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誅心
沈星夜的情緒非常激動,原本還算英俊的臉,此刻呈現一種尤為抽象的扭曲狀,雙目猩紅,額上青筋跳動,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他紅著眼怒視沈臨淵,失聲大吼道:“沈臨淵,因為母親不願你輸,所以我最後選擇了幫你。你不要把我對你的一絲姑息,當做你可以肆意妄為的資本!”
他說話時,反手抓向腰後,一把黑漆漆的手槍旋轉而出,槍口已然對準沈臨淵。
突兀出現如此變故,除了沈臨淵,在場的所有人均神色凝重。因為他們不懷疑沈星夜真的會開槍,當一個男人的最低底線被人觸碰時,那麽無論他做出什麽事情都不足為奇。
張彌已經不笑了。他看著沈星夜,沉聲警告道:“沈先生,請你冷靜一點,手槍可不是玩具,你現在的舉動,已經觸犯法律了。”
沈星夜將手向上一抬,槍口對著天花板,子彈呼嘯而出,“啪”的一聲打出無數飄飛牆屑。
他看向張彌,冷冷說道:“你算個什麽東西!老子和沈臨淵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張彌的神色變得陰沉,卻不說話。
沈星夜再次將槍口指向沈臨淵,冷冷問道:“你真的要對趙家趕盡殺絕?”
沈臨淵靠著靠椅,很隨意地點頭道:“是的。”
沈星夜猖獗一笑,爾後嘲諷道:“所以你和趙天相一樣,也是肮髒又下作的蛇鼠之輩!”
沈臨淵糾正道:“我和趙天相不一樣。”
沈星夜冷聲道:“在別人看來,我們是父子,但在我眼中,你不配!我這一輩子從未主動向你索要過任何東西,也從未求過你任何事情,因為沒人會在自己遇到困難的時候,把希望寄托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沈臨淵問:“所以在你眼中,我們隻是陌生人?”
沈星夜道:“如果你不對慧妤出手,我們還隻是陌生人。但今天以後,我們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沈臨淵閉上眼,滿是褶皺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似在思考或冥想某事,這個過程並不長,但在寂靜的會議室裏,這短短不到十秒鍾,卻仿佛被拉長到了數個小時。
終於,沈臨淵睜開眼,麵無表情道:“老張,讓沈星夜和趙慧妤走吧。”
張彌皺眉道:“你提供給我的證據裏,趙慧妤雖不是主謀,但她的確參與過那起連環殺人案。”
沈臨淵道:“人活在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如果一個人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去殺人,他也有罪嗎?”
張彌道:“你舉的這個例子非常有意思。從道德上講,他的確是無辜的,但從法律上講,就存在許多說法。”
沈臨淵問:“所以你不打算放趙慧妤走?”
張彌微笑道:“我隻是和你討論道德與法律的問題。我本人也不是特別喜歡沒有絲毫人情味的法律,而且從人情上講,你的麵子我不可能不給。”
沈臨淵再次閉上眼,一動不動,宛如沉默的古老雕像。
張彌看向沈星夜,皺眉道:“年輕人總歸容易意氣用事。沈先生,就算我今天帶趙慧妤走,最多二十四小時就會放她出來,你實在沒必要做這麽偏激的事情。好了,你現在可以帶趙慧妤走了。”
沈星夜收回手槍,俯下身攙扶趙慧妤。
然而趙慧妤像紮根地麵的木樁,無論沈星夜怎樣扶她,她也不願站起身來。
沈星夜溫柔說道:“慧妤,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趙慧妤木訥地看了他一眼,爾後別過頭去,明顯不領他的情。
沈星夜含笑道:“慧妤,你不能過度氣憤或悲傷,這樣會影響到你肚子裏的孩子。”
趙慧妤依舊不說話。
沈星夜沉默片刻,忽然俯下身,不顧她的掙紮,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便大步向外走。
趙慧妤驚叫一聲,抬手一巴掌打向沈星夜,並且大喊道:“去死!你去死啊!是你不要我們母子的,現在還管我幹什麽!”
沈星夜搖頭道:“我從來沒有不要你們。”
趙慧妤厲聲問道:“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為什麽這麽可惡!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和你好好過日子,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對我!”
沈星夜道:“慧妤,我知道這麽說對你很殘忍,但事實的確是這樣,隻要趙天相和柯愛明還活在這世上,我們就不可能好好過日子。就算我今天不幫沈臨淵,在未來的某天,趙天相和柯愛明也一定會想辦法除掉我。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莫非你一直沒想過?”
趙慧妤猛地怔住。
沈星夜繼續道:“我也無心為我做任何澄清,但你應該能察覺到,今天無論我做什麽選擇,趙天相和柯愛明都已在劫難逃。沈臨淵早就掌握了他們的犯罪證據,縱然他們控製了沈氏集團,也隻能在大牢裏當老板。”
趙慧妤紅著眼道:“可是、可是——”
沈星夜黯然道:“可是他們終究是你的父母。”
趙慧妤“哇嗚”一聲哭出聲來,而沈星夜像是害怕趙慧妤做出瘋狂的舉動,並不在會議室裏停留,他們說話這會,他已經抱著她走了出去。
隨著沈星夜和趙慧妤的離去,這場動蕩到此也完全畫上句點。
整件事的發展與走向與沈臨淵意料的一模一樣——趙天相和柯愛明都將在大牢裏度過餘生,趙慧妤能否安然無恙,取決於沈星夜的態度。而沈星夜本人,也將繼承整個沈氏集團。
沈星暮心中越發驚歎沈臨淵的可怕。他宛如料事如神的神算子,任何試圖對付他的人,都將被他輕描淡寫地祛除掉。
這會沈臨淵像是有些累了,他頗為疲憊地站起身,對張彌打了一個招呼,便準備離開這裏。
被兩名刑警控製住的趙天相忽然發了瘋一般大吼道:“我不服!沈臨淵,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做到這一切的!”
沈臨淵淡淡地看了趙天相一眼,卻不予理會,托著略顯佝僂的背影,安靜離去。
趙天相大罵道:“你已經贏了,卻不願告訴我你是怎麽贏的!?”
沈臨淵停了一下,輕聲應了一句“你有什麽疑問,直接問張局長”,爾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星暮能察覺到,沈臨淵此刻的低鬱與頹態,是因沈星夜說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話。
這會沈臨淵急著離去,大概也是去追沈星夜吧。
父子關係,本就是生命與血脈的傳承,這是牢不可破的親情。
今天以後,沈臨淵和沈星夜真的形如陌路了嗎?
趙天相看向張彌,狀若癲狂地問道:“張彌,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彌從衣服口袋裏摸出香煙,安靜點上一支,爾後解釋道:“這些年裏,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沈臨淵的注視中。你的那些小手段,在他眼中宛如笑話。”
趙天相大吼道:“說清楚一點!”
張彌道:“你暗中勾結與沈氏集團合作的其他大企業的高層,並試圖在關鍵的時刻,切斷其他企業與沈氏集團的合作,將沈氏集團完全孤立起來。這一招的確很妙,但瑕疵也很明顯。在這個利益至上的時代,你能收買其他企業的高層,沈臨淵當然也能。從一開始,你自認為已經萬無一失的計劃,本就是天大的笑話。那些企業的高層,隻不過是順從沈臨淵的意願,暫時中斷與沈氏集團的合作,讓你誤認為即將大功告成,迫不及待地自掘墳墓。”
趙天相神色猙獰地問道:“所以那些企業並沒有真正終止與沈氏集團的合作,隻不過是故意演戲給我看的?今天以後,他們又將恢複與沈氏集團的合作,沈氏集團本身也不會收到任何損失?”
張彌點頭道:“的確是這樣的。”
趙天相慘然一笑,喃喃道:“沈臨淵啊沈臨淵,你的城府到底深到什麽程度,才能如此悄無聲息地設下這麽大的局?”
張彌道:“你把沈臨淵想的太簡單了,那些與沈氏集團合作的企業,也僅僅是他的布局中的一環。真正的重點其實是虎鷹集團。”
趙天相問:“你是說,虎鷹集團終止與沈氏集團的弭城遊戲城開發項目,也是沈臨淵的意思?”
張彌道:“濯天虎死後,虎鷹集團落到了田子富手中。田子富是槍神社的人,而槍神社的劉俊與沈臨淵交好。沈臨淵想要製造虎鷹集團主動終止與沈氏集團的合作的假象,本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趙天相問:“所以從田子富接手虎鷹集團起,我就已經陷入了沈臨淵布置好的陷阱裏?”
張彌道:“如果僅僅是打敗你,對沈臨淵來說簡直是翻手覆手之事。他故意把這個局設置得這麽複雜,根本目的是想教育沈星夜。因為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做了決定,要把沈氏集團交給沈星夜打理。”
趙天相沉默。
張彌輕歎道:“顧信義等人主動站出來幫助沈臨淵,這件事也在沈臨淵的意料之中。他知道你會對顧信義等人動手,並且在你安排殺手之時,就把你的犯罪證據錄了下來。”
趙天相問:“既然他已經拿到了我的犯罪證據,為什麽不直接叫你來抓我,反而要等我發起這場股東大會?”
張彌道:“因為沈臨淵要讓你知道,你的一切算計,在他眼中都隻不過是禽獸之變詐,徒增笑料罷了。莫非你在蟄城翻雲覆雨這麽多年,卻不知道殺人不如誅心的道理?”
趙天相露出慘然的笑容,久久不語。
這時,一直麵無表情充當忠實聽客的柯愛明終於說話了。
她冷笑道:“沈臨淵費盡心思,設下這麽大的局,無非就是想讓我們在牢裏度過下半生。可是他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點。”
張彌皺眉道:“沈臨淵算漏了什麽?”
柯愛明自信道:“他高估了人命的價值,縱然有鐵證證明刺殺顧信義等人的凶手是我和天相又能怎樣?在這個社會,人命可不值錢。哪怕法庭宣判我們無期徒刑,但我們背後還有兩個龐大的家族,我們有的是辦法提前出獄。”
張彌露出憐憫之色,搖頭道:“這就是你們和沈臨淵的區別。你們認為人命不值錢,他卻認為人命關天。”
柯愛明嘲笑道:“張局長,你現在說這話莫非不可笑。沈臨淵在知道我們要對顧信義出手的情況下,依舊選擇袖手旁觀,為的就是用顧信義等人的命,換我和天相的罪證。他這種冷血無情的人,你居然認為他會在乎別人的性命?”
張彌歎道:“我很喜歡沈臨淵說的一句話。”
柯愛明問:“什麽話?”
張彌道:“人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沈臨淵並不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動物,顧信義等人都沒有死,隻不過是你們以為他們死了罷了。”
柯愛明吃驚道:“他們怎麽可能沒死?”
張彌道:“簡單的例子是,人睡著了和人死了,有時候看上去非常相似。但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還得探過鼻息,聽過心跳之後才知道。”
柯愛明大笑道:“既然顧信義等人沒死,那我們頂多算蓄意殺人未遂。”
張彌道:“他們到底死沒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已經死了,並且有證據證明你們是殺人凶手。”
柯愛明的神色變得猙獰,咬牙切齒道:“所以你也這麽認為?”
張彌安靜吸上一口煙,語氣幽幽說道:“是的。”
柯愛明道:“就算如此,頂多十年,我們依舊能出來。到時候,不僅是沈臨淵,連你也不會好過。”
張彌道:“你們出不來的。”
柯愛明問:“為什麽?”
張彌道:“因為今天以後,蟄城不再有柯家與趙家。”
柯愛明的雙眼一收,厲聲問道:“什麽意思?”
張彌淡淡說道:“意思是,你們的家族成員,幾乎沒有人是幹淨的,而他們的罪證,也都到了我的手上。”
柯愛明忽地激動起來,宛如發狂的母老虎,掙紮著尖聲大吼道:“張彌!你不得好死!”
張彌道:“我能不能好死,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柯愛明咆哮道:“我要請我的律師!”
張彌搖頭道:“實在抱歉,雖然蟄城有本事的律師不少,但那些律師都已收了沈臨淵的紅包,沒有任何律師會站出來替你們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