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人和
趙天相早年做非法經營的時候,接觸過蟄城的地下世界,認識不少有頭有臉的黑幫大哥。甚至他本身也算黑幫的人,雖然他本身沒有創建幫派,也沒有加入某個幫派,但他的許多作為,與黑幫的人相比,殘忍程度還有過之無不及。
而柯愛明能嫁給趙天相,無疑證明她本身也在這一攤汙濁的渾水之中。
或者說,在繁華美麗的大城市裏,越是光鮮尊貴的人,越是少不了足可令人瞠目結舌的黑曆史。
所以柯愛明說除掉暗中幫助沈臨淵的人,便是她動了殺心,真的要殺人。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裏,什麽東西都可以明碼標價,愛情如此,友誼如此,哪怕是人命,也依舊如此。
而趙天相和柯愛明,恰好有買命的本錢與門路。所以他們想讓某個人從世上消失,並不是特別難的事情。
當然,這隻是指那些沒有背景與靠山的人。像沈臨淵這種人,就算趙天相開出天價買他的命,也幾乎不可能買得到。
因為他們站在他們這個高度的人,不僅懂得如何殺人,同樣懂得如何自保。如若不然,沈臨淵也活不到現在。
正常人也好,黑幫的人也好,哪怕是以殺人為樂的電鋸狂,也鮮少有無差別殺人的現象出現。要殺人的人,當然要提前找到自己要殺的目標。
趙天相和柯愛明發動了至少五十個本領高強的細作去查沈臨淵的身邊的人。從五月中旬到現在的七月下旬,兩個多月時間裏,沈臨淵接觸過的人,全都被他們一五一十查了出來。
然後兩人得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便是沈臨淵近兩個月,除了出入集團大樓,唯一單獨見過麵的人,的的確確隻有王睿。
甚至於,近幾年,一直和沈臨淵同居的杜貞也已消失不見。
這一點顯得太過反常。
趙天相坐在大廳裏,正對著那麵被他敲碎,然後又重新補上的牆壁,一連串的疑問,讓他越發感到壓抑。
牆壁莫名出現了一個牆眼,牆眼裏有個人影,酷似沈臨淵。
原本應該窮途末路的沈臨淵,卻仿佛北窗高臥的閑客,每天除了進出集團大樓,整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文件,便閑在家裏喝茶。
原本因資金鏈斷裂,應該被迫停止運行的各個項目,卻又莫名有了流動資金,正常運行了起來。
這種種現象,種種謎團,都顯得太過離奇。仿佛沈臨淵本身也蒙上了一層讓人看不穿、猜不透的迷霧,變得比以往更為深不可測了。
趙天相沉思了許久,終於沉聲問道:“莫非真的是王睿在幫助沈臨淵?”
柯愛明冷冷說道:“沈臨淵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同樣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軀。無論事情怎樣離奇,也一定有合理的解釋。是不是王睿在幫他,我們查一下就知道了。”
趙天相隻好承認,現在要解開沈臨淵身上的謎團,隻能從王睿身上下手,慢慢抽絲剝繭,查出真相。
趙天相也很好奇,當他撥開沈臨淵身前這層迷霧時,沈臨淵還有沒有閑情雅致午睡品茶。
趙天相聯係了王睿,一方麵邀他出來吃飯敘舊,另一方麵則派兩名本事不弱的細作去查他的賬戶資金流動。
趙天相用了一天時間去應付王睿。而細作查出來的結果是,王睿的賬戶上資金非但沒有半點流出,反而多出了好幾百萬。但王氏路橋的財務有大筆支出,數額過億,財務明細上標注了每一筆資金的流向。
趙天相最終得出結論,暗中幫助沈臨淵的人並不是王睿。
雖然不排除王氏路橋那過億的資金流動做了假賬,資金並非用於王氏路橋的建築項目,而是暗中援助了沈臨淵的可能性,但區區一兩億的資金,遠遠不足以支撐起沈氏集團旗下多個高預算項目的同時運行。
王睿這條線索到這裏也算是徹底斷了。
趙天相已然想不出新的突破口。
柯愛明卻很精明,很快又想到了新的辦法,直接說道:“既然不是王睿,就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人在暗中幫助沈臨淵。我們從沈臨淵身邊的人入手,幾乎不可能再查出頭緒。但如果換個方向,就很容易找到切入點。”
趙天相順著問:“什麽切入點?”
柯愛明道:“無論是誰在幫助沈臨淵,也無論那些流動資金是從哪裏來的,我們現在至少知道,那些資金都在哪裏。”
趙天相道:“那些資金都在沈氏集團旗下的各個項目的基地裏。”
柯愛明冷聲道:“既然資金在項目基地,那基地裏就一定有人知道錢是怎麽來的。我們現在就將所有項目基地逐個查一遍,一定能查到資金的來源,如此就能鎖定暗中幫助沈臨淵的人。”
趙天相認為這個辦法非常好,雖然過程相對繁瑣耗時,但這樣耐心查下去,一定能查出有效的線索。
果不其然,趙天相在家裏等了三天,他派去各個項目基地的細作們便將他要的信息查了出來。
暗中幫助沈臨淵的人竟不隻一個,而是一群人。這群人全都是沈氏集團的高層,其中有前董事會成員,也有已經退休多年的高層幹部。
趙天相感覺不可思議。因為這些人大部分都和沈臨淵沒有過深的交情,甚至有些人曾經還和沈臨淵有過過節。
他們怎麽會在這個風聲鶴唳,山雨欲來的敏感時期,不向沈臨淵落井下石就已不錯,怎會不約而同,慷慨解囊,鼎力幫助他?
趙天相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有的問題,對天生的資本家而言,永遠無解。
柯愛明冷著臉,咬牙切齒道:“是人心。沈臨淵管理沈氏集團這些年,向來奉行‘無為而治’的治理理念。這種理念的特點就是集團裏的一切事宜,都以集團的規章製度為準,他本身並不做任何幹預。簡單的例子是,一個員工或領導階層,隻要在正常的工作中沒有違背集團的規章製度,哪怕他在私人生活中得罪了沈臨淵,沈臨淵也一定不會在工作中為難他,抑或是直接將他革職。這種治理理念在短時間內看不出任何優越之處,但時間一長,所有人都會發現,沈臨淵管理的沈氏集團,非常的自由,也非常的無憂。”
柯愛明說著,本就長出皺紋的臉,在此刻變得越發褶皺緊湊。
趙天相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柯愛明道:“在我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沈臨淵已經得到了不少人心的支持。因為沈氏集團在他手上,沒人會感覺到壓抑或不適。那些暗中幫助他的高層,大概也有著更深層次的算計。他們不希望沈氏集團易主,同時在沈臨淵遭遇困境之時,雪中送炭,隻待他熬過這場危機,他們必將得到豐厚百倍的回報。”
趙天相問:“莫非他們現在還認為沈臨淵能熬過這場危機?”
柯愛明道:“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麽。”
趙天相道:“就算有人暗中支持沈臨淵,但支持我們的人卻是更多。”
柯愛明搖頭道:“雖然同樣是支持,但支持與支持之間,也存在非常顯著的區別。那些支持我們的人,隻是嘴巴上表個態,並不會付諸行動。而支持沈臨淵的人就不同,他們真的願意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托給沈臨淵。”
趙天相沉默。
柯愛明沉聲道:“在這一點上,我們不能不承認,沈臨淵的確比我們高明得多。或許不少人也已經察覺到,如果我們控製了沈氏集團,集團內的利益分布又將重新洗牌,最大份額的利益將落到我們手中,而他們的利益便將受到威脅。”
趙天相冷笑道:“利益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能者多得。”
柯愛明道:“然而沈臨淵管理沈氏集團的這些年,並沒有大肆壓榨集團基層的利益。”
趙天相沉默。
柯愛明道:“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著了一道。或許沈臨淵至今表現得如此平靜的原因就在這裏,因為他相信,有人願意在這時候站出來幫他分擔壓力。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趙天相皺眉道:“在弭城遊戲城開發項目上,虎鷹集團的忽然撤資,對我們而言的確是天賜良機。而我們趙家在民國時代便已在蟄城紮下深根,蟄城上到資產數十億的大企業,下到數十萬投資才起步的小公司,我都了如指掌。我們的確占盡了天時與地利,具備絕對我優勢。至於你說的人和,我不認為那些可以幫沈臨淵攻克眼下難題。”
柯愛明道:“那些小股東以及退休的高層幹部,短時間內能籌備數個億幫助沈臨淵幾乎已是極限。而沈氏集團現在麵臨的難題不是區區幾個億可以解決的,那群人的確不可能幫沈臨淵熬過難關。但我們不能草率地蓋棺定論,畢竟我們的對手是沈臨淵,在勝利到來的前一刻,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
趙天相問:“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柯愛明的眼中閃過冷漠的殺機,淡淡說道:“有第一批人出現,並且悄悄出手幫助沈臨淵,就難保不會出現第二批人、第三批人。如此循環往複,大量的資金流入各個高預算項目之中,說不定真的有可能讓各個大項目順利熬過投資期。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這個可能性徹底扼殺掉。”
趙天相問:“該怎麽扼殺?”
柯愛明道:“人都是惜命的。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暗中幫助沈臨淵會死於非命,那還有人幫他媽?”
趙天相懂了,柯愛明是動了殺心,想用雷霆手段先將這第一批人暗殺掉,以此殺雞儆猴,震懾其他或許有心幫助沈臨淵的人。
若要殺人,趙天相當然知道該怎麽辦。他在初出茅廬,嶄露鋒芒的少年時代,便已品嚐過血的滋味,甚至知道殺過人的罪惡感並不能壓過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快感。
趙天相真的著手部署殺人計劃。然而他手下的人還沒開始行動,一個驚人的好消息便傳到他的耳朵裏——沈臨淵在閑適近兩月之後,終於坐不住,開始轉讓自己手中的股份了。
趙天相和柯愛明等的無疑是這一天的到來。
股份終究是決定集團控製權的最終與最強武器。
趙天相和柯愛明遲遲不敢跳出來向沈臨淵正麵宣戰,問題就在於他們手中的股份加起來不超過百分之五十。
現在沈臨淵開始轉讓自己手中的股份,便意味著沈臨淵對集團的控製權正逐漸削弱。
任何企業家都知道,要把一個企業牢牢握在手中,便一定要捏緊企業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沈臨淵一直是沈氏集團的最大股東,手中一直捏著集團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而他的大兒子沈星暮手上還有百分之八的股份。
沈星暮無疑是無條件支持沈臨淵的。
除此之外,集團內還有一個小股東高哲羽,手中也有百分之二的股份。
換言之,現在沈臨淵一方還握有集團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而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幾乎都在趙天相、柯愛明、趙慧妤、沈星夜手中。
前段時間,沈臨淵轉讓了百分之五股份出去,而那百分之五,也早已被趙天相暗中收購到自己的手中。
此消彼長,雙方的實力正逐漸接近。
而這一次,趙天相得到的消息是,沈臨淵準備轉讓百分之十的股份給王睿,換取二十七億的流動資金繼續支撐集團旗下各個大項目的運轉。
沈氏集團市值一直在五百億以上,百分之十的股份,意味著驚人的五十億數額。然而現在沈氏集團麵對重重危機,沈臨淵用百分之十股份僅換取二十七億數額,顯然是慌不擇路,開始自掘墳墓了。
趙天相和王睿早有往來。
沈臨淵將這百分之十的股份轉讓給王睿,便無異於轉讓給了趙天相。
雙方的實力儼然是進一步靠近,逐漸到了勢均力敵、分庭抗禮的境地。
趙天相欣喜之餘,卻並未忘記殺人計劃。
他要把暗中幫助沈臨淵的人全都除掉,以防逐漸穩定的局麵再出新的變數。
而在他安排好殺手,回房休息時,眼睛好像有過一瞬的恍惚。
他看到紋路錯亂的天花板上,好像映出了一條蛇和一頭大象的圖案,蛇正張著血盆大口,似乎要將整頭大象吞下去。
這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趙天相閉上眼定神片刻,再次睜開眼時,天花板上的蛇與大象都消失不見了。
之前的畫麵,似乎隻是他一時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