強到令我隻能仰望的地步!
葉黎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終於不再遲疑,自然垂下的雙手緊捏成拳,毫不猶豫打向仇世的胸膛。
無論仇世是真的強大,還是故作高深,隻要出手試一下就知道了。
葉黎的這一拳用了他九層以上的力量,強大的拳勁足可將一堵城牆轟成碎石。
他不信仇世真的敢用胸膛來擋這一拳。
但事實卻是,仇世真的站著不動,硬生生地吃下了這無比強勁的一拳。
葉黎的手背傳來強烈的麻木感,這分明是拳勁反彈所致,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哪怕是牽扯到“念”的層次的戰鬥,也很難改變這種既定的物理規則。
葉黎的手尚且如此,那比拳頭更為脆弱的胸膛,理當受創更重。
葉黎抽回手,向後一躍,便與仇世拉開十數米距離。
他遠遠地看著仇世,仇世卻依舊如雕像一般靜站著。
仿佛葉黎幾乎用盡全力的一拳,並未對仇世造成任何傷害。
葉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好幾個指節已經透血,指骨也有輕微的錯位。
他釋放“念”,安靜治愈自己的手,卻不忘時刻提防仇世。
這個過程又是平靜無比,仇世並沒有抓住這個機會突襲。
——不對。他的胸膛給我感覺宛如超合金一般堅硬,他哪怕是用極強的“念”保護胸膛,也不該堅硬至此。而且他剛才明顯有機會對我出手,卻一直像稻草人一樣一動不動,宛如死物。這太不合理了。莫非我在不知不覺中著了他的道?站在我麵前的並不是仇世本人,而是他製造的幻象?抑或是,我現在正處於類似夢境的幻覺之中?
葉黎沉思著,驀然抬眼,冷冰冰問道:“為什麽不動手?”
仇世道:“既然你說了不打算放我走,我便等你動手。”
葉黎的雙目陡然一收,因為仇世的這句話,和他之前說的一模一樣,不僅每個字都一樣,連語氣、語速、停頓也都如出一轍。
他仿佛是依照固定程序工作的機器人。
葉黎再次問道:“你不是仇世?”
仇世道:“既然你說了不打算放我走,我便等你動手。”
葉黎心中忽然升起強烈的惱怒之感。他終於明白過來,仇世一開始就設了局,為的就是避免和他戰鬥。
葉黎猛然回過頭,隻見草原上的露天禮堂早已消失不見,而他的視野盡頭,能見的不是遠山、田野、與公路,而是一堵若虛若幻,色彩顯得尤為混沌迷蒙的牆。
葉黎心知自己被困在一個奇特的異度空間裏,便毫不遲疑,向這個空間的邊界衝去。
這堵混沌牆上充斥著極其強大的“念”,葉黎本沒有信心將之打碎,但懷揣僥幸心理,抬手一拳打去,卻又輕而易舉將牆壁打碎了。
牆壁破碎的一瞬間,葉黎眼前的世界也隨之扭曲崩壞,變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當碎片再次重組,葉黎回到了草原上。
正當葉黎想趕去禮堂阻攔仇世時,一股邪惡而強大的“念”鎮壓而來,他不得不釋放自己的“念”強行抵抗這股邪惡的“念”。
然後他驚訝發現,有一個黑衣人安靜站在草原上,一動不動,宛如雕像,而整片草原除了這個黑衣人,便空曠至極,沒有任何建築物,草原的盡頭處是一道若虛若幻的混沌牆。
——我已經打碎了空間的邊界,卻還被困在這個異度空間裏?
葉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神色隨之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打碎空間邊界並不能離開這個異度空間,葉黎短時間內便想不出有效的脫困辦法。而這個空間內,時刻充斥著強大的“念”,他必須用自己的“念”與之抵抗。
如此長時間僵持下去,葉黎的“念”遲早被耗光,最後被困死在這個空間裏。
葉黎不再擊打空間的邊界,而是走近黑衣人,仔細打量他,試圖從他身上尋找突破口。
葉黎又詢問了黑衣人幾句。但無論他問什麽,黑衣人便像遊戲裏的NPC一樣,隻會說那句“既然你說了不打算放我走,我便等著你動手”。
玩過遊戲的人都知道,人和NPC是沒辦法正常交流的。葉黎便不再詢問黑衣人,而是仔細檢查他的那身黑色勁裝與黑色麵巾。
在善惡遊戲中,他和仇世也有過兩次交手,但至今不知道仇世的樣貌。
他認為如果這個異度空間裏的黑衣人就是複製的仇世本人,那他隻需要解下黑衣人的麵巾,便能看到仇世的麵容。
葉黎眼下想不出破局的辦法,索性先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抬手便解下黑衣人的麵巾。
這是一張非常清秀的少年臉頰,無關標致,眉目俊朗,給人一種既英俊又陽光的舒暢感。隻可惜這張原本非常帥氣的臉,配上那一雙宛如星河般明亮璀璨的眸子後,非但沒有錦上添花的美感,反而畫蛇添足,使得整張俊逸的臉,有了另一種奇特的氣質,便是陰翳、邪惡、瘮人。
好看的臉和好看的眼睛結合在一起,居然還會產生這麽奇怪的視覺反應?
葉黎定睛看了仇世好久,心中暗自歎氣之餘,忽然靈光一閃,好像想到了突破這個異度空間的辦法。
好看的臉和好看的眼睛,反而變得陰沉邪惡,不那麽好看了。
這豈不是像極了《呂氏春秋·博誌》裏的“全則必缺,極則必反”嗎?
在這個異度空間裏,每一處都流淌著極其強大而邪惡的“念”,葉黎有理由懷疑,這個空間本就是有這些“念”組成的。因為這些“念”浩瀚強大,所以異度空間牢不可破。
但是無論怎樣強大的“念”,都必定存在一個來源。
葉黎不認為仇世具備這麽強的“念”,因為若仇世真有這麽強,大可直接正麵擊敗他,不用大費周章設置這樣一個奇特的異度空間。
如果這股“念”的來源不是仇世,那又能是誰?
“念”來自於人,這一點毋庸置疑,而這個異度空間裏,除了葉黎,便不再有任何人。
葉黎的神色陡然一滯,露出自嘲的苦笑聲。因為照這個邏輯推導下去,導致這個異度空間牢固而強大的罪魁禍首竟是他自己。
葉黎為了驗證自己的推論,暗自將自己的“念”削弱一分。
隨著他的“念”消退,那一股邪惡的“念”便宛如潮水一般瘋狂侵蝕他的身體。
這種抽象的精神層次的衝擊,對葉黎的傷害不可謂不低。
但葉黎並沒有加強自己的“念”,而是逐步削減自己的“念”,直到將自身的“念”完全壓製在體內。
這個過程非常緩慢,葉黎必須時刻承受空間裏的“念”的侵蝕,身與心都受到了極其殘酷的摧殘。
但相對的,這個異度空間裏的“念”也的確在逐步削減。直到最後,葉黎不再釋放“念”,異度空間裏的最後一絲“念”也消散殆盡。
緊接著,整個空間宛如鏡子破碎一般,頃刻間變成無數碎片。
當葉黎的視線再度變得清晰時,他的確回到了現實世界。他能看到遠山與白雲,禮堂與人群,這些東西都是現實世界才有的。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那個異度空間就像一麵鏡子。所謂“物極必反”,便是鏡子外的我越強,鏡子裏的我也會隨之變強,對等的力量不斷抵消中和之後,我反而變得更弱了。所以我最初釋放自己的“念”時,就已經掉入了仇世的陷阱。
因為精神層次的持續侵蝕,葉黎已經十分虛弱。他現在還能勉強站著,自身的“念”也還保留不少,但他的戰鬥能力已銳減一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