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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墜樓

  緒城是一座火城,從鳶尾搖曳的五月到曇花轉瞬的十月,它一直處於爍玉流金的高溫狀態。而其中最為灼燙的七八月,整個城市的平均氣溫高達38℃,最高氣溫則有46℃。它宛如一口熊熊燃燒的火爐,可蒸出人間百態與塵世炎涼。


  夏至過後,緒城已經步入讓人倍感煎熬的灼熱時期。這個時期,城市宛如睡著了,橫穿豎過的繁華街巷裏人流稀少,大部分店麵閉門不開,連駛過主幹道的車輛也少之又少。灼灼夏日裏,城市裏沒有人聲,除開附在樹上“吱吱吱”鳴叫的蟬以及偶爾掠過電線杆輕快繞開的鳥鳴,幾乎不再有其他聲音。


  七月的緒城,的確像一個安詳熟睡的嬰孩。隻不過這是白天之時。而一旦到了晚上,氣溫大幅度降低,緒城八街九陌,霓虹璀璨,人聲鼎沸,車輛更是川流不息。尤其是市中心,人流攢動,摩肩接踵,士農工商,叫賣婉轉,廣場上人山人海,店麵前門庭若市。綿長不絕的喧鬧聲中,展現一幅軟紅香土,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致。


  它宛如一座美麗的不夜之城。因而七八月的緒城有一個異常別致的稱呼——午夜明珠。


  然而這個故事的開端並不在璀璨繁華的夜晚時段,而是整個城市都處於萎靡狀態的日中之時。


  火辣辣的太陽高懸天穹,萬裏藍天,不見白雲。金色的陽光將大地烤得冒煙,除開部分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大部分閑人都躺在空調屋裏避暑。


  正是這個尤為安靜的時間,藍樹小區B棟大樓的天台上,站著一個矮胖肥碩的身影。


  他叫鬱子岩,三十出頭,事業有成,位居藍百合三星大酒店的經理,年薪超過五十萬。而他本身也是一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他不僅有事業,還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


  他有一個小他三歲、卻真切愛著他的妻子,唐靜舒。


  八年前,他還是一個在城市裏摸爬滾打的窮小夥,而她是正值芳華的名校女大學生。


  那時他什麽都沒有,她卻義無反顧地陪伴他、支持他,甚至在他最失意的時候,以自己的名義貸款幫助他。


  他的成功並非偶然,若非她的存在,興許他現在還是酒店裏默默無聞的服務生。


  所以他也愛她。


  他們結婚已有六年,在緒城市區的藍樹小區買了一百五十平米、一室四廳的大房子,膝下育有一女。


  女兒鬱小甜今年四歲,正在讀幼兒園。


  他們一家每當節假日都會駕車去緒城附近的旅遊區觀光遊玩,羨煞左鄰右舍。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非常幸福圓滿的一家人。


  但卻沒有人知道,鬱子岩一家的幸福已經到頭。


  此時鬱子岩麵容悲慟地俯瞰樓下的萬裏風景。被太陽烘烤得宛如熟透的大地上,大樓鱗次櫛比,層層疊疊鋪向視野的最遠處。


  這的確是一座非常美麗的城市。隻不過這美麗的背後,卻潛藏著無盡的血腥與醜惡。


  鬱子岩流著淚,用模糊的雙眼看扭曲的城市。


  許久許久,他發出綿長的歎息,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全家福壁紙。壁紙上,妻子甜美可人,女兒粉嫩可愛,隻有又黑又胖的丈夫與她們格格不入。


  如果強加一個邏輯,他沒有她們漂亮,所以他該從她們的世界裏消失。


  於是鬱子岩真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裏。


  他跳樓前給唐靜舒發了一條短信,內容很簡短。大概是向她道歉,並請求她找個好男人照顧好鬱小甜。


  三十三樓高的天台上,鬱子岩身化流光,轟然墜落地麵。


  他被摔得粉身碎骨。而已經死去的他,眼睛卻還猙獰地睜著。他好像在看著某人,眼裏全是仇恨與憎惡。他的眼神仿佛在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葉黎又做了四十個俯臥撐,累得滿頭大汗。


  客廳裏噴上梔子花味的空氣清新劑,他身上散發出的汗臭味便全都消失不見了。


  葉黎光著膀子去浴室衝涼,而徐小娟就站在浴室門外安靜地盯著他。


  葉黎仿佛沒察覺她的目光,自顧自脫衣放水,迅速清洗身上的汗水。


  待他裹著浴巾出來,徐小娟還在門外站著。


  葉黎抬手撫她的腦袋,微笑著說道:“小娟,我和你說過很多次,別人洗澡的時候,不能在外麵偷看。”


  徐小娟呆呆地點了點頭,卻連一句話也不說。


  葉黎盯著她呆滯的神情,心中再一次傳來強烈的刺痛。


  他還記得四個月前,那場婚禮風波中,因為杜昌翊的狂暴,徐小娟身體多出遭受重擊,腦袋也未能避免。


  她的腦袋發生震蕩,並產生局部淤血。


  雖然通過手術治療,她腦中的淤血已經散去,腦部震蕩也沒留下可觀測的後遺症,但她卻有了奇怪的症狀。


  她變得異常呆滯,反應慢得宛如年過古稀的老嫗。而她的智力也受了影響,變成了四五歲、什麽也不懂的小女孩。


  葉黎有時感到十足諷刺。當她竭盡全力靠近他時,他在努力推脫。而現在,他發誓要娶她、要照顧她一輩子,她卻無法對他做出肯定回應了。


  興許這世間的感情就是這般折磨人。


  唯一讓葉黎感到欣慰的是,徐小娟有時候會短暫的恢複正常。隻不過縱然她恢複正常,她的眼裏也隻有悲傷。她曾說過“我寧願永遠當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這樣你才願意真心地照顧我——像父親一樣”。


  葉黎是她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但這個幾月裏,他好像真的成了貼心的好父親。他把她照顧得好好的。


  她清醒時,決不讓葉黎碰她,連摸一下手都不行。


  她呆滯時,卻又仿佛出於好奇,經常偷看葉黎,有時候還會偷偷臉紅。


  葉黎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到什麽時候,有時候他也感覺折磨與煎熬,但他從未想過要丟下她不管。


  他希望她能完全的恢複過來。醫生也說過,她的症狀其實和身體沒關係,而是一種負麵心理引起的症狀,也就是心病。治療心病當然隻能用“心藥”,葉黎認為自己就是治療她的“心藥”。


  他深信著,隻要他不離不棄一直陪著她,她就一定會好起來。


  等她好了,他就娶她。


  葉黎抓起徐小娟的手,把她帶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他幫她洗臉,梳辮子,有時候還幫她縫衣服。


  他不僅像父親,有時候也像母親。


  這會徐小娟想看電視,葉黎就打開電視。


  電視裏恰好在播放緒城的一樁墜樓事件。


  葉黎在屏幕上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名字,便是死者鬱子岩。他當然不認識這個人,但總覺得在哪裏看到過這個名字。


  徐小娟忽然道:“葉叔叔,我要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是大姑娘。她還把自己當成愛吃糖果的小女孩。她一向叫葉黎“葉叔叔”。


  葉黎事事遷就她。這會他也不看新聞,用遙控器換台,換到少兒頻道正在播放的《喜羊羊與灰太狼》。


  徐小娟眼睛裏滿是星星。她看得很開心,有時候還會歡笑著跳起來。


  葉黎不打擾她,自顧自走到一旁,從櫥櫃裏取出早就買好的臂力器繼續鍛煉。


  他發現自己的體質真的很弱小。當時房倒屋塌,如果他能稍微強壯一些,興許就能護住徐小娟。


  葉黎鍛煉了四個月,腹部已經浮出明顯的肌肉塊,而且手臂的肱二頭肌、肱三頭肌都明顯比以前更結實。


  他現在單手就能抱起徐小娟。


  興許這就是所謂的“生命在於運動”。葉黎連續運動、持續鍛煉之後,的確感覺自己活得更加充實。


  葉黎連續壓縮臂力器數十次,感覺雙臂稍稍發軟,為了避免再次流汗使得屋子裏烏煙瘴氣,便停止鍛煉,轉而到寫字台前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打字寫小說。


  他還記得縣二中裏,自己答應過那個蹣跚老人的事情。他要把曾虔曾殘害學生的事情寫出來,以此警戒其他老師。


  葉黎的寫作能力著實不強。他用了四個月時間,隻寫出幾萬字的短篇,而且文中邏輯還存在不少漏洞。


  為此他懊惱過多次,卻從未想過要放棄。


  葉黎寫了一段,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是沈星暮的名字。


  葉黎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又必須出門了。這幾個月,他嚐試過再找工作,可惜他隻會銷售,而一般的銷售公司,工資著實不高。


  後來興許是沈星暮可憐他,給了他一份非常輕鬆的好差事,便是做沈星暮的司機。


  沈星暮給出的工資當然不低。每個月好幾萬,葉黎隻需工作半年,就能把他和徐小娟欠沈星暮的錢還清。


  沈星暮和夏恬結婚已有好幾個月,他們的感情卻沒有絲毫淡化,反而越發熾盛,每天都是新婚燕爾。


  他們總是三天兩天旅遊,而葉黎作為沈星暮的司機,就必須過去幫忙開車。


  這是葉黎職責之內的事情,他心裏並不抱怨。隻不過他每天照顧徐小娟,經常感覺身心疲憊,連開車也感到痛苦。


  葉黎點擊了接聽鍵,縱然他現在百般不願出門,但他有基本的職業素養,不能得罪自己的朋友兼老板。


  而電話裏,沈星暮的第一句話便讓他鄭重起來。


  沈星暮道:“葉黎,新的遊戲開始了。你趕緊收拾一下東西,我們一起去緒城。”


  這種時候,葉黎當然不會找任何借口搪塞。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善念之花,於是他重重點頭道:“我這裏沒什麽好收拾的。我立刻去找你!”


  電話裏傳出冷笑聲。沈星暮諷刺道:“你可以不收拾行李,我們到了緒城缺什麽買什麽就行了。但是徐小娟呢?你打算把她丟在家裏不管?”


  葉黎的雙瞳陡然一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之感再度湧上心頭。他發現徐小娟說的是對的,他果然更關心何思語。現在的徐小娟不能沒人照顧,而他幾乎沒考慮這個問題,便急著去找善念之花、急著許願複活何思語。


  葉黎沉默許久之後,小聲問道:“那你能等我一會嗎?我上網查一下,請一個信譽較好的保姆過來照顧小娟。”


  沈星暮道:“不用了。保姆我已經幫你請好了。”


  葉黎問:“誰?”


  沈星暮道:“她叫朱雨,是一個非常忠實的小姑娘。上次你去夏恬的別墅,應該見過她。”


  葉黎想起那個麵容姣好,而且脾氣也比較溫和的小姑娘,心裏稍稍放心下來,當即點頭道:“謝謝你,沈星暮。”


  沈星暮道:“另外,這麽大一個房子,朱雨和徐小娟兩個人住總歸不讓人放心。我順便幫她們請了一個保鏢,也是你上次在別墅裏見過的。他叫米禾駿,身手很不錯,如果有誰敢打她們的主意,至少要五個練過拳腳的男人才夠。”


  葉黎驚歎沈星暮的細心,再次道謝道:“沈星暮,感謝你。這次我們一定能拿到善念之花!”


  他知道,沈星暮真正在意的是善念之花。他想救回何思語,而沈星暮也想治好夏恬的病。他們因善念之花才相互認識並產生交情,所以他感謝沈星暮的最好辦法,就是盡快拿到善念之花。


  葉黎回客廳,對徐小娟溫聲細語說道:“小娟,我要出去一段時間。等一會會有一個很溫柔的姐姐來陪你,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一定要聽她的話。”


  徐小娟原本看電視看得非常開心。而此刻,她的嘴巴一扁,兩眼變得紅紅的,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


  她抓著葉黎的手,“哇哇”驚叫道:“葉叔叔!你不許走!你走了晚上就沒人給我講故事了!”


  葉黎抬手撫她的腦袋,安慰道:“待會來的那個姐姐會給你講故事。”


  徐小娟不依不饒道:“可是她沒有你講的好聽!我就想聽你講故事!你說的今晚給我講《醜小鴨》,你不能說話不作數!”


  葉黎隻能苦笑。


  他試圖組織語言,盡力安撫這個仿佛失去理智的小女孩。可是他發現自己真的很笨。在這種時候,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驀然的,葉黎看到徐小娟眼中閃過濃濃的悲傷。她的哭泣聲消失了,而她緊抓著他的手也隨之鬆開。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淚卻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此時的她,絕對不是四五歲的小女孩,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


  葉黎驚訝道:“小娟,你恢複了?”


  徐小娟流著淚,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她盯著他,淡淡說道:“我恢複了又能怎樣?”


  葉黎的臉色一緊,認真道:“你恢複了,我就娶你過門。”


  徐小娟冷冷道:“每個人都有腦袋撞牆的時候。我的腦袋撞過牆之後,頭腦反而變得更加靈活。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地纏著你。如果你不愛我,就不要對我好。”


  葉黎沉默。


  徐小娟道:“我知道你是一個爛好人,你總是盡力滿足別人的要求。但這一次你實在不用委屈自己。你若愛何思語,就不用管我,盡全力去救她吧。”


  她的眼中隻有悲傷。自從她去過他家一次,她眼中的悲傷就不曾消退。興許她真的隻想做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她隻有在不懂事的時候才會忘記悲傷。


  葉黎走過去,張手想抱住她。但她的身子很靈活,往邊上一跳就避開了。


  葉黎大步追過去,這次她閃躲不及,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裏。


  葉黎不顧她的反抗,親吻她的額頭,並用立誓一般的語氣說道:“小娟,你不要說這種傻話。我若不愛你,又怎會因你而心痛?莫非你忘了,我們‘換過血’,我曾用血起誓,這一生決不拋棄你。”


  徐小娟忽然就不掙紮了。她怔怔地盯著他,咬著嘴問:“你說真的?”


  葉黎道:“我從未對你說過謊話。”


  徐小娟問:“那何思語呢?你不愛她?”


  葉黎道:“愛與不愛都已無關緊要。她是一個放浪不羈的女人,而且還設計殺過人。我拚命尋找善念之花去救她,僅僅是因為她對我有恩。在惡念空間裏,她用自己的命換了我活下去的可能。無論我是否能成功報恩,我的老婆都隻有你一個。”


  徐小娟把腦袋貼在葉黎懷裏,左右搖頭摩挲,將臉上的眼淚擦掉。她的眼中居然又一次閃爍出明亮的小星星。她急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葉黎認真道:“我說你是我的老婆。”


  徐小娟開眉笑道:“老公!我愛你!”


  葉黎會心笑著,輕撫她的腦袋。此時他真的感覺到了滿足與幸福。他覺得,如果能和徐小娟長長久久,也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他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之中。


  片刻過去,徐小娟忽然道:“葉叔叔,你是不是不走了?”


  葉黎定睛看過去,隻見徐小娟又變得天真稚嫩,宛如四五歲的小女孩。


  似乎她真的很少清醒。


  葉黎道:“小娟,你聽話,在家裏好好待著,叔叔過幾天就回來。”


  徐小娟咬了咬嘴,忽然凶巴巴說道:“那你回來的時候必須給我買很多很多的糖果!”


  葉黎略感錯愕。他以為徐小娟還會撒嬌,事情卻出乎意料的順利。


  葉黎點頭道:“我給你買一麻袋的糖果,夠你吃到明年。”


  葉黎去樓外不遠處的停車場取車,徑直開往沈星暮的住處。而這時沈星暮和夏恬正站在門外摟摟抱抱、依依不舍地道別。


  沈星暮看到葉黎來了,便對夏恬叮囑道:“這次你等我的好消息,別再去找童遙幫忙。如果你遇到麻煩,而夏秦第一時間來不了,就打高哲羽的電話,他離我們家非常近。”


  夏恬溫婉地點了點頭。似乎這短短幾個月裏,她已從安靜而美麗的少女變成懂事而賢惠的好妻子。


  葉黎駕車上高速路,循著路標趕往緒城。


  沈星暮點燃一支煙,狠吸一口,接著麵無表情道:“先去緒城市區的藍樹小區,查一個叫鬱子岩的人。”


  葉黎再一次聽到鬱子岩這個名字,心中的熟悉之感越來越濃,卻依舊想不起以前在哪裏看到或聽到過。


  他點了點頭,順著問:“查鬱子岩幹什麽?”


  沈星暮冷冷道:“我無意中看到鬱子岩的墜樓消息,善惡遊戲恰好在此刻展開。我不信這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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