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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伏筆

  縣人民醫院,窗明幾淨的病房,寂寥無聲的長廊,乃至是正推著推車,忙碌的護士,都在此刻變得氤氳扭曲。


  元成輯的雙瞳在收縮,因為他眼前的舒博也在扭曲崩壞。


  仿佛一瞬間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到了,所有一切都將化作虛無。


  元成輯怔怔地坐著,在此刻本該驚慌失措的他,卻顯得尤為平靜。


  他的大腦仿佛遭受一股強大洪流的衝擊,許多陌生而熟悉的記憶,如潮水般衝進他的大腦。


  他想起來了。他根本不是元成輯,而是沈星暮。


  他現在是在死亡遊戲的世界裏。而現在,眼前世界崩碎的畫麵,無疑是死亡遊戲即將結束的征兆。


  沈星暮盯著臉上仍映著會心笑容的舒博,一瞬間明白了好多事情。


  眼前的畫麵完全崩塌,再次重組成型時,他回歸了現實世界,就坐在自己租房的木床邊。


  ***

  同一時間,俞縣七中,初中部,初二十班,寬廣卻黑暗的教室裏。


  元成輯看不清範雲汐的臉,甚至察覺不到範雲汐的存在。可是隱隱的,他依舊感覺到了平穩的鼻息與溫潤的體溫。


  一切都顯得那麽安詳,那麽溫暖。


  ——可是,雲汐是誰?


  元成輯絞盡腦汁思考著,懷裏的溫暖卻瞬間變得宛如黑鐵般冰冷刺骨。


  他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緊接著,漆黑的教室在崩塌,眼前的一切,包括黑暗在內的所有東西,都以肉眼可見的形狀,變成碎片。


  元成輯的神色猛地僵住。因為在這連一秒鍾也被無限細分的短促時間裏,他完全想起來了。


  大腦中,那一段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時刻提醒著他。他不是元成輯,而是葉黎。


  他正在進行一場死亡遊戲,隻不過這場遊戲有些奇怪,他被抹除了所有記憶,以少年元成輯的身份,度過了這一場至今不知難點在哪裏的死亡遊戲。


  崩碎的空間重組,葉黎回歸現實世界,同樣是在自己租房的茶幾前。


  葉黎看到了沈星暮,沈星暮也皺著眉向這邊看來。


  葉黎抬手按住額頭,壓住心中的萬千思緒,沉聲問道:“我怎麽在這裏?”


  沈星暮淡淡說道:“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死亡遊戲開始之前,我應該在一號工作室裏,遊戲結束後,我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葉黎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連忙問道:“你也進入了死亡遊戲?什麽時候的事情?你發現了什麽線索?”


  沈星暮開始述說他查看元成輯電腦的事情。他的講述雖然簡潔,但其中的重要信息都有提到。元成輯的工作電腦裏,保存的兩篇文章,分別是他初二的時候,範雲汐被校園暴力折磨到跳樓的故事,以及他高二時,和舒博一起找社會上的混混打架,最後被父母送進藍天精英學校,舒博因此生理殘廢的故事。


  葉黎聽完沈星暮的講述,沉思道:“死亡遊戲裏,我被惡念空間抹除了自身記憶,取而代之的是元成輯的記憶。我以元成輯的身份,就讀俞縣七中的初中部。而那時的時間線,恰好是2007年9月,元成輯剛上初二,認識範雲汐的時候。隻不過後麵發生的事情和元成輯寫的文章內容不一樣,範雲汐隻是被米依依劃破了臉,卻沒有被她逼死。”


  沈星暮皺著眉沉聲說道:“看來這兩場死亡遊戲本身存在很強的邏輯聯係。遊戲裏,我也被抹除了記憶,同樣以元成輯的身份就讀俞縣七中的高中部。那時的時間線是2010年10月。我和舒博的確和社會混混打過架,但沒有被父母送進藍天精英學校。舒博從始至終是一個健全的人,並沒有受到藍天精英學校的惡意傷害。”


  葉黎立刻明白過來,這兩場死亡遊戲,關鍵點在於拯救範雲汐與舒博。當然,遊戲裏,無論葉黎還是沈星暮,都忘了自身,誤以為自己就是元成輯。事實上,從記憶層次上而言,他們的確成了真正的元成輯,隻不過他們和原本的元成輯存在一些區別,性格上,思維上,為人處世上,都完全不同。


  所以原本的元成輯,在經曆那兩件事情時,產生了最悲慘的結局。而換成葉黎與沈星暮去參與,結局就完全變了。


  範雲汐沒有死,反而成了元成輯的女朋友;舒博也沒有受到殘害,而且他與元成輯的友誼也並未破碎。


  可是既定事實已經發生,這兩場死亡遊戲本身又存在什麽意義?範雲汐總歸是香消玉殞,而舒博也始終是個太監。


  葉黎沉思著,忍不住拆開牆角的糖袋子,取出一粒糖塞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問道:“你對這兩場死亡遊戲有什麽看法?我總覺得,遊戲裏那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還存在另一種層次的意義。”


  沈星暮沉吟道:“這兩場遊戲存在很深的玄機。首先,死亡遊戲本身就是善惡遊戲的障礙,這兩場死亡遊戲都存在死亡陷阱。你回到了元成輯還在讀初中二年級的時段。也就是說,那時候的你也隻有十四五歲。你的心性同樣尚未成熟,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容易怯弱。範雲汐被米依依欺負,如果你選擇袖手旁觀,或許範雲汐被逼跳樓的那一刻,也就是你被遊戲規則宣判死亡的一刻。”


  既然是死亡遊戲,當然存在觸發死局的陷阱。葉黎完全讚成沈星暮的說法,便點頭道:“我也這麽想。可是我並沒有袖手旁觀,並且借舒博的力量完全遏製了米依依的暴力舉動。按理說,從那時起,死亡遊戲就該結束。可沒有,這場遊戲是在範雲汐在我手上刺下她的名字時,方才結束。”


  沈星暮道:“這就是死亡遊戲的第二層陷阱。你隻拯救範雲汐,還不足以脫困。在元成輯的心靈深處,一定是深愛著範雲汐的。所以你不僅要救範雲汐,還要俘獲她,得到她的愛情。”


  葉黎回以起當時範雲汐在自己手臂上刻字的表情,那是深深的眷戀,以及對未知與失去的恐懼。


  毫無疑問,那時的範雲汐,的確是深深地愛上了元成輯。


  葉黎隻好點頭,沉聲道:“手臂刻血,不是做作,不是虛情假意,而是純澈的愛。”


  沈星暮道:“所以我的脫困條件,同樣不僅僅是避免舒博受害,還必須留住元成輯與舒博的友誼。舒博提起鋼棍,準備砸李小蘇的腦袋時,我製止了他。或許正是我的無意識舉動,避免了此後慘劇的發生。因為李小蘇和藍天精英學校有關,如果舒博把他得罪得太死,他便會想方設法把舒博騙進藍天精英學校進行報複。然而那時死亡遊戲並沒有結束,遊戲中有新的人物出現,那就是塗思婷,一個和範雲汐非常像的女孩子。”


  葉黎不解道:“塗思婷的出現,對元成輯與舒博的友誼存在什麽影響嗎?”


  沈星暮道:“女孩子長得美麗迷人,原本是非常好的事情,可當她同時迷倒一對至交好友,那就是另外一個性質。元成輯和舒博都喜歡塗思婷,塗思婷的存在便成了這對好朋友的殘酷考驗。這就是死亡遊戲的第二層陷阱,愛情與友情的劇烈衝突。死亡遊戲裏,舒博選擇了安靜退出。但在遊戲的最後,我也選擇了放棄。元成輯和舒博的友誼保存了下來,隻可惜塗思婷成了遊戲中的悲劇女孩。”


  葉黎聽著,臉色猛地僵住。他想起來了,遊戲中,他第一次請舒博幫忙時,在初二十班的教室門口,舒博對範雲汐的凝視。


  遊戲裏,葉黎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還不能敏銳地捕捉人的眼神情感。但現在,他回想起來,那時的舒博,無疑是被範雲汐的美麗迷住了。他的凝視,便是少年對心儀少女的失神眷念。


  可是在遊戲世界裏,舒博從未說過這件事。毫無疑問,無論是範雲汐還是塗思婷,也無論舒博是否喜歡,隻要是元成輯喜歡的女孩子,他都選擇了安靜退出。


  葉黎沉思之時,沈星暮再次說道:“另外,在遊戲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就是辛棄疾的詞句。”


  葉黎當即點頭道:“範雲汐很喜歡辛棄疾的詞。元成輯也因此背下了許多千古名句。”


  沈星暮道:“在我進入死亡遊戲之前,舒博剛好回到一號工作室。我和他聊過幾句,問他能不能背辛棄疾的詞。他隨口就把辛棄疾較為生僻的一首《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憶少年時事,戲作》背了出來。而在死亡遊戲中,舒博也在背辛棄疾的詞。他說,隻要是讓他感覺驚豔的詞句,他都會記下來。但我知道,這隻是一個幌子。他其實一直在背辛棄疾的詞。”


  葉黎輕歎道:“元成輯和舒博,果真是誌趣相投。用辛棄疾的詞句形容就是‘元龍臭味,孟公瓜葛’。他們在審視女孩的眼光上,總是出奇一致,所以他們總是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子。毫無疑問,元成輯和舒博都是因為範雲汐,才不斷背誦辛棄疾的詞。唯一不同的是,元成輯可以光明正大地背,舒博卻要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沈星暮略微驚訝道:“你不是理科生嗎,居然能隨口背出《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裏的詞句?”


  葉黎苦笑道:“遊戲裏,我就是元成輯,元成輯就是我。托他的福,我現在也能背不少辛棄疾的詞句了。或者說,因為元成輯,我才知道辛棄疾竟是這麽偉大的衛國戰士與宋詞高峰。不愧是與大文豪蘇軾並稱的大詞人。”


  沈星暮道:“辛棄疾的確是大詞人,豪放派的泰鬥。可是他與蘇軾相比,文學地位總歸稍遜一籌。畢竟蘇軾是全才,各個領域都有他的影子。”


  葉黎沉默。


  沈星暮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神色忽然凝住。


  葉黎問:“怎麽了?”


  沈星暮道:“今天是四月二十九日,這個月的倒數第二天。我在死亡遊戲的世界裏,度過了一個多月時間,但現實世界中,隻過去不到半個月。”


  葉黎聞言,忍不住說道:“我在遊戲世界裏也度過了一個多月。”


  沈星暮道:“看來死亡遊戲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並沒有特定的規律。以前我們猜測的七倍差並不可靠。”


  葉黎道:“我隻好奇,這段時間,我們都在死亡遊戲的世界裏。那現實世界中的我們,是否憑空消失了?”


  沈星暮道:“說不定現實世界中,我們依舊存在,隻不過是按照固定的公式,每天上班、下班的機器人。又或者說,我們的確消失了,但因為惡念空間的邏輯幹擾,元成輯、舒博等人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協調。”


  葉黎道:“但我很好奇,這段時間裏,元成輯、舒博、蘇小月等人都在幹什麽。還有,一直藏在暗處的仇世,是否有新的行動。”


  沈星暮隨口笑道:“不過是一段空白期而已。無論元成輯等人有什麽舉動,抑或是仇世有什麽行動,都無關緊要。善惡遊戲遵循公平性,在我們進行死亡遊戲時,元成輯等人能做的無疑是準備五月初的《銀河航線》全網競賽,而仇世也未必相安無事,說不定他正在更殘酷的死亡遊戲世界裏掙紮。”


  葉黎看手機時間,現在是夜晚十一點過,但他沒有絲毫困意,還在思考死亡遊戲中經曆過的事情。


  沈星暮玩了一會手機,大概是給夏恬發信息,爾後翻身躺到床上,麵對牆壁一動不動,顯然是準備睡覺。


  葉黎盯著他的背影,皺眉道:“你很想念你的母親?”


  沈星暮道:“想念與否都不重要。天黑睡覺,這是正常人的作息。”


  葉黎問:“阿姨是個怎樣的人?”


  沈星暮淡淡說道:“你看杜貞是個怎樣的人,我的母親就是怎樣的人。”


  ——可是我怎麽知道杜貞是怎樣的人?


  葉黎苦笑,卻不再多問。


  夜越來越深,沈星暮已經睡熟,嘴裏吐出綿長的吐息,睡得尤為安詳。


  葉黎把雙肘抵在茶幾上,雙手托著下巴,靜心思考。


  他覺得,這場死亡遊戲就像一場漫長的夢——一個真實到無法否認的夢。


  在夢裏,雖然他是元成輯,腦中隻有屬於元成輯的記憶,但本性依舊是屬於他葉黎的。


  他還記得,在自己第一次見到範雲汐時,心裏油然而生的一抹抹邪念。


  那一抹邪念是那麽的自然、那麽的順理成章。


  那時他居然隻想著如何剝掉範雲汐的衣服,甚至還為此付諸行動。


  葉黎的後背生出冷汗,感受到強烈的不真實感。


  在他自己的記憶中,自己不是自幼老實,做什麽事情都中規中矩,從不想著傷害別人嗎?


  他想到餘彤彤曾說過的話。她說他小時候很不老實,做了許多討嫌的事情。


  可是葉黎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小時候究竟做過什麽可惡的事情?


  ——莫非是我在自欺欺人?其實我真的是一個非常可惡的人,隻不過我忘了自己做過的那些混賬事?又或者,那隻是惡念空間的影響下產生的邪念,我隻是在胡思亂想而已。


  葉黎使勁捏了捏臉,想遏止自己的思緒。可他越是如此,就越忍不住向下想。


  他在想,十四五歲的自己,不就是剛認識何思語的年紀嗎?

  在遊戲世界中,他看到範雲汐會因愛產生邪念。


  那麽在現實世界中,他看到何思語,真的還能淡然若素?抑或是是像熊小熊一樣,連對心愛的女孩說一句話都局促不安,羞澀臉紅?


  葉黎的額上生出冷汗。


  他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


  ——如果我的記憶,原本就被惡念空間幹擾篡改過,那麽會怎樣?


  葉黎不敢再想,便抬手使勁拍了一下腦袋,捏著手機大步跑出門外。


  他站在空曠的平地上,看著影影綽綽的破爛工棚,以及更遠處被化工廠汙染得異味不斷的長河。


  他沒有大吼大叫,這個時間弄出太大聲響,隻會驚擾到別人。


  他覺得,現在能讓自己心平氣和的東西隻有糖果。


  於是他又跑回房間,抓出一大把糖,坐在空曠的平地上,安靜吃糖。


  吃糖的時候,嘴裏是甜的,所以心裏也是甜的。


  葉黎又想到了徐小娟。她的肚子裏有了他的孩子,他們雖然沒有國家認可的夫妻名分,但早已是實際上的夫妻。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有了徐小娟的情況下,還在念想別的女人,便是精神上的背叛,是異常可恥的事情。


  葉黎沉默著,忍不住撥通徐小娟的電話。


  這場死亡遊戲,造成了現實世界中近半個月的空白期。無論如何,他都該給徐小娟打個電話報平安。


  這個電話在響鈴數秒後接通了,隻不過電話另一頭的人並不是徐小娟,而是夏恬。


  夏恬溫婉說道:“葉黎,小娟睡著了,我幫你照看著她。”


  葉黎的心裏一陣空落,但仍勉強笑道:“是這樣啊。夏恬,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小娟就麻煩你了。”


  夏恬溫柔道:“小娟不僅僅是你的妻子,還是我的朋友,你不用這麽客氣。”


  葉黎道:“總之,謝謝你。”


  葉黎準備掛電話,夏恬卻急聲道:“先別急。”


  葉黎問:“還有事?”


  夏恬認真道:“不久前,星暮給我發了短信,說了他在死亡遊戲中的經曆。我幫他想了一下,這場死亡遊戲中的塗思婷,可能是一個暗示。遊戲中的她,和現實中的蘇小月有點像。怎麽說呢,反正接下來,你們一定多注意蘇小月。”


  葉黎沉默片刻,小聲問道:“這件事是你耳邊那個未知的聲音告訴你的?”


  夏恬道:“是的。”


  葉黎道:“好的,我會把你說的話轉告給沈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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