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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神

  沈星暮不怕丟臉。他隻想和夏恬順利完成婚禮,縱然這個儀式簡單到無以複加也無所謂。而且就算兩個替身的婚禮現場出了事,丟人的也不是他,而是沈臨淵。


  沈星暮和夏恬原本準備的西式婚禮,他們的禮服和婚紗都已試好,並且選了蟄城最好的禮堂與誓詞牧師。


  而現在,情況有變,他們不得不另行安排。


  夏恬並不在意過於簡化的婚禮,而且她也不是特別喜歡西式的白婚紗。既然婚禮從簡,賓客自然少之又少,她便想像電視裏古人成親一樣,在鋪滿紅綢緞的殿堂裏,身著漢服嫁衣,頭頂紅蓋頭,與沈星暮攜手拜堂。


  對此沈星暮完全沒有意見。隻不過現在的婚慶公司大多推崇西式婚禮,雖然其中也有少許中式婚禮服務,一時間卻沒有適合夏恬的漢服嫁衣。


  沈星暮替夏恬量身定做了漢服,又絞盡腦汁想出了各種能給的彩禮,這件事才勉強告一段落。


  沈氏集團,董事長辦公室。窗戶緊閉,室內無光,沈臨淵如同木雕一般坐在辦公桌前。


  沈星暮靜靜地盯著他,看他鬢邊的白發與疲憊的麵頰。


  時間在他們的靜默中輕悄悄推移。


  沈星暮把手探進衣服口袋,掏出香煙和打火機,安靜吸起煙來。


  嫋嫋煙霧裏,父子兩人變得越發模糊,似乎彼此都已看不清對方的臉。


  某一刻,沈臨淵抓起辦公桌上的一張單子,疲憊問道:“星暮,你知道你和夏恬的婚禮宴請了多少達官貴人嗎?”


  沈星暮吸著煙,漠不關心道:“那些賓客都是你請的,與我無關。”


  沈臨淵道:“請柬我都已經發出去了,如果這時候收回請柬,隻會貽笑大方,影響我們集團的聲譽。但若我不取消這場假婚禮,肖家的人到時候殺進禮堂,不知不少人會受池魚之殃。而他們一旦受了傷害,並且發現這場婚禮是假的,我們一家人都會變成眾矢之的。”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父親,莫非你會擔心那群隻懂攀龍附鳳的烏合之眾?”


  沈臨淵輕歎道:“賓客裏包括我們集團的大部分股東,蟄城警局的張局長,王氏路橋的王睿,以及市長胡耀。”


  沈星暮問:“所以呢?”


  沈臨淵道:“星暮,我隻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不要因為兒女之情置整個沈家於不顧。”


  沈星暮淡淡說道:“如果劉俊的這次計劃能成功,霓城肖家將受到毀滅性的打擊,甚至有可能被槍神社吞並。父親,你試想一下,你說的那些人和勢力,與槍神社存在可比性嗎?我們這次配合劉俊,無論成敗,整個槍神社都將成為我們的強硬後台。”


  沈臨淵搖頭道:“我們和劉俊並沒有實質的交情。如果真出了事,他未必願意幫我們。”


  沈星暮將快燃完的煙頭扔地上,一腳踩熄,抬起頭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老了。”


  沈臨淵沉默。


  沈星暮道:“父親,我很不願意說這樣的話。這麽多年裏,我從未問過你,母親病危之時,你到底在哪裏。這些事都無關緊要。畢竟以你的本事,什麽樣的女人都能找到,比如比我還小一歲的杜貞就成了你的情人。你當然不會在意我母親的死活。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但你必須你記住你說過的話。母親出殯當天,你親口對我說的,以後我無論想做什麽事情,你都無條件支持我一次。”


  沈臨淵的神色忽然變得飄忽,抖動的瞳孔裏竟折射出一抹驚懼之色。仿佛他在害怕著什麽。


  這世上能有什麽力量足可使這個在蟄城幾乎隻手遮天的老人恐懼?


  沈星暮皺眉道:“父親,莫非你想食言?”


  沈臨淵發出綿長的歎息,輕輕搖頭道:“星暮,我一直以為你要的是沈氏集團,卻沒想過你會為區區一場婚禮,對我提出這件事。”


  沈星暮冷聲道:“沈氏集團可遠遠不如夏恬重要。”


  沈臨淵再次歎息。他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多,似乎連發絲也變得更加憔悴。他喃喃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不再反對。這場婚禮照常舉行,隻希望槍神社能一鼓作氣除掉肖家。”


  沈星暮道:“父親,你能答應自是最好。如果你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


  沈臨淵忽然道:“等等!”


  沈星暮再一次看到他眼中的恐懼之色,遲疑道:“父親,你怎麽了?”


  沈臨淵叮囑道:“星暮,以後不要在背地裏說杜貞,無論好話或是壞話。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上比我們沈家更強大的力量多不勝數。而其中有的勢力,常人甚至無法理解。他們宛如鬼魅一般,頃刻間就能覆滅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國家。我們在他們麵前,就如同螻蟻比之大象,實在太過渺小。”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莫非杜貞背後還藏著一個龐大到不可想象的可怕勢力?如若真的如此,那麽年輕貌美的她,怎會心甘情願留在沈家伺候父親?

  沈星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記下了沈臨淵的話,轉身便退出辦公室。


  當天下午,沈星暮把沈臨淵同意這個計劃的消息告訴了夏恬。


  她很開心,露出甜美的笑容。但她好像有點激動過頭,潔白的牙縫裏溢出鮮血,變得殷紅瘮人。


  沈星暮盯著她的帶血笑顏,心中止不住刺痛。他再一次堅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三朵善念之花,許願治好她的病。


  晚間,夏恬像貪睡的小貓咪,靠在沈星暮懷裏一直打嗬欠。


  她已經困了,卻還舍不得睡。因為他們的婚禮就在後天,而在婚禮來臨之前,她必須列出賓客清單。


  沈星暮這邊很簡單,除了沈臨淵,高哲羽,葉黎,徐小娟,便再沒有其他賓客。


  夏恬補充道:“星暮,你不能這麽薄情。童遙曾救過我,無論你們再見麵時是否尷尬,你都有必要請她一下。至於她來不來,由她自己決定。”


  沈星暮微笑道:“童遙太過優秀,我怕你看到她之後會自卑。”


  夏恬點頭道:“童遙很美麗,也很聰明,以後無論誰娶了她,都是三生福分。但我不會因她而自卑,因為我有最好的哥哥,還有最溫柔的你。”


  沈星暮將她摟在懷裏,重重點頭道:“我一定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最驕傲的女人。”


  夏恬列出她要請的賓客,其中除了夏秦,幾乎都是住在城市邊緣的棚戶區的貧民。據她口述,那片區的居民普遍窮困潦倒,甚至很多人吃不起飯。但那些人都非常善良,尤其是一個姓吳的花甲老人,在她和夏秦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曾伸手救過他們。


  夏秦遇到劉俊之後,短短幾年間就成為槍神社的二把手,搖身一變成了大人物。他曾返回棚戶區,想盡全力幫助那些貧民走出困境,但他們大多拒絕他的幫助。


  次日清晨,沈星暮撥通童遙的電話。他還記得他們上次通話已是接近三年前的事情,那是他們最後一次通話,童遙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分手吧”。


  時至今日,沈星暮再一次聯係她,心中難免觸動。


  電話裏,童遙的聲音依舊清越動聽,宛如茫茫冰河上的一支出塵雪蓮。她莞爾道:“沈星暮,我以為你再也不會撥打我的電話了。”


  沈星暮道:“你救過夏恬,無論如何我都該當麵謝你。”


  童遙驚訝道:“你說夏恬?我知道這個女孩,她曾是一名歌手,而且還出演過少許電影。你們曾有過一段緋聞,莫非是真的?隻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說我救過她,我連她的麵都沒見過。”


  沈星暮皺眉道:“你沒見過夏恬?”


  童遙道:“我隻在電視裏見過她。”


  ——又是惡念空間的幹擾?


  沈星暮疑惑地看了一眼同樣驚愕的夏恬,微笑道:“那可能是我記錯了。你今天忙嗎,我有事想單獨找你聊聊。”


  童遙道:“我們也就那樣了,還能有什麽好聊的?”


  沈星暮淡淡道:“我和夏恬明天結婚,想邀請你參加婚禮。當然,你若擔心我誆你的份子錢,可以空手來。”


  童遙明顯驚住,片刻後又輕快笑道:“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還真有點沒想到你會比我更早結婚。這樣吧,你說個地點,我上午還有兩堂電動力學課,下課後去找你。”


  沈星暮道:“我和夏恬在魚米之鄉小區大門外等你。”


  沈星暮掛了電話,去廚房親手煮了一鍋粥。他怕夏恬的牙齦再次出血,親手喂她吃,每一勺都被他吹得涼涼的再送進她的嘴裏。


  ——兩個人吃飯的感覺的確比一個人好。白米粥比牛肉更有味。


  飯後沈星暮看了時間,感覺還早,便想再休息一會。


  夏恬道:“星暮,我們還是先去魚米之鄉小區吧。萬一童遙提前下課,讓她等我們就不好了。”


  沈星暮搖頭道:“大學講師不可能提前下課,哪怕提前五分鍾,後果也出奇嚴重。不過你都這麽說了,我們就先走吧。”


  兩人到魚米之鄉小區時,上午十點過,離童遙下課還有一個多小時。


  夏恬並不著急,她就像大方的男孩子,反手順了順身後的裙子,便直接坐在小區外的石墩上。


  她這個樣子很不雅,但看在沈星暮眼中卻別有韻味。


  六條車道的城市大道上,各類汽車飛奔而過,其中不缺乏名車。


  沈星暮看到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飛速駛來,然後停在他和夏恬麵前。


  沈星夜居然在這個時候找來了。


  他一臉得意地盯著沈星暮,似笑非笑道:“大哥,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沈星暮問:“先奸後殺再油炸,炸熟了之後丟糞坑裏喂蛆?”


  沈星夜露出邪魅的笑容。他對著車後排揮了揮手,便有三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魚貫而出。


  他們個個殺氣騰騰,竟擺出一副要在大街上抓人的姿態。


  沈星暮笑道:“弟弟,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我和你不同?”


  沈星夜道:“我們是有點不同。今天以後,我是活人,你是死人。你和嫂子這麽恩愛,我一定把你們丟一個糞坑裏,讓你們做一對幸福的**妻。”


  他說話時一招手,三個大漢便如餓狼一般撲了過來。


  沈星暮抬腿一腳踢飛最前麵的大漢,拉著夏恬側身往路口方向跑。


  令沈星暮沒想到的是,夏恬看上去弱不禁風,但跑動起來一點也不慢。後麵的三個大漢一時間反而追不上他們。


  沈星夜在後麵大喊著:“抓住他們!一人一百萬!”


  然而沈星暮和夏恬順路口轉入右側馬路,便有一群手持木棍的墨鏡男人呼嘯而出。


  三個壯漢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頓亂棍敲暈在地上。


  因為路口轉角擋了沈星夜的視線,他還以為沈星暮和夏恬已經被製住了,大笑著往這邊跑。


  然後毫無疑問,他又挨了幾個悶棍,和三個大漢一起倒在大街上一動不動。


  沈星夜的昏迷姿勢非常誇張,四肢宛如麻繩一般倒扭在一起。似乎他的身體韌性非常強,尋常人還真做不出這個姿勢。


  沈星暮看到沈星夜領子下露出了些許皮膚。他的胸口有一個異常詭異的紋身,是一張難分性別的人臉。而這張人臉的設計非常奇特,從不同的角度看,能看出它的不同表情。尤其是正對著看過去時,它仿佛是活的,正邪魅大笑。


  ——惡念之花!?


  沈星暮立刻想到沒入仇世胸口的惡念之花。但這個紋身明顯又和惡念之花不一樣。它至少不具備惡念之花那種充斥黑暗與絕望的力量。


  沈星暮撥開沈星夜的領子看了片刻,抬手一巴掌將他扇醒,冷冷問道:“你胸口的紋身是怎麽回事?”


  沈星夜迷迷糊糊說道:“一個紋身而已,能怎麽回事?”


  沈星暮又扇了他兩巴掌,但他死鴨子嘴硬,無論沈星暮怎麽打他,他都堅持這隻是一個普通的紋身。


  沈星暮最後又放了他,並且認真提醒道:“事不過三,你若再落到我手裏,被丟糞坑裏喂蛆的人就是你。”


  沈星夜打了一個激靈,竟罕見地露出畏懼之色。似乎他也知道,沈星暮並不是不記仇的爛好人。如果他再敢來,沈星暮真的會弄死他。


  沈星夜帶著他的人灰溜溜逃跑之後,北科大的下課鈴聲也已響起。


  穿著時髦的大學生宛如一條不曾斷絕的長河,源源不斷從校門裏湧出來。


  魚米之鄉小區離北科大非常近,夏恬坐在石墩上,一眼就看到了童遙。


  她還和之前一樣美麗,哪怕是一個遙遠的剪影,也同時具備妖嬈與清麗兩種氣質,足可令無數男人神思遐想。


  沈星暮看到她身側還有一個男生,很可能是她教的學生,此刻正拿著一本書與她並肩走。


  似乎他是在課餘時間請教她學術問題。


  童遙的態度非常溫和,臉上保持甜美的笑容,兩唇開闔著不斷講解。


  因為那個學生側對著童遙在向前走,沈星暮看不清他的臉。


  某一刻,學生忽然停下腳步,對著童遙鞠躬。


  童遙回以溫柔可親的笑容。


  卻在這時,學生忽然抬手拍她的後背,似乎她背上沾了灰塵。


  這個學生的手非常不老實,拍著拍著就拍到了童遙的臀部。


  童遙的神色也立刻變得嚴肅。她指責了學生幾句,便提著包大步往魚米之鄉小區這邊跑來。


  待她跑近,沈星暮似笑非笑道:“童老師,現在的學生可真幸福,連我都沒機會碰你一下,他卻很自然地觸到了你。”


  童遙淡淡說道:“隻可惜你並不是我的學生。”


  沈星暮問:“摩卡咖啡加草莓蛋糕?”


  童遙搖頭道:“我現在已經不吃蛋糕了,一杯摩卡就行。”


  沈星暮點頭道:“好的。”


  三個人在咖啡廳裏坐著閑聊了一陣,全都是無關緊要的廢話。聰明如童遙,也在這種時候顯得尷尬。


  她上了一次洗手間,回來提好包便準備結賬回家。


  沈星暮問:“莫非我現在連請你喝一杯咖啡都不行?”


  童遙道:“我是一個有能力自力更生的女人。”


  她說話時,叫來服務員,直接結了賬。


  沈星暮點頭道:“這樣很好,至少以後不用依賴某個男人。”


  童遙道:“明天我會參加你們的婚禮,你覺得我就穿這身便裝怎麽樣?”


  她穿了一身由紫色與粉色混合的紺桔梗色連衣長裙,這是一種非常夢幻與柔和的顏色,與本就美得如夢的她很是搭配。


  於是沈星暮點頭道:“很好看。但有一點不足。”


  童遙問:“哪一點?”


  沈星暮抓起夏恬的手,微笑道:“我怕你太漂亮,壓過我的新娘子的風頭。”


  童遙失笑。


  沈星暮問:“剛才那個男生是誰?”


  童遙道:“他是北科大應用物理專業的大三學生,叫宛遊龍。”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倒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沈星暮思忖道:“我看他很不錯,至少有膽子吃你的豆腐。如果你擔心自己變成年過三十的大齡剩女,倒也可以考慮考慮他。”


  童遙笑而不語。


  ***

  蟄城外環,一條廢棄的巷子的最深處,一間古老的哥特式教堂裏。


  教堂兩壁刻著詭異的遠古戰爭圖案,而教堂裏側堆砌著一個環形的石砌祭壇,祭壇外環立滿燭台,幽冷燭火不斷跳躍,釋放無窮無盡的邪惡冷意,宛如穿越火照之路,抵達人世間的幽冥鬼火。


  祭壇外,身著黑袍的教徒呈兩列一字排開,每個人都單膝跪地,伸出右手抓開領子,露出胸前的人臉紋身。紋身的表情不斷變換,栩栩如生,宛如活的。


  沈星夜像是觸犯教規的犯人,正噤若寒蟬跪倒在祭壇上的古樸雕像前。


  這尊雕像和其他著名教堂裏的雕像不一樣,它並非人形,更不是十字架,而是一朵花——一朵黑色的、宛如嬰兒咧嘴邪笑的瑰麗花朵。


  這不是天主教或基督教的教堂,當然更不可能是佛教或道教的大殿。


  沈星夜的耳邊響起古老的歌聲。其旋律之詭異,歌聲之飄忽,他連一句詞也聽不懂,隻能感覺到入骨的恐懼。


  宛如世界禁曲《懺魂曲》。


  某一刻,他終於承受不了強大的心理負荷,整個人頹然癱倒在地。


  一個相貌清麗,表情卻冷得宛如冰山的女人走到他麵前。她手心捏著一抹奇特的黑色粉末,將粉末緩緩灑在沈星夜的頭上,而粉末在飄飛的空中,便有大部分如水汽一般蒸發成虛無。


  這像是在做法事。


  她做完這些,終於平靜問道:“沈星夜,你知錯了嗎?”


  沈星夜立刻伏拜道:“杜、杜祭司,屬下知錯,定不敢再辜負偉大天神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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