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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恩情

  古姄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電話是胡海冬打來的。從三月底那場糟糕的虛假婚禮結束之後,她隻見過他一次,是在縣人民醫院。他們彼此對對方都懷著一絲憐憫,而且有一分勉強算是生死之交的交情,於是互留了電話號碼。


  這幾個月裏,胡海冬聯係過古姄數次。他想約她出去吃飯,但她都拒絕了。


  她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如果做朋友,胡海冬的確相當可靠,至於交往,肯定不可能。她心裏隻有旺哥哥。


  今天也一樣。古姄沒心思和胡海冬閑聊,接通電話便直接撒謊道:“我已經放暑假回家了,你別再約我吃飯了。”


  電話裏傳來奇怪的笑聲。胡海冬溫和道:“那可真奇怪。就在幾分鍾前,我在北科大對麵看到一個很像你的女生。”


  古姄的心“咯噔”一跳,卻依舊話音平靜地撒謊道:“可能是你看錯了。蟄城這麽大,出現幾個長得比較像的人也不奇怪。我不就是因為長得有點像夏恬,才被騙去做假新娘子嗎?”


  胡海冬道:“你和夏恬小姐一點也不像。”


  古姄驚訝道:“不像?”


  胡海冬道:“夏恬小姐非常溫柔,從不說髒話,更不可能動手打人。”


  古姄的臉頰繃得老緊。她能聽懂這句話的話外之音。她沉默片刻,小聲道:“你現在在哪裏?”


  胡海冬道:“你看一下後視鏡。”


  古姄抬眼看去,果真在後視鏡裏看到一輛大眾小車。


  胡海冬繼續道:“先下車吧。你要去哪裏,我送你。”


  古姄隻好叫司機停車,付了錢靠邊下車。


  後麵的大眾小車駛到她身側。她往車窗裏看去,卻沒看到胡海冬,隻看到一個戴著墨鏡的陌生男人——之前替她解圍的那個男人。


  古姄盯著他,猶豫著有些不敢上車。直到他摘下墨鏡,對著她溫和一笑,她才發現他就是胡海冬。隻不過墨鏡遮住了他的小半張臉,她之前沒認出他。


  古姄輕輕吐出一口氣,扭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紅著臉道:“胡海冬,剛才謝謝你。”


  胡海冬搖頭道:“我應該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早被亂槍打死了。”


  古姄問:“你就是想謝我,才老打電話約我吃飯?”


  胡海冬道:“是的。”


  古姄思忖片刻,開眉道:“那你帶我去吃火鍋吧。”


  胡海冬戴上墨鏡,整張臉再一次變得陌生。他小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火鍋店”,便啟動車子專心開車。


  古姄盯著他看了好半晌,好奇道:“雖然是夏天,但蟄城的太陽並不刺眼,為什麽要戴墨鏡?”


  胡海冬道:“無論夏天還是冬天,我出門都必須戴墨鏡。因為我是沈總的替身,不能讓太多人看到我的臉。”


  古姄不解道:“別人看到又會怎樣?”


  胡海冬失笑道:“別人看到之後就會知道蟄城還有一個長得像沈總的人。我做替身的價值就隨之降低了。”


  ——為了當別人的替身,甚至不敢用自己本來的麵目見人嗎?

  古姄的心裏傳來一陣刺痛,咬著嘴問道:“你一定要做沈星暮的替身嗎?”


  胡海冬道:“是的。”


  古姄問:“做替身很賺錢?”


  胡海冬搖頭道:“這不是賺不賺錢的問題。沈董對我們家有大恩,縱然我真的替沈總去死,也不足以還清這份恩情。”


  古姄問:“所以你是為了報恩?”


  胡海冬微笑道:“知恩圖報,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這世上最要命的不是錢,而是恩情?


  古姄埋下頭不再多語。


  二十分鍾後,胡海冬把車子駛進一道相對冷清的胡同。胡同中段有一家“滿江紅”火鍋店。


  胡海冬停下車,微笑道:“這家火鍋店的味道很不錯,尤其是店裏的竹筍,鮮嫩美味,值得一嚐。”


  古姄抬眼看了一下店麵上早已蒙上厚厚灰塵的招牌,又看向店裏空無一人的蕭條畫麵,心裏有了戒備。


  胡海冬已經大步走進店裏,古姄卻逡巡不前。


  胡海冬抬手拍了一下櫃台,大喊道:“老板,來個紅湯鍋!”


  店裏樓道處傳出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腰背已經佝僂,步子卻非常矯健的老人跑了過來。


  他笑嗬嗬地說道:“小胡,又來吃火鍋了?”


  胡海冬道:“特地跑了二十公裏路來吃你的火鍋。”


  老板似乎很開心,他笑起來像吃到糖果的小孩子。


  胡海冬已經就坐,並對著門外喊道:“古姄,先進來坐吧。”


  古姄猶豫片刻,終於捂著鼻子走進店裏,坐到胡海冬對麵。


  她壓低聲音詢問道:“胡海冬,這家店子這麽破,你不怕是黑店嗎?”


  胡海冬笑道:“其實越破的店子越不可能是黑店。真正的黑店常常裝修華麗,這樣才能騙顧客進去。”


  古姄不說話。


  胡海冬又道:“你放心好了,我和店老板算是朋友,他不會坑害我們。”


  古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兩人坐了半個小時,期間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全都是無意義的廢話。


  直到老板端來紅豔的火鍋鍋底,古姄聞到鍋裏傳出的香辣氣味,神色一振,小聲道:“聞起來好像很不錯。”


  胡海冬道:“就是因為這裏的火鍋不錯,我才帶你來。”


  爾後古姄真的吃到了鮮美可口火鍋。老板似乎有一手調底料的秘訣,他調出來的鍋底色香味俱全,尤其火鍋的特有香辣味道,更是展現得淋漓盡致。


  古姄酒足飯飽之後,胡海冬卻和店老板聊起天來。


  古姄從他們的對話裏得知,胡海冬的父母旅遊時出過事故,一個癱了,一個瞎了,由他妹妹照顧。店老板的家庭也非常不樂觀,他的老伴很早以前就過世了,而他膝下隻有一個不孝子。


  古姄發現自己和他們相比,已經算是非常幸福的人。畢竟她的父母都健在,而且身體很好。她還有一個帥氣又陽光的旺哥哥。


  胡海冬付了錢,偏頭看向古姄,問:“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古姄不假思索道:“去汽車站買票回緒城。”


  胡海冬道:“我送你過去。”


  古姄莞爾道:“那就麻煩你了。下次我請你吃飯。呃……對了,你幫我賠付的一萬塊,我現在轉給你。”


  她摸出手機,真的準備轉賬。雖然一萬塊不是小數目,但事情的確是她自己鬧出來的,後果應該由她承擔。


  胡海冬搖頭道:“那本來是一件小事,正常處理也就一兩千塊的問題。你若真轉我一萬塊,我反而有了負罪感。”


  古姄驚訝道:“一兩千塊就能處理?”


  胡海冬道:“做個頭部CT幾百塊就夠了,再加一千塊賠禮費,差不多就夠了。”


  古姄苦笑道:“我當時以為他們要把我抓進屋子裏使壞,被嚇得不輕。”


  胡海冬啞然失笑道:“你想多了。你是北科大的學生,放假出來做兼職。如果他們真敢對你做什麽,結果隻能是牢底坐穿。他們做出凶神惡煞的模樣,無非就是為了錢。”


  古姄道:“事實是,你的確替我賠了一萬塊。”


  胡海冬道:“你下次請我吃飯就行了。”


  古姄猶豫片刻,點了頭。


  她乘胡海冬的車抵達蟄城汽運中心,還沒來得及揮手道別,胡海冬的電話先一步響起。


  他本身戴了墨鏡,看不到眼睛,但古姄還是從她的局部表情裏看出了凝重。


  似乎這通電話對他非常重要。


  胡海冬接聽電話,隻認真應了一句“我今晚就到”,便又看向古姄。


  古姄問:“你看著我幹什麽?”


  胡海冬露出古怪的笑容,輕歎道:“你不用買票回去了,我順路送你。”


  古姄驚訝道:“順路?莫非你也要去緒城?”


  胡海冬道:“我要去緒城沽縣的溫平廣場。”


  古姄睜大眼,疑惑不已地問道:“為什麽啊?莫非你知道我住緒城沽縣,故意找了一個借口送我回去?”


  胡海冬搖頭道:“我並不是死皮賴臉的人。”


  古姄忍不住問道:“那你去緒城沽縣做什麽?”


  胡海冬道:“剛才的電話是沈總打的。他隻叫我盡快趕去緒城沽縣,並沒有說明原因。”


  古姄心中忽然升起怒火,咬牙切齒道:“嗬……沈星暮還真會使喚人。”


  胡海冬很隨和地說道:“你不用生氣,我本來就替沈家做事。沈總願意主動聯係我並吩咐我,是對我的信任,我應該感到榮幸。”


  古姄凶巴巴大罵道:“你腦子不好吧!沈星暮叫你做的事情,肯定又是危險無比。說不定你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你不生氣就算了,反而感到榮幸?”


  胡海冬失笑道:“古姄,你和夏恬小姐一點也不像。”


  古姄怔住。


  胡海冬道:“你比夏恬小姐更美麗。”


  古姄兩頰一紅,抿著嘴說道:“我是我,夏恬是夏恬,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人。誰也不用像誰,更不用模仿誰。”


  古姄乘胡海冬的車趕往緒城沽縣。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而胡海冬似乎有心事,不主動說話,本就漫長的行程再加上無聲的枯燥,變得更加折磨人。


  古姄再次嚐試聯係旺哥哥,可是電話依舊打不通。


  她壓著心中的不安給旺哥哥發了一條很長的短信。內容是:旺哥哥,我本來想聽你的話,就留在學校做兼職。可是出事了,老板欺負我,罵我賤人,我把他打了。現在我沒事做,要回家了。我不知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你不理我沒關係,我深信你一如既往喜歡著我。我今晚能到沽縣。我不去你家找你,免得給你添麻煩。我去老地方等你,你一定記得那個星河永駐的夜晚,知道老地方是哪裏。如果我等到天亮你也沒來,我就再也不打擾你了。


  古姄發這條短信的初衷是希望得到旺哥哥的回信。可是短信發出去便石沉大海,她一連等了兩個小時,連一個字回複也沒有。


  她下定決心,今晚不回家,就在老地方等著。她不信他不來。如果他真的不來,她就衝去他家找他要答案。


  ——“被人欺負之後還悶聲不語,隻會令人瞧不起”,這是旺哥哥說過的話。所以就算是旺哥哥本人也不能欺負我,不然我就鬧他個天翻地覆!

  古姄想著,兩隻小手已經捏緊成拳,臉色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

  緒城,沽縣。正午過後,太陽變得灼燙,大地變成熊熊燃燒的熔爐。


  葉黎和沈星暮頂著烈日的曝曬,在徐旺家的樓下觀察了超過三個小時。


  徐旺的家在溫平廣場側麵的濱江路邊上。


  濱江路一馬平川,左側臨江,右側則是鱗次櫛比的房屋。


  供人乘涼的設施非常少,除了搭著棚子的小茶樓,就隻有臨江種植的行道樹。


  葉黎和沈星暮都躲在樹枝盤根錯節,樹葉卻並不密集的榆樹下。


  他們盯著以路對麵的三層樓平房。那就是徐旺的家。


  他們看了三個小時,房子裏沒有絲毫動靜,窗戶至始至終緊合著。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兩人的衣服都附著一層白色的條狀物,那是不斷流汗、不斷幹涸,留下的鹽、乳酸等物質。


  葉黎先一步承受不住,小聲提議道:“沈星暮,白天天氣太熱,我們不能這樣一直觀察。如果我們沒發現線索,反而先中暑了,得不償失。”


  沈星暮點頭道:“我也這樣想。”


  葉黎苦笑道:“那我們為什麽不等晚上再來?”


  沈星暮道:“你說了,徐旺是富國社成員。既然他從事傳銷活動,就必不可免和其他成員接觸。你覺得這些違法分子會選什麽時段碰麵?”


  葉黎道:“當然是人少的時段。”


  沈星暮道:“這個季節,白天人少。”


  葉黎道:“可是他們總不能每天都碰麵啊。說不定我們這樣等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沈星暮站起身,麵無表情地往對麵的一家便利店裏走。


  葉黎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便快步跟過去。


  沈星暮買了兩支冰棍,一支遞給葉黎一支自己吃。他咬碎冰塊,一邊咀嚼,一邊說道:“我們先回去,明天早一點起床。我再找徐旺打球,想辦法在他身上放一個監聽器。”


  葉黎道:“這是一個好辦法。可是監聽器從哪裏來啊?”


  沈星暮道:“皺小梅監聽夏恬的監聽器就非常先進。隻可惜我不知道哪裏有貨源。”


  葉黎道:“或許我們可以找附近的電子店問一下。”


  沈星暮冷笑。


  葉黎問:“怎麽了?”


  沈星暮諷刺道:“買賣監聽器本就是違法的,正規的店子裏不可能買得到。”


  葉黎苦笑道:“那我們怎麽辦?”


  沈星暮道:“我給高哲羽打電話,叫他想辦法弄一個小型的監聽器連夜送過來。”


  這件事說定,兩人回了賓館。


  葉黎走進空調屋的一瞬,仿佛身和心都得到解脫,仿佛連心髒也在燃燒的灼熱痛苦終於如潮水般消退。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休息。


  沈星暮則在打電話。似乎他每天都有打不完的電話。之前在濱江路,他給一個叫胡海冬的人打了電話,這會又在給高哲羽打電話。


  他通話時專門點了免提,讓葉黎也能聽到通話內容。


  葉黎以為弄監聽器是非常麻煩的事情,然而高哲羽在電話裏很輕鬆地回答道:“沒問題,我叫人連夜給你送去。”


  沈星暮正要掛電話時,高哲羽忽然又道:“對了,星暮,有件事我還是得和你說一下。最近董皓和沈星夜走的有點近。”


  沈星暮淡淡說道:“我知道。”


  高哲羽道:“你讓董皓牽製沈星夜,但他們反而成了一夥人。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沈星暮道:“不用管他們。沈星夜的動作全在老爺子的眼皮底下,他翻不出浪花。”


  高哲羽應了一聲,這個電話便結束了。


  爾後沈星暮又打了一個電話。這次他沒再點免提,葉黎甚至不知道他在和誰通話。


  葉黎聽到沈星暮說了一句“好的,盯緊她就行了”,便又掛了電話。


  葉黎問:“你剛才給誰打的電話?”


  沈星暮道:“朱雨。”


  朱雨原本是夏秦的人,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沈星暮的眼線。


  葉黎心一沉,質問道:“你真的就這麽不放心小娟嗎?”


  沈星暮淡淡道:“是的。”


  葉黎沉著臉不說話。


  沈星暮道:“既然你這麽在意徐小娟,就別再考慮救何思語的事情。你應該直接回去和徐小娟結婚,然後安穩地過下半輩子。”


  葉黎問:“你知道什麽叫知恩圖報嗎?”


  沈星暮道:“好像知道。”


  葉黎認真道:“無論如何,思語對我有恩,我必須救她。”


  沈星暮點頭道:“有恩報恩,這很好。隻不過我並不認為你僅僅是為了報恩,不然這報恩的代價也太沉重了。三朵善念之花,不知道伴隨多少場死亡遊戲。說不定某一場遊戲中,我和你都再也回不來了。”


  葉黎道:“因為思語對我的恩情本就沉重無比。”


  沈星暮沉默。


  葉黎側過身,閉目小憩。


  沈星暮忽然問:“知道我為什麽給胡海冬打電話嗎?”


  葉黎問:“為什麽?”


  沈星暮道:“他是老爺子為我找的替身。他和我長得很像。我叫他來,就是為了幹擾仇世的判斷。”


  葉黎問:“有多像?”


  沈星暮道:“不仔細看的話,你也會把他認成我。”


  葉黎驚訝道:“你們真有這麽像?”


  沈星暮冷笑道:“以現在的整容手段,讓兩個不像的人變得相像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葉黎問:“什麽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胡海冬原本並不像我,但他的臉動過刀子之後,就變得像我了。”


  葉黎說不出話。


  沈星暮繼續道:“老爺子對胡海冬一家人有恩。胡海冬甘願做我的替身,所以做了數次整容。這件事還是我和夏恬結婚過後才知道。他作為我的替身去寶藍大酒店舉行婚禮,險些被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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