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驅邪
初陽剛剛升起,葉黎便又聽到了輕快而有節拍的敲門聲。
毫無疑問,蘇小月又找來了。因為也隻有她,才能敲出這麽清越的敲門聲。
葉黎換好衣服,擰開房門,便見蘇小月亭亭玉立站在門外。
蘇小月顯示含蓄一笑,爾後問道:“葉黎,我有事想和你聊,能讓我進去嗎?”
葉黎遲疑片刻,點頭道:“朋友的話,當然可以進屋裏坐。”
昨天下午,夏恬、夏秦、錢漫欣、周泳航四人抵達弭城之後,沈星暮便和夏恬一起去了別的酒店開房,剩下的三個人,也宛如高等特工一般,神龍見首不見尾,莫名其妙地消失無蹤了。
現在房間裏隻有葉黎一個人住,他便沒有太多講究。
葉黎坐到床邊,微笑著問道:“蘇小月,你有什麽事?”
蘇小月咬著嘴,反手抓了抓小背包的側包,抓出手機,順手將手機遞給葉黎。
葉黎看手機上的內容,卻是《銀河航線》賬號的聊天記錄。葉黎一邊看,蘇小月便一邊解釋,並把她自己的猜測也都說了出來。
在那一場宛如虛擬實境的死亡遊戲中,沈星暮便已得知驚鴻遊龍就是仇世。而今仇世聯係飛雪明燈,分明沒安好心。
葉黎看著手機思索片刻,凝聲問道:“你確定驚鴻遊龍不知道飛雪明燈賬號的主人已經換人了?”
蘇小月點頭道:“他肯定不知道。不然也不會發送這麽多暴露自身意圖的信息。”
——怎麽回事?那麽精明的仇世,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莫非這本身並不是錯誤,他是故意這麽做的?可若他是故意的,又能為他帶來什麽好處?
葉黎久思無果,便隻能暫且把這事放下,微笑著安慰蘇小月:“你放心,那個黑衣人並沒有你所想的那麽可怕。他隻能暗中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不敢明目張膽對你做什麽。你放心打比賽,就算他真的想害你,我也會幫你。”
蘇小月目露感激之色,重重點頭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不管我的。”
葉黎皺眉道:“別說這種滿是歧義的話。”
蘇小月開眉笑道:“這哪有什麽歧義啊?我們是關係非常要好的朋友啊。認識你之後,我的運氣都變好了很多。”
葉黎問:“你以前很倒黴嗎?”
蘇小月道:“簡直倒黴透頂。我讀書的時候,總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老師罵,還經常差一兩分及格。而我認識元成輯和舒博之後,更是黴運不斷。無論我做什麽事情,總會出現預期之外的幹擾,導致我的所有計劃全盤落空。”
葉黎問:“能舉一個例子嗎?”
蘇小月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思索道:“簡單的例子就是,我在工作室工作的時間比其他所有成員都長,但不管我怎麽努力,賺的錢也遠遠不如其他成員多。不過這種狀況在你和我組隊之後發生了變化,現在我們兩個才是工作室的黃金搭檔,每天都能賺取大量收益。”
葉黎失笑道:“這可能隻是你的心理作用。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好運黴運,其實沒人說得清楚。都隻不過是一時的感覺而已。”
蘇小月甜笑道:“無論怎麽說,人總是趨吉避凶,希望自己好運。既然我這麽倒黴,當然要找一個好運的男孩。”
葉黎道:“舒博就是一個非常好運的男孩。”
蘇小月深表讚同道:“我也這麽認為。”
葉黎和蘇小月一起吃了早餐,又聊了一會下午兩點就會展開的比賽。
上午十點過,沈星暮帶著夏恬回來了。
狹小的酒店房間裏,忽然從兩個人變成了四個人,顯得有些擠。蘇小月便含笑道:“你們聊,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夏恬盯著蘇小月,溫婉笑道:“小月,你身上好像有奇怪的東西。”
蘇小月愣住,連葉黎和沈星暮也微微一驚。
夏恬保持溫柔的笑容,繼續道:“我能去你的房間坐坐嗎?說不定能發現什麽。”
蘇小月遲疑片刻,點了頭。
夏恬要去蘇小月的房間,沈星暮便厚著臉皮跟了過去。
而葉黎目前算是蘇小月的朋友,她也不好把葉黎晾在一邊,便也把葉黎叫了過去。
於是四個人依舊擠在同一個酒店房間裏,隻不過換了一個房間而已。
葉黎認為夏恬不會無的放矢,她說的話,就一定存在道理。於是他把自己的“念”擴散開來,仔細搜索房間,可未果。
沈星暮也皺著眉頭仔細看了好久,最後輕輕搖頭。
夏恬則是拉著蘇小月的手,嘴裏說著很溫柔的問候之語,但她的眼睛卻似乎打量著四周。
兩個女孩坐到床鋪邊上,夏恬仿佛察覺了什麽,伸手一翻枕頭,下麵隻有平整的床單,什麽也沒有。
夏恬卻並沒有收手,又翻開床單,床單下床墊,床墊上依舊是空無一物。
夏恬看向蘇小月,溫和道:“小月,你先起來,我好像發現了很嚇人的東西。”
蘇小月疑惑地站起身。葉黎和沈星暮野都滿臉不解地盯著夏恬。
夏恬張開手伸了一個懶腰,爾後溫和的“念”緩緩席卷開。她的雙手忽然變得力量百倍,輕輕一抬床墊,便將整個床墊舉了起來。
夏恬是個身子骨很瘦小的女孩子,而且還是病人。嬌小的她,忽然舉起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確是一件顯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葉黎和沈星暮都了解夏恬的能力,便不覺得驚訝。
蘇小月卻好像變成了木頭人,呆呆地盯著夏恬,好半晌說不出半句話。
夏恬舉著床墊,淺笑著說道:“星暮,床架子上麵有一疊紙人,你把它拿出來。”
沈星暮的動作很快,夏恬的話還沒落音,他便抓起了床架子上的詛咒紙人。
夏恬的手緩緩放下,厚重的床墊子便也“砰”的一聲回到床架子上。
夏恬拍了拍手,嫣然笑道:“我說吧,我不來的話,你們兩個鐵定還蒙在鼓裏。”
沈星暮有沒有被蒙在鼓裏,葉黎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確被蒙在鼓裏。
之前蘇小月說了,她把紙人上的釘子都拔了,紙人也都丟到酒店外,路口處的垃圾桶裏了。
垃圾桶裏的東西,當然不會無端出現在厚重的床墊子下麵。而且被拔掉的釘子,現在也好端端地紮在紙人的右肩、右肘、右腕上。
葉黎看向蘇小月。他不認為她在撒謊,畢竟他曾經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李真洋給他的鈴鐺,被他丟掉之後又莫名其妙回來了。
蘇小月盯著沈星暮手中的紙人,也是一臉疑惑地說道:“我早把它們丟了啊。它們怎麽會在這裏?”
葉黎等三人都不說話。
夏恬抓過沈星暮手上的紙人,蹙著眉凝視許久,輕歎道:“這個紙人的血符詛咒非常強大。如果幾個紙人的詛咒同時生效,可以直接致死。”
她說話時,咬緊亮晶晶的貝齒,伸手逐一把紙人上的釘子拔出來。
蘇小月立刻說道:“夏恬姐姐,我之前把釘子拔出來過,但不知為什麽,這些釘子又釘回去了。”
夏恬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微笑道:“你放心好了,這次我把釘子拔出來,它們就不會再紮回去了。”
蘇小月目中有了憂色,幾次欲言又止。
夏恬把釘子拔出來,隨手丟進垃圾桶裏,爾後盯著紙人不語。
葉黎問:“夏恬,莫非還有問題?”
夏恬點頭道:“有問題的。這些紙人本身就具備非常強大的詛咒力量,縱然把釘子拔除了,隻要紙人上的血符還在,被詛咒的舒博依舊難逃厄運。”
葉黎立刻從夏恬手中拿過一張紙人,將“念”匯聚在指尖,試圖擦掉紙人上的血符。
然而葉黎的力量仿佛空氣,竟無法破壞血符絲毫。
沈星暮也拿過紙人嚐試了一下,結果依舊。
夏恬深吸一口氣,蹙眉道:“這種詛咒,你們是除不掉的。葉黎,還記得左漫雪家裏的衣櫃嗎?衣櫃背麵的血符,你擦不掉,小橘卻擦掉了。”
葉黎當然記得。但那時的他,並不懂“念”的運用,小橘卻懂。
現在葉黎的“念”已經非常強大,不應該擦不掉血符。
夏恬解釋道:“這和‘念’沒關係,縱然你再獲取一朵善念之花,擁有更加強大的‘念’,也擦不掉血符。這種詛咒,隻有我、或者小娟、或者小橘能擦掉。”
葉黎問:“為什麽?”
夏恬道:“因為你和星暮的‘念’都不夠純粹。”
葉黎似懂非懂。
沈星暮則冷著臉搖頭道:“夏恬,你有事情瞞著我?”
夏恬莞爾道:“我並沒有瞞你任何事情。如果有,那也肯定是為你好。”
沈星暮麵無表情盯著夏恬,卻不說話。
夏恬繼續道:“就算是我,要擦掉這些紙人上的血符,也需要下很大的功夫,而且需要不少時間。”
沈星暮問:“會影響你的身體嗎?”
夏恬搖頭道:“這倒不至於。隻不過會很累,可能接下來你們再有麻煩,我也幫不了你們了。”
沈星暮問:“你現在開始擦血符,需要多少時間?”
夏恬道:“好幾個小時吧。”
沈星暮道:“兩個小時和九個小時,都叫幾個小時。”
夏恬便估算道:“四五個小時。”
沈星暮點頭道:“好的,我在這裏陪你。”
夏恬搖頭道:“下午兩點,有你的比賽。你不要忘了,這場比賽,你們的對手是篤誌而體戰隊。如果你不參加比賽,你們戰隊幾乎必敗無疑。”
沈星暮沉默。
夏恬凝視手中的紙人,爾後伸出指尖,一點一點擦拭紙人上的血色符文。
符文的確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隻不過這個速度非常慢。如夏恬所說,這個過程的確要持續好幾個小時。
沈星暮安靜守在夏恬身邊,一動不動。
葉黎遲疑著,安靜退出房間。而他剛出門不久,蘇小月也跟了出來。
蘇小月叫住葉黎,滿臉憂慮,卻又吞吞吐吐,好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葉黎此刻也有些心浮氣躁。他已經知道自己預見到的畫麵是怎麽來的了。蘇小月自以為紙人上的釘子已經拔出,並且紙人也已丟掉,詛咒不會再傷害舒博的身體,所以留在弭城安心打比賽。然而她並不知道,紙人的詛咒仍在持續。很可能就在蘇小月打比賽的這半個月裏,舒博便因無孔不入的詛咒力量死於非命。
葉黎預見中的,蘇小月絕望到生無可戀的畫麵,便是因舒博的死。
***
蘇小月猶豫了許久,終於把幾乎說出口的話再次咽回心裏。
她明白了,昨晚舒博的態度之所以那麽冰冷,不是因為黑衣人的巧言蠱惑,而是因為不曾消退的詛咒。
——舒博一定以為我還想報複他,一直用釘子紮紙人,企圖取走他的性命。他為此變得心如死灰,做好了安靜赴死的準備。可是、可是……這種誤會,不是隨便提一句,就能解開的嗎?他為什麽不說?男人為什麽都這麽自以為是,這麽主觀,這麽要強,這麽不負責任!
蘇小月想著,心中有了怒氣與悲傷,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親眼看過舒博被詛咒力量侵蝕的右手。他的右手幾乎已經廢掉,比斷臂人的義肢還不如。
這麽多天裏,詛咒還在持續侵蝕舒博的身體。那麽他除了右手,還有其他部位癱瘓嗎?
蘇小月越想心裏越難受。
他安靜站著,待葉黎回了房間,終於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舒博。
她很擔心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現在的狀況。
可是她的指尖僵在撥號鍵上,久久按不下去。
她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個可笑可悲、恬不知恥的女人。
曾經她以為她愛元成輯愛得無法自拔,這一生一世必須和他在一起才行。
直到她得知元成輯的過往,知道他心裏早早裝著另外一個女孩子。
她真的就放手了。
而今她又喜歡上了舒博。可是傷害舒博的人,偏偏又是她自己。
無論如何,紙人是她做的,釘子是她釘的。縱然她真的丟掉了紙人,可是造成舒博受苦受難的始作俑者,依舊是她。
她現在該用什麽身份、什麽立場去問候他?
或者說,在這種難以啟齒的時候,幹脆就閉口不言?
那麽她和他,一如她和元成輯一樣,又一次相忘?
蘇小月咬緊牙,終究還是撥通了舒博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話。
電話另一頭沒有任何聲音,隻有沉重卻平穩的鼻息。
蘇小月猶豫許久,終於使勁一咬牙,認真說道:“舒博,我喜歡你!我不回家了!我要陪你一起等!一天也好!一年也好!哪怕是十年或者更久,我都陪你等!”
電話另一頭依舊隻有沉重的鼻息。
好久好久之後,舒博終於說話了。他用尤為沙啞的聲線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