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冤魂
這句話好像沒錯,李真洋的確贏了,葉黎成了他的旗子,左漫雪被他成功算計。到了現在,李真洋拿到了左漫雪多年來收集的“念”,而左漫雪也已油盡燈枯,再無後顧之憂。
可是這其中又藏著微妙的轉機——小橘。
葉黎替換了李真洋的鈴鐺,鈴鐺上畫滿小橘的血,所以小橘會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出現在這個房間裏。
換言之,如果葉黎沒有替換鈴鐺,出現在這裏的人或其他東西,就不該是小橘。
李真洋的本意,絕非是將小橘召來這裏。
所以這一點絕對是他的失算。
然而李真洋好像並不在意出現在這裏的生物是不是小橘。甚至於,他的言語中,至始至終沒有提及小橘。
葉黎的瞳孔猛地一收,隱隱覺察到這裏麵的玄機,便是李真洋並不知道被召喚到這裏的是小橘。
沈星暮和李真洋的對話仍在繼續。
沈星暮的嘴角輕輕扯動,露出嘲諷的笑,淡淡說道:“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
小橘道:“但我並沒有回答你的問題的義務。”
沈星暮仿佛沒聽到小橘的話,自顧自說道:“你認識杜貞嗎?”
小橘的貓臉忽然僵住,兩隻銅鈴般碩大的眼睛在此刻變得尤為悚然。它盯著沈星暮,厲聲道:“你認識杜祭司!?”
沈星暮道:“看來你忽然對我的問題感興趣起來了。”
小橘冷聲道:“你和杜祭司是什麽關係?”
沈星暮道:“這個由不得你管。我想說的是,既然你知道杜貞,我們接下來的談話就變得輕鬆了。”
小橘的貓臉變得狐疑,半晌後輕蔑道:“縱然你和杜祭司有一絲關係,我最多不殺你,卻沒有和你談話的必要。”
沈星暮依舊是宛如沒聽到小橘的話,語氣悠悠說道:“大概在半年前,杜貞在我的眼前‘鬼化’過一次。我見識過‘鬼化’的力量,知道‘鬼化’會一定程度改變人的外貌。我甚至記得,杜貞的頭上長出了兩隻角,尖尖的,像牛角一樣,隻不過被她的對手削去了一隻角。”
小橘低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沈星暮道:“我想說的是,你的‘鬼化念靈’雖然具備一抹異常狂暴的力量,但它並沒有‘鬼化’的樣子。我沒看到籠罩在它全身的惡念力量,當然也沒看到它的角。”
小橘低吼道:“不可能!我的‘念靈’並不比杜祭司弱太多,它怎可能沒有象征絕對力量的‘鬼角’!?”
沈星暮臉上的輕蔑之色越來越濃。他向小橘走近,很自然地俯下身,竟張手就把先前還狂暴不已的小橘抱了起來。
他輕輕撫摸小橘的頭,尤為輕佻地說道:“你還不懂嗎?被左漫雪召來的不是你的‘念靈’,而是我今天才撿回來的流浪橘貓,小橘。它剛才對左漫雪出手,隻不過是因為左漫雪傷害了葉黎,而不是聽從你的指令。”
葉黎怔住。他剛才隻想到李真洋不知道被召喚來的是小橘,卻沒想過小橘為什麽對左漫雪動手。
小橘趴在沈星暮的懷裏,貓臉卻陰沉無比。它尖聲大吼道:“不可能!‘鬼化念靈’的血咒是我親手畫的,鈴鐺上的血是我的‘念靈’的!”
沈星暮道:“隻可惜我們把鈴鐺換了。”
小橘的雙瞳抖動,質疑道:“鈴鐺上的血咒,就算是我,也需要全神貫注刻畫三天以上才能畫出來。你們能換鈴鐺,卻換不了鈴鐺上的血咒。”
沈星暮道:“很不巧,你的血咒太過簡單,我們隻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把它完全臨摹出來了。”
小橘道:“信口胡謅,血咒裏麵本身的玄奧與變化,豈是你們能輕易臨摹的?”
沈星暮道:“換一個簡單的問題。你聯係葉黎,看中的無非是他恰好在沽縣,離左漫雪比較近。你並不信任他。你敢把鈴鐺交給他,原因在於你對自身的‘念’的自信。我可以猜到,你和葉黎接觸時,意圖通過‘念’對他進行控製,讓他變成你的傀儡,替你將鈴鐺送給左漫雪。”
小橘道:“是的。”
沈星暮道:“可是你的‘念’並沒有起作用。葉黎不受你的控製。他送給左漫雪的鈴鐺也不是你的鈴鐺。莫非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小橘沉聲道:“所以你才說我不該招惹葉黎?”
沈星暮淡淡道:“你記錯了,我的原話是‘但你卻蠢得很’。”
小橘沉默。
沈星暮繼續道:“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從你聯係葉黎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輸了。被召喚來的不是你的‘念靈’,左漫雪多年來收集的‘念’自然也沒被你的‘念靈’吸收。你得不到‘念’,也除不掉左漫雪。今天過後,你將麵對的是左漫雪無休無止的追殺。”
葉黎再一次愣住。沈星暮說李真洋得不到“念”,他勉強可以理解,畢竟被召喚來的不是李真洋的“念靈”,就是不知李真洋為什麽能操控小橘。
至於李真洋除不掉左漫雪,這話明顯有矛盾,因為現在的左漫雪已經和死人沒什麽區別,若不是夏恬一直扶著她,她早就倒下了。
葉黎思忖著,並不說話。他知道李真洋會幫他問這個問題。
果不其然,沈星暮的話一出,李真洋操控的小橘立刻變得狂暴起來。它張牙舞爪,發出陣陣綿長的貓叫聲,爾後失神咆哮道:“怎麽可能!左漫雪的‘念’……”
它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剛才還全身透血、宛如屍體的左漫雪忽然一躍而起,抬手扼住小橘的咽喉,使得它沒辦法再說半句話。
左漫雪的身體早已被鮮血染紅,但她的眼睛更紅。她的雙目布滿血絲,仿佛下一刻就會如泉湧一般噴出鮮血。
葉黎看到小橘痛苦掙紮的樣子,立刻上前,準備製止左漫雪,但沈星暮伸手攔住了他。
沈星暮搖頭道:“別過去,左漫雪不會殺你的貓。”
葉黎驚疑道:“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我剛才說的話,大部分是猜的,但好像也都猜對了。隻不過這裏麵存在很明顯的邏輯漏洞。李真洋是如何控製你的貓的?你的貓為什麽要攻擊左漫雪。”
葉黎皺眉道:“你之前不是說了?因為左漫雪要殺我,所以小橘攻擊她。”
沈星暮搖頭道:“我那麽說,隻是為了麻痹李真洋。事實並不是這樣,從你的貓出現起,就一直盯著左漫雪,就像貓看到老鼠一樣,它遲早會攻擊她。而那時左漫雪還沒有攻擊你。”
葉黎沉默。
沈星暮道:“好好看著吧。你的貓的異常,應該和之前那些鬼魂有關。”
葉黎隻好點頭。
如沈星暮所說,左漫雪並沒有殺死小橘。她扼住它的脖子,迫使它張開嘴,爾後它嘴裏吐出若虛若幻的流狀物。
毫無疑問,那些流狀物就是包括鬱子岩在內的鬼魂們。或者說,那是死去的男人們殘留的“念”。
左漫雪在汲取這些“念”。隨著她的“念”變強,她所受的創傷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
前後不過兩分鍾,她的滿身傷痕全都消失不見了。
小橘擁有的“念”明顯不少,但左漫雪並沒有將它榨幹。她治愈好自己的傷勢後,便放開小橘,對著它冷聲說道:“李真洋!你還能聽見我的話嗎!”
小橘的貓眼像彈珠一樣轉動,好半晌之後,它冷聲道:“你為什麽沒死?聚念血咒裏,分明不再有你的‘念’的波動。莫非你是故意的?你屏蔽了自身的‘念’,讓我誤認為你已經死了?”
左漫雪冷冷說道:“我沒死,是因為這個小姑娘。”
她說著,轉身看向夏恬,目中冷意稍稍化開一分。似乎是夏恬救了她。
小橘問:“什麽意思?”
左漫雪尤為霸道地說道:“我沒有義務向你解釋。你現在給我聽好!從今以後,我、以及張美月,必將與你不死不休!如果你想死的痛快一點,現在就老老實實來我這裏!”
小橘道:“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就算你沒死,又能把我怎樣?”
左漫雪冷冰冰說道:“等你落到我手上,就知道我能把你怎麽樣了。”
她說完,轉身就往外走,無視房間裏的所有人,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可是她剛走出門,腳步頓住,因為門外忽然又多出了三個人。正是徐旺、小溪、以及張美月。
他們看到屋子裏的血腥畫麵,均麵色凝重。尤其是張美月,她捂著嘴,像是想吐。
左漫雪的神色忽然變得難看。她盯著徐旺,失聲道:“小旺!你下來幹什麽!快回去啊!”
徐旺皺眉道:“母親,我在樓上聽到劇烈的響動,而且衣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出來。我很擔心你,而且三樓明顯很不安全,我就帶著張阿姨和小溪下來了。”
左漫雪剛剛恢複一絲血潤的兩頰變得蒼白。
她雙手環抱自己,顫抖著蹲下身子,尤為絕望地說道:“小旺,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
徐旺明顯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即重重點頭。
左漫雪咬牙道:“小旺,我現在完全明白了,你父親的死並不是意外。雖然李真洋沒說,但我能猜到,他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們。是他製造了墜崖意外,造成你父親的死亡。再欺騙我,聲稱你父親還有可能活過來。這些都是假的!李真洋是殺害我的丈夫、你的父親的仇人!你必須記住,無論如何,一定要親手殺掉他!”
徐旺怔住,原本細潤的兩唇隱隱泛白,被左漫雪仿佛遺言的話嚇到了。
左漫雪繼續道:“小旺,你帶著美月和小溪離開這裏,至少在天亮前,絕對不要回來。現在這裏非常危險,我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但你必須活下去!”
徐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左漫雪厲聲道:“小旺!聽我的話!不然就遲了!”
徐旺俯下身,抓住左漫雪的手,倔強道:“母親,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決不丟下你。”
他的神色非常果決,話音堅定不已。
左漫雪頹然一笑,澀聲道:“小旺,你和你父親最像的就是這一點。這世上,絕對不會拋下我不管的人,也隻有你們。”
徐旺道:“因為你是這世上最溫柔的母親。小時候,你保護我,現在我長大了,該我保護你了。”
左漫雪埋下頭,身子不斷顫抖,卻連一句話也不說。
葉黎不知道左漫雪到底在害怕什麽。吸收小橘體內的“念”之後,這裏應該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她,但她卻仿佛已經做好必死的覺悟。
這一點非常奇怪。
葉黎抱起小橘,能感覺到它的體溫。它依舊是那隻健康的小貓咪。
這時小橘“喵喵喵”直叫,似乎它已經擺脫李真洋的控製,不會再說出人話。
它輕輕舔葉黎的手,忽地又跳到地上,咬住葉黎的褲腳,使勁將他往外麵拽。
葉黎不解道:“小橘,你想帶我走?”
小橘居然通人性,立刻點動貓頭。
葉黎問:“為什麽?”
小橘又“喵喵喵”地叫起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變得非常焦急,仿佛有大事即將發生。
葉黎看向沈星暮,他還沒說話,沈星暮便先一步說道:“左漫雪害怕的應該是這滿屋子的惡念。”
葉黎問:“滿屋子的惡念?”
沈星暮用紫色的雙瞳掃視整個屋子,緩緩點頭道:“我沒看錯,從徐旺出現開始,這個房間便已遍布惡念。”
葉黎問:“為什麽會這個樣子?”
沈星暮搖頭道:“我不知道。”
這時左漫雪回過頭。她目光複雜地看了葉黎等三人一眼,悲傷道:“你們走吧,既然你們能察覺到房間裏的惡念,就應該知道,這裏很危險。他們都是來找我索命的,與你們無關。如果你們還想活下去,就盡快離開這裏。”
葉黎立刻問道:“‘他們’是誰?”
左漫雪道:“被我害死的男人們的冤魂。”
葉黎不解道:“那些男人的鬼魂不是已經變成‘念’,被小橘和你吸收了嗎?”
左漫雪淒涼道:“你說錯了。人死後,鬼魂和‘念’並不是一體。鈴鐺裏放出的看似鬼魂的東西,其實是男人死後的‘念’的凝聚體。它們原本被鈴鐺上刻畫的‘聚念’血咒容納,之後通過‘鬼化念靈’的血咒釋放。從始至終,它們隻是人死後的‘念’,而非鬼魂。”
葉黎聽懂了,但又有了更多的疑問。他正在組織語言之時,沈星暮忽然說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準確的說法是,‘念’容納於肉身,而鬼魂是遊離態,沒有任何容器。或者說,‘念’在某種意義上,和肉身是一個性質。人的肉身和靈魂當然是兩回事。”
左漫雪道:“是的。”
沈星暮淡淡說道:“我一直很疑惑,鬱子岩的屍體怎會消失無蹤。現在想來,這是因為血契的力量剝奪了他死後殘存的‘念’,‘念’被抽走的同時,他的屍體也就化作了虛無。”
左漫雪曾經的確說過“我不知道鬱子岩為什麽會死,但他的屍體的確來過我家,隻不過現在已經變成了虛無”。
沈星暮和左漫雪說話這會,窗戶緊閉的房間裏居然起風了,是很陰森刺骨的冷風。
風聲呼嘯,窗簾、床單、以及眾人的衣服都隨之獵獵作響。
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忽地席卷開來。
葉黎感覺呼吸困難,張大嘴使勁吸氣。可他越是如此,反倒越是痛苦。
其餘眾人也一樣,唯獨夏恬、徐旺二人,以及小橘一貓完全不受影響。
葉黎按著胸膛,努力張開嘴,沉聲道:“我們先離開這裏!”
葉黎、沈星暮、夏恬均快步向外跑。
他們跑出臥房,衝到客廳門的玄關前,可是房門無論如何都扭不開。
葉黎沉聲道:“我們撞門!”
沈星暮卻皺著眉搖頭道:“這扇門是向裏開的,我們在裏麵,無論怎麽撞也不可能撞開。”
葉黎問:“那我們怎麽——”
最後一個“辦”字還沒說出來,他胸口的窒息感忽然消失了。
葉黎的手肘傳來非常光滑柔軟的觸感。他茫然垂下頭,隻見一隻白皙若玉石的手正捏著他的手肘。
這隻手的主人是夏恬。
葉黎腦中一陣恍惚,緊接著,整個身子猛地一哆嗦。
他連忙抽開手,紅著臉別過頭去。
而他的手一抽開,胸口便又傳來濃重的窒息感。
夏恬微笑道:“葉黎,你不用這個樣子,就當朋友之間握個手,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明顯洞悉了他的心思。
葉黎捂著胸口,大步跑遠,一直跑到窗戶前,伸手想打開窗。可是窗戶和房門一樣,像是被某個堅硬的東西卡住了,無論如何也打不開。
他終於受不了了,全身脫力,頹然癱在地上。
他的視線非常模糊,聽覺也慢慢退化。
他聽到耳邊不斷傳來淒厲的風聲以及猙獰的嚎叫。
他努力睜大眼,模糊的視線裏能見數之不盡的鬼魂。他們漂浮在空中,緩慢揮動著雙手,嘴巴大張,露出早已腐爛的牙齒與舌頭。
葉黎隱隱看到,這些鬼魂就圍繞著不遠處的左漫雪、張美月、小溪三人。
鬼魂們明顯是找她們償命的。
驀然的,葉黎幾乎渙散的意識蘇醒過來。他看清眼前的畫麵的同時,胸口的窒息感消退,能夠正常呼吸了。
他大口喘息幾聲,俯下身隻見小橘正趴在他的大腿上。
小橘居然擁有和夏恬類似的力量,能驅散彌漫在整個房子裏的、無孔不入的惡念。
葉黎滿是感激地看著小橘,伸手撫他的腦袋。
小橘也是很粘人地張開嘴舔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