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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執念

  葉黎和沈星暮在回濱江路的途中,再一次對徐旺進行探討。兩人一致認為,池世榮和俞小飛看到的、徐旺腦門上一閃即逝的黑色花朵就是惡念之花。


  當然,那隻是惡念之花的影子,並非完全綻放的惡念之花。畢竟那時候善惡遊戲還沒開始,無論善念之花還是惡念之花,都不可能綻放。


  由此,葉黎和沈星暮推測出一個很可靠的結論,便是古姄的存在有可能致使徐旺心中的惡念之花綻放。而現在,徐旺因為左漫雪,不得不和古姄分開。他心中一定處於一個高度壓抑的狀態,這種狀態下,各種負麵情緒會最大限度激化,使得遊戲開始時,惡念之花隨時都會綻放。


  似乎這場善惡遊戲的最初,葉黎和沈星暮就處於劣勢狀態。


  但這一點又顯得非常不合理,違背了遊戲本身的公平性。


  於是葉黎有了新的猜測。如果古姄能促使徐旺心中的惡念之花綻放,那麽遊戲中的另一個關鍵人物,也就是徐旺的母親左漫雪,很可能具備促使他心中善念之花綻放的條件。


  事實上,從這場遊戲開始之後,葉黎和沈星暮就隻能通過各種猜測來判斷這場遊戲的走向,畢竟遊戲線索不多,而且各種線索也都顯得非常獨立,很難連貫成一條合理的邏輯線。


  好在左漫雪已經答應和葉黎見麵。而葉黎見到她之後,便有可能獲得這場遊戲的關鍵線索,進而將整個遊戲的攻略推測出來。


  傍晚七點過,若血夕陽再次灑在大地。


  葉黎吃過晚飯便給左漫雪發信息,詢問她能不能帶一個朋友一同前去。畢竟左漫雪是遊戲關鍵角色,葉黎還是希望沈星暮能一同前去查看。


  左漫雪答應了,但條件是,到了她的家之後,一句話也不要說,不然後果自負。


  ——不讓說話是什麽意思?莫非她怕活人驚擾到屋子裏的亡靈,然後發生恐怖事件?

  葉黎思忖著看向沈星暮,見他點了頭,便一口就答應了。


  夕陽下山,夜幕降臨。濱江路上,稀疏的路燈燈光映著一字排開的行道樹,地上灑下影影綽綽的樹影,竟有一分奇特的陰森感。


  葉黎和沈星暮隻在路邊等了不到五分鍾,左漫雪出現了。而她出現的一瞬,兩人同時驚住,目中閃過一絲驚疑。


  左漫雪是徐旺的母親,徐旺已經十九歲,她的年齡再小也應該接近四十歲。可是她的體態與容貌完全是二十歲出頭的少女模樣。她的發絲像千錘百煉方才出世的光滑綢緞,她的眼睛像地底深處經年擠壓形成的瑪瑙,她的肌膚更是如同驚世能工巧匠曆經數個年頭才打磨出來的玉石。


  她隻是穿著打扮比較樸素,背影看上去顯老,所以上次葉黎在溫平廣場的公共籃球場上,遠遠看她像一個婦人。


  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她不像徐旺的母親,反而像他的姐姐。


  這世上真的有人能打破生命衰老的限製,做到永葆青春嗎?


  葉黎記得,電視上不少年紀不小的歌星或影視明星,他們的相貌看上去也非常年輕。隻不過他們那種年輕是妝容,而非本來麵貌。


  左漫雪的年輕,竟與任何化妝品沒有絲毫關係。因為她臉上連一抔脂粉也沒有。無論是眉睫還是嘴唇,均是最樸素的色調。


  左漫雪走到葉黎麵前,淡淡說道:“跟我走。”


  富國社的聊天群裏有每個成員的寸照,她能認出葉黎。隻是她和葉黎說話之時,目不斜視,仿佛並未察覺他身側的沈星暮,抑或是直接把沈星暮視作了空氣。


  葉黎屏住呼吸。從左漫雪走近的那一刻,他便感覺到一種源自心靈深處的壓抑。那種感覺非常驚悚瘮人,令人本能的畏懼,仿佛站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生命層次更為玄奇的生物。


  葉黎輕輕點頭,左漫雪便轉過身引路。


  葉黎和沈星暮跟著她的腳步走,二人心照不宣,很是默契地與她保持五步以上的距離。


  這個距離,就算左漫雪忽然發難、或者作出有些奇特的舉動,他們有足夠的反應時間。


  然而左漫雪像一個安靜的木偶一樣,除了用整齊且輕微到近乎無聲的腳步往前走,便再沒有任何舉動。


  她走進自家的巷子,腳步猛地加重,巷子裏的聲控燈隨之亮起。


  牆壁上附著的白熾燈閃爍白森森的光芒,這分明是非常柔和的光,葉黎卻感覺分外冰冷。


  左漫雪順樓道向上走。樓道裏依舊是聲控的白熾燈,左漫雪的腳步隨之變重。


  她的每一步都好像鏗然落下的巨石,響亮、尖銳,甚至有點不像人世間的聲音。


  葉黎和沈星暮的額上都滲出汗珠。他們均察覺到這個女人的可怕。之前徐旺說他們家裏有鬼,兩人還不完全相信。而到了現在,他們看到仿佛與人類本身格格不入的左漫雪,便完全相信了。


  這是三層樓高的平房,左漫雪住二樓。從一樓到二樓,一共隻有不到二十級階梯,很短的一段路,葉黎卻感覺尤為漫長。


  屋子裏的空間很大,一百方上下,兩室一廳,且有廚房與衛生間。客廳裏的陳設很是簡單,除了幾乎家家必備的沙發、茶幾、櫃子、飲水機、桌凳,便再無其他物品。


  左漫雪沒換鞋,直接向屋裏走。


  葉黎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進退。


  左漫雪便回過頭淡淡說道:“不用換鞋,進來就好。”


  葉黎和沈星暮一邊小心翼翼前進,一邊打量整個屋子。


  葉黎走過第二間臥房的門前時,門是虛掩的,他從門縫裏看到裏麵的景象。有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毫無疑問,那是左漫雪臥病在床的丈夫徐成俊。門縫很窄,葉黎的視野也隨之變窄,但他依舊看清了男人的半邊臉。


  那是老態的、形如枯槁、幾乎露出臉部骨頭的半張臉。而且那半張臉蒼白得不似人色。


  那半張臉的上方,臥房上頭的牆壁上,懸著一隻風鈴。


  葉黎隻看了倉促一眼,卻又將它看得尤為清晰。那是一隻金色的銅鈴,鈴鐺周身刻畫著晦澀而深奧的血色符文紋路。


  紋路的原料像極了新鮮的血,可是血液刻畫的圖案,很快就會幹涸,變成土色的痂。卻不知為什麽,銅鈴上的紋路殷紅如新。


  這隻銅鈴像是電視裏,捉鬼大師專門用於招魂、鎮壓惡靈的工具。


  可是它為什麽會懸在徐成俊的頭上?


  莫非徐成俊就是那個未知的鬼魂?


  葉黎心中一個激靈。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個鬼屋。雖然這個房子裏的布置都和尋常人家沒有太大區別,但各種家具陳設的麵上,或多或少都刻有沒人能看懂的血色紋路——那絕對不是諸如板磚麵上,為了凸顯美觀而刻畫的紋路。


  左漫雪已經坐到沙發上,並且從抽屜裏取出一隻繡花針以及一個小瓶子。這當然是取血的工具。


  似乎她做事非常幹脆利落,略過了大部分沒用的寒暄之語,直接進入正題。


  她做出“請”的姿勢。


  葉黎輕輕點頭,抓起茶幾上的繡花針,用針尖對著手背一戳,便有鮮紅的血液溢出。


  葉黎捏了捏手背,使得血液很快匯聚起來,變成一大滴,再用小瓶子接住。


  它把瓶子遞給左漫雪,正要張口說話,左漫雪便做出禁聲的手勢。


  葉黎立刻回想起來,來之前她提醒過來,到她家之後就不要再說話,否則後果自負。


  左漫雪將裝有血的小瓶子放進茶幾抽屜裏,然後向外指了一下,大概是叫兩人出去。


  葉黎沒問,很聽話地往外走,沈星暮也一樣。


  兩人走到客廳門外,房門居然無風自動,直接就關上了。


  葉黎和沈星暮均目露驚疑,卻又隻能用眼神進行交流。


  片刻過去,屋子裏傳出低沉的吟唱,那是一種莊嚴而壓抑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奇怪無比,不屬於任何一個漢字的發音。


  兩人隻能確定,那個聲音的主人是左漫雪,卻不知道她在吟唱什麽。


  沒多久,屋子裏的吟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腳步聲。


  左漫雪打開門走出來。之前她的臉上還滿是血潤,然而隻過了這麽一小會,她的臉變得蒼白若紙,而且額上遍布汗珠。


  仿佛這短短一小會的吟唱,對她而言比之熬夜工作一晚還要勞累的多。


  左漫雪輕輕吐出一口氣,麵無表情道:“我們上樓說話。”


  二樓再向上自然是三樓。葉黎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晚徐旺就是從三樓的窗戶裏跳出來的。也就是說,徐旺住這棟平房的三樓。


  葉黎有種預感。他這次再見徐旺,一定與上次完全不一樣。


  事實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徐旺在家反而像極了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無窮活力,並沒有之前在籃球場裏的那種頹然與衰態。


  他的腳傷還沒有完全恢複,大部分時間隻能坐著或躺著,饒是如此,他依舊不像病人。


  他看到葉黎和沈星暮,臉上浮出一絲驚訝,但很快又變成悲傷。


  他張口想說話,左漫雪便先一步說道:“小旺,我和客人聊會天,你回房間休息。”


  徐旺眼中的悲傷與不忍變得更加濃鬱,但他依舊點了頭,老老實實回了房間。


  三樓的布置很正常,至少葉黎沒發現半點端倪,各種家具陳設上自然不再有那種宛如鮮血刻畫的符文紋路。


  左漫雪再一次坐到沙發上,並抬手示意二人坐下。


  葉黎和沈星暮照做,就在她對麵坐下。


  左漫雪道:“現在你們可以說話了。你們有什麽疑問,現在大可以說出來。”


  葉黎遲疑片刻,凝聲問:“什麽疑問都可以說嗎?”


  左漫雪點頭道:“你盡管問,到了三樓就再無任何忌諱。隻不過有的問題我未必能回答上。”


  ——到了三樓就不再有忌諱,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二樓的那些符文、抑或是她的丈夫徐成俊就是忌諱的根源,到了三樓就擺脫了二樓的忌諱?抑或是,因為徐旺在三樓,所以三樓沒有忌諱?

  葉黎思忖著,沉聲道:“左女士,我很好奇二樓的客廳裏,各種家具麵上刻畫的符文是什麽。”


  左漫雪道:“這種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容易引來禍患。”


  葉黎沉默。他想問的問題非常多,可是第一個問題都沒能得到回複,後麵的問題當然也不可能再有答案。


  左漫雪蹙眉道:“你的問題問完了?”


  葉黎思索片刻,又問:“我無意中看到二樓的一間臥房裏掛了一個風鈴,它和尋常的風鈴不一樣,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麽嗎?”


  左漫雪的神色變得冰冷。她冷聲道:“這是你應該問的問題嗎?”


  葉黎苦笑。


  左漫雪問:“你不擔心美月了?”


  葉黎愣了一下,這會才回想起來。他雖然是為了查探左漫雪才來的,但明麵上卻是借了拯救張美月的幌子。關於張美月,他若一句也不問,的確容易令人起疑。


  葉黎問:“美月有救嗎?”


  左漫雪道:“她已經被惡靈抓走,不再存在於我們的世界。但想救她也並非不可能,但需要承擔非常大的風險。”


  葉黎連忙問:“不存在於我們的世界是什麽意思?莫非除了我們的世界,還有其他世界?”


  左漫雪淡淡道:“活人有活人的世界,死人就有死人的世界,生和死就是兩個世界的最顯著界限。隻不過除了生死界限,活人世界和死人世界還有另外一扇大門。怨念極強的死者可以穿過那扇大門,來到我們的世界傷害無辜的人。而美月作為活人,進入死人的世界,幾乎不可能憑自身的力量打開那扇門並且順利返回。”


  葉黎問:“所以我想救她,就必須幫她打開那扇門,並且將她帶回來?”


  左漫雪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這裏麵存在多大的風險,想必我不說你也應該能想到。”


  這種事情的確不需要過多的解釋。葉黎正要點頭時,沈星暮忽然道:“左女士,你還是說詳細一點吧。如果葉黎失敗,會發生什麽事情?”


  左漫雪道:“和美月一樣,再也回不來了。而且活人在死人世界,隻可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你們沒有足夠的覺悟,還是趁早放棄的好。”


  沈星暮的臉上浮出冷漠的笑,卻連一句話也不說。


  葉黎問:“如果我要去救美月,應該如何打開那扇門?”


  左漫雪道:“這個很簡單。”


  她抬手指向徐旺剛才進去的臥房,淡淡說道:“這間房裏有個衣櫃,櫃門就是接通兩個世界的大門,而櫃門的另一側,就是死人世界。”


  葉黎驚訝道:“就這麽簡單?”


  左漫雪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葉黎不解道:“可是我打開兩個世界的大門後,又該如何找到美月?大門的開啟時間又是多久?”


  左漫雪道:“兩個活人在死人世界,存在奇特的感應關係,就如同電磁的正負極,會相互吸引,很容易就能找到對方。但是大門開啟的時間非常短,隻有不到五分鍾。如果在這期間內,你們遇到其他惡靈阻攔,沒有順利回來,就沒機會了。”


  葉黎基本上懂了,這會沉思著不說話。


  沈星暮冷聲道:“左女士,你好像少說了一個問題。”


  左漫雪問:“我遺漏了什麽嗎?”


  沈星暮問:“活人世界和死人世界的大門怎麽會在你家裏?”


  左漫雪蹙眉道:“這似乎不是你們應該關心的問題。”


  沈星暮站起身,張開手舒展筋骨,竟有一種準備大打出手的趨勢。


  他還沒動手,左漫雪便嘲笑道:“我勸你們不要試圖試探我。”


  沈星暮道:“有的人,隻有吃到了苦頭才懂得說實話。”


  他說話時已經向左漫雪俯衝,似乎準備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製住。


  左漫雪張開手心,原本光滑細膩的皮膚忽然跳躍出血色的符文,有奇特的禁錮力量湧動。


  葉黎抬手,的確感覺到了非常強大的阻力,隻不過這種阻力並非無法克服。他皺著眉發力,便輕而易舉破開禁錮,站了起來。


  沈星暮也一樣,隻禁止了兩秒鍾,便恢複了行動力。


  左漫雪手心的符文快速運作,更為強大的力量席卷開來。然而這一次她明顯慢了一步,沈星暮已經扼住她的手腕。


  與此同時,她手心的血色符文詭異地消散了。


  沈星暮的動作非常快,一個轉身便把她的兩隻手反扣住,接著冷聲說道:“左女士,原本我來之前並不打算對你動手,隻不過你的說辭實在不夠高明。你的目的並不是幫葉黎救張美月,而是想騙我們打開櫃子,然後變成鬼魂的糧食。”


  左漫雪掙紮兩下,卻無法掙脫沈星暮的手。她原本至始至終淡漠的臉頰這會變得非常慌亂。她驚呼道:“你們怎麽懂得‘念’的使用?”


  ——“念”的使用?似乎杜貞和杜昌翊大戰的時候,也提及過“念”。“念”到底是什麽?惡念嗎?善念嗎?

  葉黎正準備詢問。沈星暮先一步問道:“什麽是‘念’?”


  左漫雪越發驚愕。她不解道:“你們不知道‘念’?”


  隻要在沈星暮麵前的女人不是夏恬,他就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他手中發力,左漫雪的雙臂傳出尖銳的骨頭聲,她本人額上也滲出大量冷汗,卻不曾痛哼一聲。


  沈星暮冷聲道:“是我在問你。”


  左漫雪淡淡說道:“‘念’就是一個對某件事或某個人的某種執念產生的超自然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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