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人命
從丁縣到弭城,路途遙遠,車程超過兩個小時。
對葉黎和沈星暮這種早已習慣坐在車上的人而言,別說兩個小時,就算是兩天兩夜,他們也能輪流開車堅持下來。
蘇小月卻顯得相對焦躁許多。雖然她一直老老實實坐在車後排座玩手機,但依舊從言語中透露出些許急躁。
她很安靜,一共隻說過三句話。第一句話是“我們上高速路嗎”,第二句話是“我們還有多久能到”,第三句話是“我真想看看弭城是一個怎樣美麗的城市”。
仿佛她心裏非常著急,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弭城。因為這三句話隻有一個重點,就是快點到弭城。
然而沈星暮並沒有滿足她的微渺心願。他沒上高速路,反而走的曲曲折折、坑坑窪窪的老路。而且他好像故意放慢了車速,無論是否是限速路段,車子的時速均沒有超過四十。
路程被拉長了,兩個小時變成了三個半小時。
三人出發的時候,晨霧氤氳,而他們快抵達弭城境內時,烈日已經高懸。
五月一日,全民放假的勞動節。本該是一個非常閑暇、愜意的好日子,但天公不作美,今天的氣溫高得離譜,還不到正午,大地變得金光閃閃,仿佛整個城市都已化作火爐。
沈星暮又偏偏不開空調。
車子裏的三個人,不知不覺便已汗流浹背。
小車越過郊區,隆隆駛入城市。
而城市外環,依山傍水、鳥語花香的路段,周遭是廣闊的工地。
虎鷹集團與沈氏集團合作開發樓盤,要在弭城境內創造一個遊戲國度。這裏正在修建開發的樓盤,便是兩家大企業的合作項目之一。
蘇小月流著汗,眼睛裏卻仿佛帶著一絲雪亮,目不轉睛盯著車窗外的浩瀚工程。
一直沉默不語的沈星暮也在此時說話了。他眼睛盯著前方,麵無表情說道:“過了這片施工區,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能抵達藍夢電競館。”
車內後視鏡裏,蘇小月露出疑惑的神色,眨巴著眼睛問道:“你在和我說話?”
沈星暮道:“如果在場超過兩個人,我和葉黎說話會加上稱呼。”
蘇小月似笑非笑道:“所以我還不配被你稱呼?”
沈星暮道:“我沒說這句話。不過你若要這麽想,大概也就是這麽回事。”
蘇小月問:“為什麽和我說話?”
沈星暮道:“我隻是想提醒你,你現在的樣子很不雅。待會下了車,說不定會被人圍觀。”
蘇小月怔住。
葉黎也看向後視鏡,隻見鏡子裏的蘇小月早已被汗水打濕,臉上有了厚厚的一層汗垢,妝容完全淩亂。而這還是其次。她的水藍色連衣褶裙非常薄,像透光的蟬翼。而現在,她的上身完全汗濕,原本好看的連衣褶裙仿佛完全透明,她的肌膚乃至是文胸的顏色都清晰可見。
蘇小月抬手撥了撥腦後早已膩成一團的頭發,露出不以為意的甜笑,回答道:“這個不用你擔心。被人圍觀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女孩子穿的漂漂亮亮的,不就是給人看的嗎?”
沈星暮嘲諷道:“如果你喜歡被人看,可以不穿衣服試試,我敢保證,那樣的話,看你的的人會更多。”
蘇小月笑而不語,隻不過她笑的時候,眼中滿是冷意。
藍夢電競館離卡通廣場不是特別遠,兩者隻相距一條兩千米的城市主幹道。
電競館很大,呈城堡狀,裝修上呈現一種玄奇的二次元風格,宛如一個正在甜笑的二次元少女。
電競館外同樣是一個廣場,廣場上多個角落都有擺放各種網遊中的遊戲角色。
沈星暮把車子駛進附近的地下停車場,找空位停了車,便默不作聲向外走。
葉黎看了一眼蘇小月,試探著問道:“你還和我們一起走嗎?”
蘇小月莞爾一笑,搖頭道:“下次吧。弭城這麽漂亮,我想好好玩玩。”
葉黎點頭道:“祝你玩的開心。”
蘇小月道:“謝謝。”
她說著,雙手抓著背包吊帶,大步跑進了電梯。
沈星暮沒坐電梯,而是站在樓梯間一動不動。
葉黎走到沈星暮邊上,小聲問道:“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沈星暮淡淡說道:“等。”
葉黎問:“等什麽?”
沈星暮道:“等舒博。”
葉黎不解道:“舒博?他和元成輯以及其他工作室成員一起過來,恐怕至少要等到下午才能到。”
沈星暮淡淡解釋道:“我們離開棚戶區時,路邊有一輛寶馬車,那輛車的主人是舒博。死亡遊戲裏,我坐過他的車,雖然沒記車牌號,但能記住車的顏色與型號。我們出發的時候,我隱隱看到,有人上了那輛寶馬車。若無意外,那個人就是舒博。我故意不上高速路,選擇不太好走的老路,並且放慢車速,就是想知道,舒博會不會追上來。”
葉黎明白過來,老路和高速路不一樣。高速路上車流量極大,車道多,同類型的車子也不少,不方便觀察。老路就不一樣,就一條車道,而且車子極少,如果有車在後麵尾隨,非常容易察覺。
葉黎當時並沒有注意觀察後視鏡,便忍不住問道:“舒博追上來了嗎?”
沈星暮點頭道:“追上來了。而且他的尾隨技術非常不錯,總是借用地形的遮掩,避開我的視線。如果不是老路上也有不少較長的直行路段,興許我都會被他騙過。”
葉黎正想驚歎時,忽然聽到汽車的跑動的聲音。
兩人從樓梯間探出頭,果真看到一輛寶馬車駛進了地下停車場。車主人的技術非常好,倒庫過程行雲流水,隻用了不到半分鍾,便已停好車跑了出來。
那個人果真是舒博。
他下了車,便凝著目光左右掃視,像是在尋找什麽。片刻過去,他把目光停在沈星暮的奔馳車上,爾後大步衝進電梯廂,離開了這裏。
葉黎遲疑著,直到舒博離開,方才疑惑道:“我們不是在等他嗎?既然他來了,怎麽不和他打招呼?”
沈星暮道:“舒博明顯是追著蘇小月來的,說不定他們之間還有更深的秘密。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尾隨他。”
沈星暮說話時,已抬腿向樓上跑。
葉黎隻好大步跟上。
地麵上,舒博抬眼張望,分明在尋找蘇小月。
葉黎和沈星暮都沒看到蘇小月,舒博卻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僅用了不到兩秒鍾,便確定了蘇小月的方向,繼而大步追上去。
葉黎和沈星暮便也小心翼翼尾隨而上。
漫長的追蹤過程中,沈星暮像是有了興致,意味深長地笑道:“似乎蘇小月也察覺到了什麽。”
葉黎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在來的路上,蘇小月旁敲側擊地催促過我,希望我開快一點。大概在那時,她也看到了後麵的寶馬車,知道舒博追上來了。”
葉黎苦笑道:“你不去當偵探或者諜報員,的確是屈才了。”
沈星暮凝聲道:“蘇小月每走一段路就會回頭看一眼,相當謹慎。我們接下來也小心一點,不然一旦被蘇小月或舒博發覺,就基本上前功盡棄了。”
***
蘇小月大口喘息著,火辣辣的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的確不太好受,她有些後悔沒帶一把遮陽傘出來。
蘇小月忍著太陽,不時抬手扯一下上身衣服。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確是全身上下都汗濕了。她的形象非常邋遢不雅,妝容變得滑稽,原本好看的連衣裙也變成了透明物。
林蔭道上,有不少行人向她投來古怪的目光。那些眼神就像幾天沒吃肉的狼忽然看到了一隻小羔羊。
——我的確像一隻美味的小羔羊。隻不過不是什麽狼都能吃得下的。
蘇小月這樣想著,心情忽然又變得愉快了許多。
她在一個星期前就聯係了於信。於信就是那個昔日和舒博談過交易,之後又言而無信的大老板。
名字有個“信”字的人,反倒是一個出爾反爾、食言而肥的人,的確有些可笑。
或者說,名字和人本身沒有任何關係。她蘇小月的確也不像月亮那般皎潔純澈。
蘇小月和於信多次交流得知,他臨期失誤的主要原因並不是瞧不上“成博”工作室,而是他察覺到了元成輯與舒博的主要目的,方才及時收手。
因為於信曾經也是藍天精英學校的領導。如果元成輯和舒博借助工作室出名之後,再曝光藍天精英學校以往的醜事,於信也得不到好處。
而今虎鷹集團舉辦的《銀河航線》大型聯賽,對於信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畢竟《銀河航線》的受眾非常廣,玩家基數極大。元成輯和舒博又都是遊戲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們的天外妙音戰隊一旦拿到比賽的高名次,有了聲譽,對於信本身也是非常大的威脅。
所以蘇小月和於信做了交易。
她願意把天外妙音所有成員的賬號信息賣給於信。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於信有了天外妙音的全部賬號信息,那麽他旗下的戰隊,想不勝也難。
畢竟《銀河航線》全服排名第一的玩家,逍遙遊俠就在他的“篤誌而體”戰隊裏。
蘇小月還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
當初於信食言,拒絕投資“成博”工作室後,選擇了弭城的另一個工作室,也就是逍遙遊俠創建的“逍遙”工作室。
逍遙遊俠能排到全服第一,實力上絕對不弱於舒博。
畢竟擁有星空切割刀的舒博,總體實力也僅僅排全服第七。
隻可惜逍遙遊俠的戰隊並不算特別強,除了逍遙遊俠本人,其餘戰隊成員都相對較弱。
所以於信需要天外妙音戰隊的成員與賬號信息。
除此之外,蘇小月還把元成輯與舒博的賬號密碼記住了。
蘇小月曾是元成輯的女朋友,想知道他的密碼並不難。而元成輯和舒博是至交好友,彼此間也知道對方的賬號密碼。
蘇小月很容易就拿到元成輯和舒博的賬號密碼。
雖然他們都有各自的賬號防盜措施,蘇小月和於信極難盜走他們的賬號,但蘇小月的目的也並不在盜號上。
如果是在比賽期間,元成輯和舒博的賬號,忽然被頂了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蘇小月感覺愉快極了。隻要她能破壞元成輯和舒博視若希望的比賽,她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便仿佛得到了最溫柔的治愈。
現在蘇小月要去見於信。
她不是一個傻姑娘。無論是天外妙音的賬號與成員信息,乃至是元成輯與舒博的賬號密碼,都是非常重要的交易工具。
她把這些信息賣給於信,從中報複元成輯與舒博的同時,還準備狠敲於信一筆。
於信是大老板,以前在藍天精英學校撈錢,現在又從事遊戲工作室投資,早已賺得盆滿鍋滿。
蘇小月早就想好了,至少要從於信手上誆出五十萬。她隻有拿到這筆錢,才能回家孝敬父母、供妹妹繼續上學。
蘇小月循著於信給的地址,很快找到於信所在的旅館。
一條漆黑的巷子深處,垃圾堆和下水道的惡臭終年不散。
房門仿佛被塗上了一層黑漆,甚至比倒在地上的黑墨水還要黑。
蘇小月推開門,便看到一個光著膀子,正坐在長椅上,一邊喝酒一邊吃花生米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相貌不僅醜,而且畸形,左右臉不對稱,左邊臉滿是麻子,右邊臉又附著幾大顆瘤子。
他張開嘴喝酒時,一口烏黑、宛如吸了十年香煙也未曾洗刷過的牙齒。
蘇小月隻覺胃裏翻滾,但依舊勉強笑道:“你好,我來找於老板。”
男人仰頭喝了一口酒,定睛打量蘇小月,爾後露出古怪無比的笑容,抬手指向房間深處的樓道,打著酒嗝道:“於老板就在二樓。”
蘇小月的背上生出雞皮疙瘩,匆匆道了一聲謝,便大步向樓上跑。
然而她還沒上樓,便聽到“砰”的一聲,好像是關門的聲音。
她回頭看,隻見男人已經把房門關上,並且上了鎖,鑰匙被他緊緊捏在手心裏。
蘇小月意識到不妙,但裝作鎮定,問:“你這是幹什麽?要囚禁我?”
男人嘿嘿笑道:“於老板說了,今天有貴客要來談大事,不能讓任何人打擾。”
他說話時,居然又猛地一抬手,把樓道外的門也猛地關上。
關門的“砰砰”聲很響,蘇小月的心跳聲仿佛也驟然加大,“砰砰”直響。
此時蘇小月後悔無比。她漸漸意識到,無論自己心裏有什麽底牌或籌碼,自己總歸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與於信公平談判的資格。
此刻蘇小月隻希望,於信能講一次信用,好好談完這件事,就放她走。
可是連舒博都被於信當猴子玩,蘇小月一個小姑娘,真的有那麽走運?
蘇小月暗自捏緊拳頭,順樓道上二樓,推開門便隻見一個黑漆漆的屋子。
這個屋子沒有窗戶,也沒開燈,完全沒有照明光線。
蘇小月隻隱隱看到房間裏影影綽綽站著好多身影,從身形輪廓上看,無疑都是男人。
蘇小月忍著心悸,勉強問道:“於老板在嗎?”
黑暗裏沒有回應,隻有一連串猥瑣的笑聲。
蘇小月轉過身就想跑,可是黑暗裏已經有人關了門。她被至少兩個男人反扣住了雙手,完全動彈不得。
蘇小月驚叫道:“你們幹什麽!信不信我報警!”
連串的猥瑣笑聲中,牆壁某處傳來“啪”的聲響,燈忽然開了。
明亮的白熾燈下,蘇小月看清了眼前的畫麵。
這是一個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間,房間裏沒有過多的陳設,隻有幾張長椅,一個電視櫃,以及一張床。
房間裏一共六個男人,除了坐在長椅上的男人相貌相對斯文,並且戴著眼鏡,其餘人均是人高馬大,宛如地下拳場的拳擊手。
蘇小月看向眼鏡男人,掙紮著問道:“你就是於信!?”
男人推了推眼鏡,溫和笑道:“小姑娘,你很漂亮,也很聰明,一眼就認出了我。”
他說話時,其餘男人又一次發出一連串“桀桀”邪惡笑聲。
蘇小月使勁掙紮,嘴裏大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於信淡淡說道:“這世上,總有那麽一群不聽話的小孩子。他們總讓父母操心、讓老師生氣,有時候還招惹社會上的混混,把家庭和學校都弄得一團糟。幸好這世上又有一群專門教育這群熊孩子的好人,他們總能把叛逆的少年與小姑娘教育得乖巧無比,絕對不會對家庭、學校、以及社會造成任何危害。”
蘇小月立刻明白過來,於信說的就是藍天精英學校那些被傷害得體無完膚的學生。數年前,元成輯和舒博也曾是那個學校的受害者。
蘇小月忍著心頭的恐懼,厲聲吼道:“你想把我送進那所學校!?抱歉,我早已不是學生。你敢這麽做,一定逃不了法律的製裁!”
於信笑道:“你好像會錯意了。不聽話的孩子,不管是不是學生,都需要教育。”
蘇小月問:“你到底想怎樣?”
於信道:“你不是想要五十萬嗎?你到底知不知道天高地厚?五十萬能做多少事情,你心裏麵有數嗎?我給你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一個礦場裏出了人命,礦老板按人頭計算,五條命一共也才賠償一百三十多萬,不追究任何法律責任。”
蘇小月徹底怕了。她完全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內心已被深層次的恐懼彌漫。
於信溫和笑道:“小姑娘啊,你可真不懂事,一條人命才二十多萬,你要的五十萬,已經夠殺你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