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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網戀

  烈日如火的正午,沈星暮走在仿佛燃燒的濱江路上。監聽裝置安置在賓館裏,由葉黎看管,而他則步行至徐旺的家門前。


  沈星暮用腳步計算賓館到徐旺家的距離,的確不超過兩千米。依照監聽器的產品功能書的介紹,它應該很容易精確捕捉到這個距離內的聲音信號。


  可惜事實並不是這個樣子。世上的虛假偽劣產品多不勝數,其中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方便麵。方便麵的包裝袋麵上映著大塊的牛肉,而內部隻有豌豆大小的幾粒牛肉。方便麵如此,監聽器也是如此。


  兩千米的距離,還不到產品功能書上寫的五千米的一半,聲音信號卻變得極難捕捉。


  沈星暮勉強能聽到葉黎的話,但話音很不清晰。尤其是葉黎離監聽裝置超過五米之時,收音裝置幾乎不會收到聲音信號。


  這並不是特別麻煩的事情。如果監聽器的性能並不足以支持兩千米以外的正常監聽,他們大可以將距離縮短。


  於是兩人退了房,直接去濱江路、離徐旺家五百米左右距離的路段租了房。


  當距離縮短到五百米,監聽器的性能最大程度發揮。葉黎在一百平米的房子裏的任何位子說話,沈星暮都能收到聲音信號,不僅字詞清晰,連音色都完全一致。


  下午四點,沈星暮和葉黎開始交換彼此挖掘出來的線索。


  沈星暮覺得張美月存在問題,打算花時間查一下。而葉黎有先見之明,在沈星暮還沒提議之前,他就先一步聯係了張美月。


  畢竟他們都是富國社的成員,彼此親切地稱呼對方為“家人”。家人之間相互攀談,哪怕其中一方相當不耐,也不會冷厲地中斷對話。


  而且張美月是一個非常善談的人。葉黎突兀找她聊天,她不僅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反而從字裏行間裏體現出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


  葉黎看到過她本人,知道她年齡在三十歲上下。但她的聊天方式像極了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幾乎每句話都會加上一個比較別致的符號,其中波浪線符號最多。有時候她還會發表情,其中不缺乏一些俏麗可愛的表情圖。


  葉黎隻和她聊過一次,卻已知道她和她的一個朋友在沽縣的桂花園小區合租了一個房子,並且已經在那裏住了三年之久。她不僅沒有結婚,甚至連男朋友都沒有,所以她並不是年輕的母親。


  葉黎原本想趁著她聊得興起時多問幾個問題,然而她已經把話題扯向了天際。她總問一些極度誇張的問題,比如“夜晚裸奔是什麽感覺”,又比如“假如你看到你老婆在外偷情會怎麽做”。


  葉黎含糊其辭,隻回複“嗬嗬”或者省略號,避免在這種話題上深聊。


  最後葉黎也隻問出她為什麽會加入富國社。她的回答是“因為這個社團能讓我掙錢啊”。


  他們的聊天到這裏便結束了。


  葉黎沒問她為什麽要去找左漫雪。他有腦子,知道自己和她還沒熟到可以隨心所欲暢聊的程度,這種較為敏感的問題暫時沒有提出來。


  另外,葉黎得知徐旺的父母的姓名之後,便發現徐成俊並不是富國社的成員,左漫雪卻是。


  葉黎聯係了左漫雪,想依葫蘆畫瓢,旁敲側擊套話。隻不過她和張美月不同。她更冷漠,仿佛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無論葉黎發什麽信息給她,她都用簡潔到近乎敷衍的字眼回複。


  很顯然,葉黎並不能在短時間內和左漫雪聊熟。


  沈星暮將這些線索都記了下來,並且留了一個心眼,打算就近幾天就去拜訪張美月一次。而最讓他上心的是,葉黎的備忘錄裏,徐旺吼的那一句“母親!你怎麽可以這個樣子!我事事都順著你,從不讓你失望!可是今天,你連我心中的最後一絲光明也要剝奪嗎”。


  這句話裏透露出的信息是,左漫雪剝奪了徐旺許多權力與自由。而他所說的“最後一絲光明”,很可能指的是古姄。


  其中還有另外一個隱晦的信息。據古姄口述,徐旺讀高中時,是一個高傲而不羈的少年郎。這樣的少年明顯崇尚自由與隨性,不可能受人擺布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情,更不可能感受屈辱,任人欺負,曾經被他徹徹底底打服的池世榮和俞小飛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為什麽能忍受左漫雪的無情壓榨?


  這顯然是出自子女對母親的尊重與孝順。世上的確存在這樣一種兒女,便是明知道父母做的都是錯的,他們依然義無反顧選擇支持。


  這就像古時忠臣竭盡全力輔佐暴君一樣,這是愚忠。


  古書典籍裏常出現“忠孝兩全”的字眼,但事實上,忠和孝存在共性,可以相提並論。畢竟不孝之人往往不忠,反之亦然。


  所以徐旺對左漫雪不是孝順,而是愚孝。


  沈星暮幾乎可以肯定,徐旺和左漫雪的母子感情非常好。不然生性放浪的徐旺不會逆來順受到如此地步。


  沈星暮發現這場遊戲的難度明顯比之前更高。畢竟溪隱村的善惡遊戲存在最明顯的重要線索,便是村後大山裏的女屍。


  這一次卻完全不一樣。他和葉黎找到了許多零碎的線索,卻無法將之全部聯係起來,完全找不到重點。


  當然,他並不著急。無論怎樣複雜的遊戲,都一定存在突破口。而他目前想到的最可能的突破口,便是徐旺的母親,左漫雪。


  他相信,她身上存在很重要的線索。隻不過他和葉黎目前都沒有合理的理由去拜訪她,這事隻能暫時擱置。


  而他眼下應該做的,便是把古姄約出來,讓葉黎去試探她。


  這也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早晨的時候,沈星暮找胡海冬要到了古姄的電話號碼。


  他撥打她的電話,響鈴許久才接通


  沈星暮隻說了一個“我”字,聽筒裏便傳出“嘟嘟嘟”的掛斷聲。


  沈星暮皺緊眉頭,再次撥打古姄的電話,聽筒傳出的提示音卻是“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毫無疑問,古姄識出了沈星暮的聲音。她明顯不想再和他產生半點交集,於是她掛了他的電話,並且將他的電話拉入黑名單。


  至於她為什麽不想搭理他,原因多不勝數。她因為假婚事件差點被亂槍打死,就已足以使她產生警惕與戒備。而且沈星暮昨晚宛如跟蹤狂的舉動,自然也使得她更是不滿。


  沈星暮沉吟片刻,給她發去短信,內容是:我能幫徐旺。


  短信發出去不到半分鍾,古姄便主動打電話過來了。


  電話裏,沈星暮還沒說話,古姄便一針見血問道:“你想讓我幹什麽!”


  她果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知道她和沈星暮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兩人認識時間不長。他主動找她,並且提出幫助徐旺,就一定不是無償的。


  沈星暮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過,便淡淡說道:“差不多到晚飯時間了,你方便出來一趟嗎?我請你吃飯。”


  古姄立刻拒絕道:“不行!絕對不行!”


  沈星暮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強烈的戒備,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以為我為什麽請你吃飯?”


  古姄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星暮冷漠道:“你不要太過高看你自己。就算我真的要找女人,也不會找你這種青澀的小姑娘。”


  古姄道:“你的這句話,我隻信一半。”


  沈星暮問:“什麽意思?”


  古姄凶道:“男人的話本來就真假參半,尤其是你這種男人,可能十句話裏隻有一句話是真的。我能信你一半已經算是非常看得起你了。”


  沈星暮問:“莫非我騙過你?”


  古姄道:“你有沒有騙我,隻有你自己知道。總而言之,你叫我做其他事情都行,但我拒絕陪你吃飯。”


  沈星暮冷笑一聲,直接掛了電話。


  他已經洞穿古姄的心思。她無非是想找他談條件,隻可惜她低估了他。


  畢竟,若論在意徐旺的程度,她可遠遠高於他。真正被牽著鼻子的人當然隻可能是她。


  沈星暮剛剛登錄《銀河航線》的賬號,還沒起航,來電鈴聲便響了。打電話來的人當然是古姄。


  沈星暮嘴角扯動出一抹譏誚的笑容,麵無表情掛了她的電話,並且順手將她的電話號碼拉入黑名單。


  很快的,手機安全係統提示“一個攔截電話”。


  沈星暮不管它,繼續玩遊戲。於是手機信箱有了短信提示。


  沈星暮並未點開信箱,但短信提示的彈框已經把古姄的短信內容顯示了出來。她的短信內容非常簡單,就三個字一個符號:算你狠!

  她已經服軟,沈星暮便不再給她冷臉。他打電話給她,順利地打通了。


  電話裏,沈星暮淡淡說道:“溫平廣場有一家門麵看上去還算不錯的海鮮店,你應該能找到。七點以前,我們在那裏匯合。”


  古姄道:“在這之前,你必須告訴我,你如何幫旺哥哥?”


  沈星暮道:“我們見麵再說。”


  古姄問:“那你為什麽一定要約我吃飯?”


  沈星暮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單純地想請你吃個飯而已。”


  古姄嘲笑道:“你自己信嗎?”


  沈星暮道:“我信不信無所謂,隻不過你必須相信。現在除了我,沒人能幫到徐旺。”


  沈星暮掛了電話,躺床上玩了一會《銀河航線》,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叫上葉黎一起出門。


  夕陽在山的時段,沽縣的氣溫並沒有特別明顯的下降。廣場附近活動的人群大多身著短袖、短褲。饒是如此,他們依舊揮汗不止。


  然而古姄穿了一身厚實的休閑裝,把除了臉部和雙手以外的所有皮膚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似乎厚實的衣服本身就能給女孩子一種強大的安全感——足夠使她們忘記夏日炎熱的安全感。


  她比沈星暮先到,一早就候在“深海族”海鮮店的大門外。


  沈星暮能看到,她的衣服口袋裏鼓鼓的,像是裝了一個堅硬的棍狀物。那無疑是她提前準備好的防身武器,可能是一個精巧的榔頭,也可能是一把鐵質扳手。


  沈星暮瞧著她的模樣,心裏覺得好笑,但他又有些笑不出來。因為古姄真的懷疑他有歹心,而她在這種極度不安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前來赴約。


  這隻能證明,她在意徐旺的程度已經超過在意她本身。


  沈星暮並不嘲笑她,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先進去坐,按你的喜好點菜。”


  古姄滿目戒備盯著他,片刻後又看向他身後的葉黎,凶巴巴嚷嚷道:“我隻答應陪你吃飯,並不包裹這個人。”


  她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認為自己一個人對付不了兩個大男人,方才驅趕葉黎。


  沈星暮皺眉道:“那你回去吧。”


  他叫她來吃飯的目的,是想知道葉黎能否在她身上預見到什麽畫麵。葉黎當然不能走,所以他的這句話是對古姄說的。


  古姄的雙目噴出怒火,咬牙切齒道:“你真的是個混蛋!”


  沈星暮道:“我並沒有對你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你實在沒必要如此戒備我。”


  古姄譏誚道:“你隻是差點讓我被亂槍打死,這件事一點也不過分。”


  沈星暮道:“找你的人是夏秦,並不是我。”


  古姄道:“然而你們本就是一丘之貉。”


  沈星暮沉默片刻,偏過頭去對葉黎使眼色。兩人經過大半年時間的相處,已經具備一抹無聲的默契。


  兩人均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沈星暮一個箭步靠近古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扣住她的雙手。


  葉黎的反應也非常快。他趁著古姄被控製,當即靠近,抬手觸摸她的手背。


  這整個過程僅在兩秒內完成,古姄甚至沒來得及呼救,沈星暮便已鬆開她。


  古姄的臉色已經漲紅。她咬著牙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沈星暮麵無表情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如果我要製服你,一個人就夠了,並不需要幫手。”


  古姄怒極而笑。


  沈星暮道:“好了,這頓飯不用再吃了。天快黑了,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很不安全,早點回家去。”


  古姄的眸子轉動幾下,驚訝道:“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我會想辦法去幫徐旺,你暫時不用做任何事情,等我需要你幫忙的時候,自然會聯係你。”


  古姄明顯跟不上他的思路,好半晌之後才疑惑道:“那你叫我來幹什麽?”


  沈星暮不說話,轉過身往濱江路的方向走。


  葉黎則滿帶歉意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也跟著葉黎走了。


  兩人回租房的路上,沈星暮問:“怎麽樣?”


  葉黎皺著眉搖頭道:“我沒有預見到任何畫麵,古姄並不是這場遊戲的關鍵人物。”


  沈星暮思忖片刻,冷笑道:“她是不是遊戲的關鍵人物,並不取決於你能否在她身上預見未來。”


  葉黎道:“你這麽說也沒錯。上一場遊戲中,林紹河、周小萍、乃至是陳明霖,都是遊戲的關鍵人物,而我隻能預見林海鷗的未來畫麵。”


  回到租房之後,沈星暮開始思索如何把監聽器順利藏進徐旺家的辦法。沈星暮原本計劃再找徐旺打球,趁他不備之時,將監聽裝置藏進他的褲子口袋裏。


  這個計劃本身存在很大漏洞,畢竟任何人的褲子口袋裏忽然多出一個東西,都很容易被發現。而且徐旺昨晚跳牆出來時,腳受了傷,短時間內不能打球。


  沈星暮想到一個非常邪惡的辦法,便是直接找古姄和盤托出,然後讓她去徐旺家藏監聽裝置。


  無論怎麽說,她是他的女朋友。她去他的家,總歸有辦法進門。


  隻不過徐旺很害怕古姄去他家。因為他知道自己家裏存在莫大的凶險,其中可能牽扯到鬼魂。


  古姄去過之後還能不能平安回來便成了未知數。


  古姄明顯愛徐旺愛到無法自拔。沈星暮可以利用這一點,使她心甘情願去冒險。


  然而這麽做還存在另一個風險,沈星暮不知道古姄遇險會不會促使潛藏在徐旺心中的惡念之花綻放。


  而惡念之花綻放,便意味著他和葉黎再一次輸給了仇世。


  沈星暮和葉黎已經丟失一朵善念之花,如果這一次再輸給仇世,後果無疑糟糕到無以複加。


  沈星暮放棄了這個計劃,決定等葉黎找左漫雪聊熟之後,再親自去她家拜訪,趁機藏匿監聽裝置。


  而在這之前,他和葉黎唯一能做的,便是逐步攻克左漫雪和張美月。


  往後的兩天裏,沈星暮安心陪夏恬玩《銀河航線》,葉黎則負責分別與張美月、左漫雪聊天。


  葉黎攻克張美月的速度當然遠遠超過左漫雪。


  這兩天裏,左漫雪依舊對葉黎愛答不理,張美月卻對他越來越熱情。


  她問出了更多的、誇張而奔放的話題,其中並不缺乏一些成人才懂的東西。


  第三天,張美月強烈索求葉黎的照片,葉黎拒絕了。


  第四天,張美月完全不搭理葉黎。


  到了第五天,葉黎實在沒辦法,便隨手照了一張非常邋遢的自拍照,發送給張美月。


  他故意把自己照得非常難看,不僅頭發散亂、滿臉胡渣,甚至眼角的眼垢都沒有清洗。


  他像極了邋遢醜陋的老頭子,然而張美月卻好像動了心。她發了一個色眯眯的、兩眼直冒粉色桃心的表情圖。


  於是她發來文字信息,內容是:我們見個麵吧。


  對此葉黎懊惱到了極點。他找張美月聊天的目的的確是想正式的拜訪她一次,嚐試從她口中問出有用的線索。


  但他想的卻不是這種男女網友約會式的見麵。


  沈星暮覺得這種事情非常有趣,忍不住笑道:“似乎張美月一開始就把你當成了網戀對象。”


  葉黎皺著眉不說話。


  沈星暮道:“答應她,盡快和她約好時間,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葉黎輕歎道:“如果這就是現代流行的網戀,那些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少年、少女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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