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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傀儡

  兩隻掉在床上的鈴鐺,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居然仍一直響動。


  左漫雪的臉越來越蒼老,貓叫聲越來越響亮。


  虛空居然以肉眼可見的形狀緩緩扭曲,一隻鈴鐺裏,不斷有若虛若幻的東西流出。它們緩緩凝聚成虛幻的人形模樣,漂浮在整個房間裏。


  毫無疑問,他們全都是鬼魂。


  鬼魂們全都麵目淒厲,張牙舞爪,仿佛從地獄而來的索命使者。


  葉黎清清楚楚看到,其中一個鬼魂就是鬱子岩。他身前本是非常溫和善良的人,現在卻變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厲鬼。


  其餘鬼魂中,葉黎也能看到些許恍惚熟悉的臉。很顯然,他們也都曾是富國社的成員,葉黎不經意間翻看聊天群時,看到過他們的寸照。


  屋子裏的鬼魂越來越多,到後麵擠滿整個屋子。


  奇怪的是,每個鬼魂都凶相畢露,卻並沒有對房間裏的五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相反,他們猙獰嚎叫之後,反而露出難以掩飾的恐懼之色。


  片刻過去,持續響動的鈴鐺聲有一瞬安靜,宛如正在彈奏的曲子彈到了休止符,爾後更為清脆響亮的鈴鐺聲響起。


  滿屋子的鬼魂驚叫著,哭喊著,掙紮著,竟宛如無數股流水一般,緩緩匯聚在一起。超過三十個鬼魂融成一團,變成一種抽象到不可名狀的瘮人形狀。


  爾後鬼魂們密密麻麻擠成一團的臉、手、胸、腿等等等等部位,均融化了,變成了流束狀,緩緩流進另一隻畫滿貓血符文的鈴鐺裏。


  貓叫聲變得越發綿長,宛如嬰兒的啼哭。


  所有的鬼魂都消失後,鈴鐺上空有橘色的光霧扭曲,竟緩緩凝實成一隻貓的輪廓。


  片刻過去,鈴鐺不再響動,飄在空中不斷交織的光霧也不再扭曲。它完全凝實了,變成了一隻真實的、伸手便可觸碰的橘貓。


  葉黎百分之百肯定,這隻橘貓就是半天前,沈星暮在某個小區抓回來的那隻流浪橘貓。


  雖然它不像中午時那麽瘦弱,貓腿上的傷痕也消失了,但葉黎記得它的顏色以及身體表麵的斑紋。


  它絕對是小橘!


  可是它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以這種形式出現?莫非是因為那隻畫滿它的血的鈴鐺?

  它的眼睛仿佛真的有了靈性,屬於人的仇恨與殺欲的眼神,在它眼中盡顯無疑。而它正用這雙貓眼冷冷地盯著左漫雪,就像在看老鼠一樣。


  仿佛下一刻,它就會一躍而起,張開尖利的爪子,將左漫雪撕成碎片。


  葉黎的雙瞳猛地一收,下意識呼喚道:“小橘——”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房間裏的每個人都能聽清楚。


  沈星暮和夏恬隻是微微皺眉,一句話也不說。左漫雪的滿臉悲傷與絕望竟在此刻消失不見,化作了無窮無盡的仇恨。


  她明顯從這聲“小橘”裏聽出了更深層次的含義!


  左漫雪豁然站起身,眉心血色符文流轉,眼中殺機畢露。她完全無視了正冷冰冰盯著她的小橘,直接張開手對向葉黎,一股強大的撕扯力量便猛地席卷開來。


  葉黎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五條繩索綁著,正被五馬分屍,鑽心的疼痛幾乎令他昏厥過去。但很快的,他想到上一次沈星暮直麵左漫雪時,也承受過這種幾乎麻醉人體神經的可怕痛楚。


  沈星暮能忍下來,他當然也能。


  他的麵頰劇烈抽搐,扭曲得不成樣子,尤其是雙眼,已經布滿血絲,宛如兩個血球。


  他忍著這種生不如死的劇痛,雙拳緊握,顫抖著抬步向左漫雪靠近。


  他想攻擊左漫雪,製止這場鑽心的折磨。


  然而葉黎還沒靠近左漫雪,沈星暮已先一步行動起來。他的身體宛如飛馳的野馬,一瞬間靠近左漫雪,張手便扣住她的頸子,用力之大,幾乎將她的脖子扭變形。


  左漫雪卻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冷冰冰地盯著葉黎,宛如癲狂般問道:“你為什麽認識這隻貓!你給我的鈴鐺上的符文,是不是用這隻貓的血畫的!”


  葉黎的身子劇烈顫抖著,深入骨髓的疼痛已經剝奪他的言語能力。他連張一下嘴都需要用盡全身力量,完全沒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星暮麵無表情道:“放開葉黎,不然掐斷你的脖子!”


  左漫雪偏頭看了沈星暮一眼,更為強大的“念”呼嘯席卷。沈星暮的手劇烈痙攣起來,一瞬間脫力,鬆開了左漫雪脖子。


  左漫雪也抓住這個空隙,空出手的如電光閃過,瞬間扼住沈星暮的咽喉。


  眨眼之間,房間裏的局勢完全被她控製。


  葉黎和沈星暮均露出震驚之色。他們此刻才明白過來,左漫雪真的擁有同時對付他們兩人的力量。上一次,她隻是發現他們都懂得“念”,不想節外生枝,才放他們走的。


  此刻左漫雪宛如發了瘋的母老虎,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咬死葉黎與沈星暮,夏恬成了他們唯一的救星。


  夏恬曾經曆過宛如地獄的十年煎熬,早已心誌堅定,不怕任何困難。隻可惜她本身隻是一個體弱的病人,麵對這種非人力能處理的突發事件,她顯然也無能為力。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衝上前,捏起一雙小拳頭,不斷敲打左漫雪的手腕,尖聲大吼道:“放開星暮!”


  左漫雪冷冷地盯著她,眉心的符文再次轉動,強大的“念”席卷開來。


  這一瞬,沈星暮發出震耳的吼聲,咆哮道:“你敢動夏恬一下,我立刻弄死你!”


  他的雙目變得猩紅,額上青筋跳起,整張臉猙獰到宛如厲鬼。他的雙手隨之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在蓄力,準備對左漫雪發動致命一擊。


  這是葉黎第二次見沈星暮如此失態,第一次則是夏恬在死亡遊戲裏險些喪命時。似乎夏恬的存在本身,便能給沈星暮帶來無窮的力量。


  然後沈星暮真的掙脫開了左漫雪的束縛,雙手成拳,雙拳齊發,結結實實打在左漫雪的腹部。


  左漫雪受創倒退兩步,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床上,而她躺下的位子,恰好在床上的男人的旁邊。


  沈星暮不依不饒,大步向前追擊,似乎真的想用雙拳打死左漫雪。


  可惜他沒能成功,左漫雪站起身,眉心的血色符文猛地一轉,他再一次被束縛。隻不過這一次的束縛力量明顯弱了許多,沈星暮還能用極緩慢的動作向前移動。


  這時彌散在葉黎全身的撕扯力如潮水般褪去,顯然左漫雪已經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沈星暮身上,將他視為最強敵人。


  葉黎重重喘息兩聲,抬手擦去額上的冷汗,凝聲道:“左漫雪,你到底想幹什麽?”


  左漫雪神色淒厲地看了葉黎一眼,厲聲道:“為什麽要調換鈴鐺!它明明是我最後的希望!你們為什麽要摧毀它!”


  葉黎說不出話。


  左漫雪嘶吼道:“我已經收集到足夠的‘念’,隻待中元節這一天,就可以使用招魂聚體的血咒,複活我的成俊!我為了這一天,足足準備了十九年!你們憑什麽這麽殘忍!我明明……已經放過你們一次了啊!哈哈哈哈……在這世上,果然不能心存半點善念,因為最後受到傷害的人,一定是善良的人!”


  她吼著,額上的血色符文居然逐漸放大,房間裏的無聲壓抑成倍增長,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似乎她已做好動用所有“念”的準備,強行抹殺沈星暮與葉黎,替她未能複活的丈夫複仇。


  葉黎的心一顫。此時此刻,他居然有些懊悔調換了李真洋給的鈴鐺。


  如果徐成俊真的能活過來,左漫雪不會發狂,徐旺一家會回歸正道,變成幸福美滿的一家人。藏在徐旺體內的善念之花,也很可能隨之綻放。


  很快的,葉黎反應過來,事實絕對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因為左漫雪在作惡,徐旺在幫她作惡,他們為了複活徐成俊,傷害了不知多少無辜的男人。早已怙惡不悛、罄竹難書的徐旺,心靈早已覆蓋黑暗,隻可能綻放惡念之花。


  葉黎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你心裏隻有徐成俊,早已無關善惡。你上次放我和沈星暮走,不是出於善念,而是不願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左漫雪猙獰道:“那又如何!隻要成俊能活過來,哪怕讓我殺光世間的所有人,我也在所不惜!成俊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裏也隻有成俊!是你們毀了成俊!你們必須付出代價!”


  她說話時,強大的“念”再一次席卷。


  葉黎和沈星暮被舒服,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呈螺旋狀漸漸扭曲。


  她想就這樣將兩人扭成人肉麻花!

  夏恬安靜站在房間裏。


  這時她仿佛失了神,目不轉睛盯著床鋪上安靜站著的小橘。她好像從小橘眼中看出了某種玄機。


  葉黎察覺到她的異常,也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小橘目光依舊冰冷,從它出現在這裏起,就一直盯著左漫雪。


  它到底想幹什麽?

  葉黎皺緊眉頭,正在飛速思考時,全身傳出尖銳的骨頭聲。他的身體的扭曲度已經超過身體韌性的極限,強烈的疼痛使得他沒辦法再行思考。


  ——怎麽辦?左漫雪的強大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此時此刻,我和沈星暮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葉黎腦中升起了死亡的念頭。他心裏已經承認,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左漫雪不肯放手,他就必死無疑。


  他感覺很累,累到完全忘記疼痛。


  強烈的困意麻木他的大腦,他的目光變得飄忽,昏昏沉沉的。


  這一刻,他居然又聽到了何思語的溫柔聲線。她說的依舊是那一句“黎,活下去”。


  葉黎的精神猛地一振。他努力睜大眼,努力掃視四周的景象,然而房間裏依舊隻有五個人一隻貓,並沒有何思語的身影。


  “喵喵——”


  一聲綿長而淒厲的貓叫聲響起,一直靜默的不動的小橘忽然一躍而起,張開尖利的爪子,呼嘯鋪向左漫雪。


  小橘很小,三四個月大小。它的爪子本應該軟弱無力,可是事實並不是這個樣子。


  小橘的爪子劃動左漫雪的手臂,血光霎時彌漫,四條深可見骨的血痕赫然出現在左漫雪的手臂。


  左漫雪發出沉悶的痛哼聲,眉心的血色符文居然淡化了一分,葉黎和沈星暮收到的扭曲力量也隨之消退一分。


  可這僅僅是片刻喘息,左漫雪的雙手猛地一張,“念”的力量像冰冷的鉗子,早已鎖死葉黎和沈星暮,不肯鬆動分毫。


  左漫雪居然無視了小橘的攻擊,鐵了心要殺掉葉黎和沈星暮。


  小橘再次躍起,兩隻貓爪像鋒利的刀刃,不斷在左漫雪身上劃動。


  左漫雪臉上的猙獰漸漸消失,變成了痛苦與疑惑。毫無疑問,小橘的攻擊對她造成了莫大傷害,而她疑惑的也正是小橘為什麽會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為什麽要攻擊她。


  左漫雪全身布滿爪痕,鮮血不斷溢出,她變成了殷紅的血人。


  她眉心的符文漸漸淡去,“念”變得越來越弱,已經無法控製葉黎和沈星暮,她本人也像墜落的風箏,輕飄飄地搖曳著,即將倒下。


  小橘發出宛如嬰兒啼哭的叫聲,兩隻後腳使勁蹬在床上,分明在蓄力準備給予左漫雪最後一擊。


  此時此刻,左漫雪已然沒有任何力量進行反抗。


  小橘躍起,像劃過天宇的橙光,呼嘯掠向左漫雪。


  與此同時,夏恬上前一步,扶住左漫雪的身子。


  小橘的爪子精準無誤地抓到了左漫雪的咽喉,動脈血管破碎,血流如注,噴射著幾乎染紅整個房間。


  左漫雪的雙目變得黯淡,隨著血液的流失,生命力飛速逝去。


  她顯然活不成了。但似乎,夏恬扶到她的那一瞬間,又藏著某種奇妙的變化。


  小橘連續攻擊左漫雪之後,變得萎靡,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


  沈星暮對葉黎使眼色,葉黎立刻明白過來,大步靠近小橘,想在它身上一探究竟。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小橘,小橘便忽地張嘴,而且並未發出“喵喵”叫聲,而是像人一樣,吐詞清晰地說話。


  它說道:“左漫雪,你好像很疑惑?”


  這句話一出,葉黎和左漫雪同時驚住,因為他們都發現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李真洋!


  左漫雪怔怔地盯著小橘,張了張口,分明有話要說,但她的喉嚨已經破碎,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小橘的貓眼宛如人的眼睛一樣冷漠,它嘲諷道:“你真的以為,依靠‘念’的力量,就能使死去的人活過來嗎?”


  左漫雪說不出話,葉黎便沉著臉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橘道:“從一開始,徐成俊就不可能複活。十九年前,你看到的、活過來的徐成俊,隻不過是你無意中製造出的、和徐成俊一模一樣的‘念靈’。我看中了你的潛能,如果你的‘念’能開發出來,便能很大程度幫到我們。當然,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很驚豔你的美貌,想過替你‘驅邪’,但你對徐成俊的執念太強,強大到足以抵抗我的‘念’。”


  他所說的“驅邪”,存在一層很讓人作嘔的含義。


  葉黎冷笑道:“所以你就退而求次,謊稱徐成俊可以複活,並且製定了一係列計劃,讓他幫你騙取其他男人的‘念’與錢?”


  小橘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計劃。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女人,常常是好騙得很。唯一遺憾的是,世上被能被人騙一輩子的人實在太少,我騙不了左漫雪一輩子,所以還是在她發現真相之前,先將她處理掉的好。”


  葉黎的臉色變得陰沉,一句話也不說。


  沈星暮在這時冷聲說道:“你的話側麵證明,左漫雪的‘念’在你之上,不然你不會在很早以前就開始布局除掉她。而且你不敢親自來送鈴鐺,證明你害怕她在招魂前發現端倪,先一步將你除掉。”


  小橘道:“你很聰明。”


  沈星暮嘲諷道:“但你卻蠢得很。”


  小橘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連左漫雪這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女人都能想到,盡量不節外生枝,避免造成意料之外的變數。她曾經放過我和葉黎就是最好的證據。但你偏偏要反其道而行,故意去找葉黎,這簡直蠢得無可救藥。”


  小橘的臉輕輕彎曲,竟露出宛如人一樣的輕蔑笑容。它抬起爪子抓了抓頭,懶洋洋地說道:“然而我並未察覺我找葉黎有什麽不妥。我的計劃照常進行,葉黎把畫上‘鬼化念靈’的鈴鐺交給了左漫雪,左漫雪卻傻乎乎地以為那是招魂聚體的血咒,幻想招回徐成俊魂魄,並幫他凝聚實體。”


  葉黎的眉頭一皺。他從李真洋的話裏敏銳地捕捉到“鬼化”一詞。半年前,杜昌翊和杜貞進行“念”的戰鬥時,也曾提到“鬼化”,而杜昌翊的原話是“‘天神’的鬼化力量,也不過如此”。


  李真洋是富國社的群管理,而“鬼化”是“天神”的力量。如此順推過來,富國社很可能與“天神”有關,甚至於,富國社本身就是“天神”的一個小分支。


  葉黎的眼皮一跳,忍不住看向沈星暮。早在二十多天前,葉黎剛搬走時,沈星暮便提出過這個猜想。


  而現在,李真洋的話已證明沈星暮的猜測的正確性。


  葉黎暗自驚歎沈星暮驚人的想象力與直覺。


  沈星暮盯著小橘道:“所以你以為你贏了?”


  小橘淡淡說道:“我當然贏了。無論左漫雪還是葉黎,都不過是我手中的傀儡,遵照我的意願辦事。從一開始,我就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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