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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窺視

  淩晨前後,燈火通明的趙家大院終於稍稍寧靜一分。受邀前來赴宴的賓客都已離去,大廳裏隻剩一眾仆人還在忙碌。


  活在社會的底層的平民永遠無法理解上流社會的生活,而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現在身著仆人服裝,小心翼翼打掃大廳的仆人們。他們盡心盡力工作一輩子,也未必買得起大殿裏的一隻吊燈。


  他們當然想不明白,為什麽價值連城的飾品,富人們說送就送,想摔就摔;為什麽醇厚芬芳的佳釀,富人們說喝就喝,想倒就倒;為什麽珍奇美味的食物,富人們說吃就吃,想丟就丟;為什麽綾羅綢緞的華服,富人們說買就買,想換就換。


  人們佩戴飾品不是為了裝飾自己嗎?人們喝酒不是為了圖一痛快嗎?人們吃飯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嗎?人們穿衣服不是為了遮羞與禦寒嗎?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身外之物變成了富人們相互攀比、炫耀的資本了?


  偌大的趙家大院,宛如大詩人、大文豪杜牧之筆下描繪的阿房宮,極世間之奢華。


  這裏的任何一個物品,都不是仆人們能負擔得起的。所以他們打掃起來,謹慎至極,不敢損壞哪怕一隻酒杯。


  也正是因為仆人們打掃得尤為仔細,不放過任何一個視野死角,所以有人發現了尤為奇特的事情。


  在窗戶前的垂簾後麵,牆壁上不知何時破開了拇指大的洞。這個洞並沒有完全貫穿牆壁,但奇怪的是,仆人把眼睛湊到洞口,看到的卻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個人影,漆黑的人影。


  因為視線範圍有限,仆人們都看不清那個人影的全貌,隻能隱約看到人影的上半身。隻不過光線實在太暗,沒人能看清那個人的臉,隻能看到他那一雙平靜至極,仿佛看穿世間一切的冷漠眼眸。


  除此之外,仆人們還能從人影的輪廓判斷出,他是一個男人。


  那個人影藏在拇指大的牆眼裏,一動不動。


  仆人們麵麵相覷,都感覺這個人影不但安靜至極,而且詭異至極。


  畢竟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把自己整個人塞進拇指大的牆眼裏。


  所以牆眼裏的人是怎麽做到的?

  或者說,那個牆眼裏的人影,真的是一個人嗎?

  稍微懂得一點光學常識的仆人便想到了投影,認為這個看似隻有拇指大的牆眼,內部其實還有向外其他方向蔓延的支路,有支路蔓延到牆外,能透光,而牆眼裏的人影就是牆外某個人的投影。


  這個解釋已經牽強到完全沒有可信度而言。但以仆人們的智慧,也著實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於是想象力較為豐富的仆人忽然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他們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失神驚呼道:“鬼啊!牆壁裏藏了一個鬼!”


  ***

  趙家大院坐落在蟄城市中心,最繁華的路段。而這一片區的住戶,無一不是這城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而大人物之間的交流,常常是暗流洶湧。總有人巴不得看別人的笑話,而這個笑話越是滑稽,就越是持久。


  而趙家大院鬧鬼的事情一旦傳開,無疑會引來無數雙幸災樂禍的目光。


  幸好趙天相並沒有睡,而是在臥房裏與柯愛明商量下一步行動。在第一個仆人大呼有鬼的時候,他就換好衣服來了大廳。


  趙天相冷著臉聽仆人講述完牆眼裏的詭異人影後,便親自把眼睛湊到牆眼裏看了一下。


  這一看,趙天相的神經立刻繃緊,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在仆人們看來,那牆眼裏的人影很陌生,而且光線很暗,除了一雙勉強能折射光線的眸子,根本看不清麵部輪廓。


  但趙天相一眼就認出了牆眼裏的人影。那一雙冷漠的、自信的、尊高的眼睛,哪怕趙天相隻看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


  因為那是沈臨淵的眼睛!


  趙天相的心裏升起一股入骨的涼意,那是他幾乎已經忘記的、被沈臨淵蔑視乃至是無視的屈辱與恐懼。


  趙天相慢慢回憶起來了。


  他和沈臨淵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便有了這種仿佛無論自己做什麽、無論怎樣努力,也入不了沈臨淵的眼的自卑感。


  那時候他體內還流淌著隻屬於少年的熱血,而少年常常是不服輸、不言敗的。


  從那時起,趙天相就已把沈臨淵視作自己這一生必須克服並且超越的魔障。


  趙天相和沈臨淵的初見,便是兩人商量沈氏集團股份轉讓的問題。


  趙天相原本隻想購買少許沈氏集團的股份,花時間慢慢觀察沈氏集團未來的發展跡象再進一步做決定。


  但他看到沈臨淵的那雙眼睛之後,便知道沈氏集團必將成為企業界的擎天大柱。


  所以他在那時候就已動了心思,想要一步到位,直接控製整個沈氏集團。


  那時沈氏集團的市值不超過兩千萬,趙天相卻願意用一千五百萬購買百分十六十的股份。


  這種做法看上去很愚蠢,但他知道,這是正麵擊敗沈臨淵,並且克服自身魔障的絕佳妙招。


  畢竟那時沈氏集團的資金流動完全滯塞,需要強大的資金來疏通。


  他不認為沈臨淵會拒絕這麽誘人的條件。


  然而沈臨淵像是早就洞察了他的心思,幾乎沒有做任何思考,便脫口拒絕了。


  沈臨淵將話說得非常死。他隻轉讓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哪怕趙天相出的價格低一點也無所謂,若想要更多的股份,除非等沈氏集團倒塌,再將它收購過去。


  趙天相當時就知道,沈氏集團絕對不會倒塌,因為沈臨淵不是一般的企業家,哪怕是破敗不堪的爛攤子,到了他的手上也一定會化腐朽為神奇。


  趙天相最終妥協了。用區區幾百萬的代價,買到了沈氏集團的百分之二十股份。而這百分之二十股份在今天,卻已價值百億。


  趙天相從出生到現在,橫跨半個世紀的歲月,他所做過的、最成功的一單生意,便是和沈臨淵合作,購買了沈氏集團的百分之二十股份。


  如果他是一個知足的人,不僅這一生榮華富貴享受不盡,哪怕是他的後十代子孫,也一定衣食無憂。


  然而趙天相並不是這麽容易滿足的人。沈氏集團的百分之二十股份,便足以將他的福澤蔓延到十代以後,那整個沈氏集團又將是怎樣肥美的一塊蛋糕?

  趙天相不僅要滿足自己的貪婪,還要掃除自己心中的陰霾與魔障。


  縱然沈臨淵從未主動與他敵對過,他也必須擊敗沈臨淵,讓自己的物質與靈魂都得到最極致的升華。


  所以這些年裏,他為了對付沈臨淵,暗中做的小動作是一點也不少。


  現如今,那些寧願支付高額違約金,也要強行中斷與沈氏集團的合作的企業,其中大部分都是趙天相暗中操控所致。


  趙天相用了近二十年時間,才將沈氏集團與外界其他企業的關係網完全控製住。


  他等的就是沈氏集團遭遇變故的那一天,然後陡然切斷這些關係網,將整個沈氏集團孤立起來。


  他相信,等到那時候,哪怕是戰無不勝的沈臨淵,也必將品嚐到敗北的滋味。


  而他所等的變故,很快就出現了。


  在企業界幾乎與沈氏集團站在同一高度的虎鷹集團,因前董事長意外身亡,新任董事長強行終止與沈氏集團的合作項目,導致沈氏集團麵臨高額損失。


  這一事件的發生,完全在趙天相的意料之外。


  因為在他的計劃中,至少還要籌備五年以上,才能保證完全擊敗沈臨淵。


  而這個變數對趙天相而言是絕佳的機會,使得他的計劃提前了足足五年。


  毫無疑問,他現在已經勝券在握。沈臨淵變成了光杆司令,得不到任何的援助。


  任何人遇到他這種情況,唯一能想到的、解決難題的辦法,便是轉讓股份,換取資金,勉強維持集團正常運轉。


  而當他手中持有的股份低於百分之五十時,沈氏集團就不再是他的天下。而晉升為集團最大股東的趙天相,便有無數種辦法將他徹底擊垮。


  在趙天相的計劃中,一切程序都有條不紊地推進著。他也的確離最終的勝利越來越近了。


  隻不過這其中也有些許事情出乎趙天相的預料。


  沈臨淵表現得實在是太過平靜,平靜到仿佛沈氏集團從未遭遇任何危機。


  沈臨淵的平靜讓趙天相有些不安,但勝利的天平卻並未因他平靜而改變傾斜方向。


  趙天相知道,沈臨淵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比如蟄城市長胡耀,警局局長張彌。


  趙天相不得不承認,有市長和警局局長這樣的朋友,是非常愉快的事情,畢竟辦許多事情都能走不少捷徑。


  然而無論是市長還是警局局長,也都是有權而無錢。


  現在沈臨淵最需要的是錢,而不是權。在這個問題上,縱然胡耀與張彌有心幫助沈臨淵,也完全是力不從心。


  沈臨淵剩下的求助對象隻有一個,便是王氏路橋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王睿。


  王氏路橋雖比不得沈氏集團,但也是實力相當強大的企業。如果王睿願意幫助沈臨淵,短時間內籌資幾個億也並非不可能。


  沈臨淵平日裏和王睿的私交很不錯,尤其是近期,這兩個人走得非常近。


  趙天相甚至不用想,便知道沈臨淵和王睿在聊些什麽。


  誠然,以沈臨淵與王睿的關係,彼此間相互幫助增進友誼,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是沈氏集團這次麵臨的危機實在太過嚴重,以王睿的實力,萬萬不可能幫沈臨淵完全突破難題。


  況且王睿是企業家,而非慈善家,縱然他要幫沈臨淵,也不可能是無條件幫助。


  沈臨淵或多或少,也需要轉讓一定股份給王睿。


  在這個風聲鶴唳的時期,沈臨淵手中持有的股份,幾乎等同於他的命脈。他每轉讓一點股份,自身的命脈便薄弱一分。


  而且趙天相早已意料到沈臨淵會找王睿幫忙。在沈臨淵找到王睿之前,趙天相就已找過他一次。


  趙天相早就與王睿達成共識,合作擊敗沈臨淵。


  雖然趙天相也不確定王睿是否真心與自己合作,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他隻需要確定一件事就夠了,便是無論王睿在打什麽算盤,也都改變不了沈臨淵的敗局。


  趙天相深信著,自己贏定了,哪怕沈臨淵是尊高的神祇,這一次卻必敗無疑。


  可是現在,趙天相的信心出現了動搖。


  因為牆眼裏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凝著一雙冷漠的眼睛,窺視著趙家大院裏的一切。


  趙天相不知道那個人影是怎麽進入牆眼裏的,也不知道那個人影到底在看什麽。正是這種種未知,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因為那個人影,那雙眼睛,是沈臨淵無疑!

  就仿佛沈臨淵至始至終冷眼看著趙天相的一切計劃與行動,宛如高坐看台的看客,正目不轉睛看一場滑稽的鬧劇。


  近二十年的秘密籌劃,絕對沒有絲毫破綻的必勝計劃,居然一直被沈臨淵注視著?


  趙天相感覺自己的內心快崩潰了。


  好在他畢竟是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的人物,至少現在還能喜怒無色,無論心中藏著怎樣激烈的情緒,也絕對不會表現在臉上。


  他掃視大廳裏的仆人,冷冷說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


  如果說趙家大院是皇宮,趙天相就是皇帝,而大廳裏這些低賤的下人們,當然不能忤逆聖上的旨意。


  他們均是神色凝重,重重點頭,連那些懷疑鬧鬼的仆人,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趙天相驅散仆人們之後,臉上終於有了凝重與慌張。


  他立刻回房找柯愛明,與她說牆眼裏的事情。


  柯愛明原本不信,待她看了牆眼裏的人影之後,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趙天相驚慌失措,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便要依賴柯愛明。


  柯愛明冷冷說道:“不管牆眼裏的人是怎麽來的,也不管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沈臨淵。既然他躲在牆壁裏麵,那我們就直接把牆壁拆了!”


  趙天相覺得這個辦法很好。不管牆眼裏的東西是人是鬼,把牆拆了,他就必定原形畢露。


  當天深夜,趙家大院裏不斷傳出“咚咚咚”的敲打鈍響聲,是趙天相用鐵錘一錘一錘地敲打牆壁所致。


  其聲音繞開,蕩出很遠很遠,驚醒了不少人。


  而當趙天相將牆壁完全敲碎,牆眼不複存在之後,卻發現牆壁裏除了殘碎的磚塊與水泥混凝土,竟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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