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同
陽光灑在質地光滑的青石台階上,蔥鬱大山蒙上一層薄薄的露珠,霎時金光璀璨,生機勃勃。純白蒲公英在林間飄飛,碎落鬆針密密麻麻鋪向視野的最遠處,不知名的花草香氣杳杳飄蕩,抽出新芽的楊樹直衝雲霄,若雪梨花漫天飄飛。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春天果真是萬紫千紅的季節,而春天裏的大山,更是美得如夢。
這是辭縣十五中零九級理科五班的登山聚會。班長徐武真帶隊領路,接近六十人的年輕隊伍整齊有序,魚貫而上。
葉黎拉著徐小娟走在靠近大隊伍末端的位子,前麵同學大多有說有笑,氣氛一片祥和。隻不過他們大多不再聊中學時代的友誼,更多的是聊現在的物質生活。
有人炫耀,有人吹噓,仿佛昔日的大部分同學都步入了美好奢華的上流社會,隻有少許人如陽光下的影子,永遠晦澀無光,隻能保持沉默。
有的人一頓飯能吃掉上萬塊,其中甚至不缺乏一些珍稀動物的肉;有的人的一身行裝都是國外進口的名牌,有價無市;有的人一塊表夠尋常人家正常生活十年之久;有的人已經換了好幾輛名車,從國產的比亞迪到意大利進口的法拉利。
莫非他們不知道,人吃飯的最根本目的是填飽肚子?人穿衣的目的是抵禦嚴寒?人戴表的目的是掌控時間?人開車的目的是代步出行?
不知從何時起,曾經晚餐能吃到一盤肉絲、過年能穿上一件新衣就已心滿意足的少年,變成了欲求不滿、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
葉黎感覺胃在收縮,止不住的惡心。尤其是一個衣著寒酸得宛如棚戶區居民的老同學說他在國內開了一家大公司,年盈利上千萬時。葉黎終於幹嘔起來。
他無比後悔來參加這個所謂的同學聚會。仿佛人長大了,就再也離不開麵子,無論真的假的,隻要說出去有人相信,就足以使他們容光煥發,宛如真的做到了一步登天。
葉黎並不出聲質疑他們的誇張炫耀,但他心裏明白,真正有錢有權的人,不會是他們這個樣子——這裏絕對不會有人比沈星暮更有錢,但這裏的每個人都仿佛比沈星暮尊貴得多。
葉黎越發覺得沈星暮說的那句“無論富貴還是貧窮,都是有原因的”很有道理。
至少富貴不是靠吹噓或炫耀得來的。
葉黎沉思著,忽然感覺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他偏過頭看去,瞧見徐小娟手裏捏著一簇蒲公英,正往他臉上吹。
她的臉在飄飛的蒲公英下,像一簇紅彤彤的雲朵。
葉黎失笑道:“小娟,你好像心情不錯。”
徐小娟道:“好山、好風景,我的心情不應該好嗎?”
葉黎道:“你能這麽說,看來我們來參加這個聚會也並沒有錯。”
徐小娟道:“錯的離譜。”
葉黎問:“為什麽?”
徐小娟道:“我忽然想起,何思語的存在已經被惡念空間抹除,就算我來找你的同學打聽以前的她,也問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葉黎道:“你若想知道思語的事情,可以直接問我。”
徐小娟搖頭道:“問你等於沒問。”
葉黎怔了一下,旋即澀笑著點頭。
徐小娟停下腳步,轉過身道:“我們回去吧。今晚之前趕回蟄城,不要錯過了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禮。”
葉黎驚訝道:“現在就走?”
徐小娟道:“是的,我的目的已經達成,就沒必要再留下來陪他們玩過家家的炫耀遊戲。”
——你有什麽目的?什麽時候達成的?
葉黎壓著心頭的疑惑,點頭道:“好的。我找班長打個招呼,然後我們一起回去。”
葉黎拉著徐小娟往前跑,快速追到隊伍的最前端。
葉黎盯著麵容爽朗的徐武真微笑道:“老班長,我和小娟臨時有點事,得先回去了。”
徐武真疑惑道:“你們今天沒請假?”
葉黎問:“請什麽假?”
徐武真道:“你們的群裏不上課嗎?”
葉黎立刻明白過來,因為他們奇特的聊天頭像與昵稱,徐武真誤認為他們是傳銷成員,方才問出這麽奇怪的問題。
葉黎笑道:“老班長,你誤會了,我們回家是因為其他事情。”
徐武真道:“老同學,算我多嘴。我提醒你們一句,有的東西是不能碰的。”
他說著,忽然又發出憂傷的歎息,低語道:“我的那個堂弟,就是被這些東西害的。本來他的成績很不錯,第一次高考失誤,大不了複讀一年,必定能考進小姳在讀的緒城財大。可惜他的夢與追求都被這些東西毀了。”
葉黎怔怔地盯著徐武真,好久之後才凝聲問道:“老班長,你的堂弟是不是叫徐旺?”
徐武真驚了一下,連忙問:“葉黎,你怎麽知道的?”
葉黎把自己加入富國社的全部經過說了出來,接著澀聲道:“我的父母完全著了魔,我們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家,現在也已變得七零八落。”
徐武真輕歎道:“這並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因為我大伯和大姨的洗腦,我父母也變得神神叨叨的,家不成家,弄得我現在都不太敢帶媳婦回去。隻要你們保持理智,偶爾散散心放鬆一下,別像我堂弟一樣就行了。”
葉黎這時才發現,徐武真身邊並沒帶姑娘。而且他好像不怎麽愛說話,和後麵那群胡話連篇的老同學完全不一樣。
似乎他發起這場同學聚會的主要目的,僅僅是為了散心。
葉黎重重點頭道:“老班長,謝謝你的提醒。”
徐武真道:“好的,你們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葉黎拉著徐小娟下山,與不少同學錯身而過。他又一次感覺到詭異的寧靜,仿佛不少人對他說了話,但他一句也沒聽見。
下午一點過,葉黎和徐小娟回到家,葉正凱和餘彤彤還在專心上課。
葉黎隨口說了一句“爸,媽,我和小娟回去了”,便著手收拾行李。
車聲隆隆的汽車站候車廳裏,葉黎給沈星暮打了電話。
電話裏,沈星暮的話音非常凝重,似乎他遇到了很大的難題。
葉黎道:“沈星暮,你現在是不是不方便和我說話?”
沈星暮道:“你們先回蟄城,婚禮當天我會聯係你們。”
***
一個星期前,沈星暮收到高哲羽發來的短信。內容是:星暮,我幫你查了我們蟄城附近的數十個大勢力,其中漂亮的小姑娘是不少,尤其是弭城巨鼎門的四小姐錢漫欣,可謂天生麗質、國色天香。但身材尤為纖細,宛如柳枝的隻有霓城肖家的肖淺裳一個。
沈星暮看到“霓城肖家”四個字,心中的警惕已經提到最高。因為前段時間夏秦親手審問過的皺小梅也與霓城肖家有關。
沈星暮向高哲羽索要肖淺裳的照片。他的手機裏隻有那個綠衣女的背影,並不能直接確定她就是肖家的小公主肖淺裳,還需要對照照片才行。
可惜高哲羽並沒有肖淺裳的照片。肖家一子兩女,大多數人隻知道肖家大少爺肖寒承,二小姐肖夢兮,卻鮮少有人知道肖元還有一個小女兒肖淺裳。
若不是前段時間肖家的人來沈家拜訪過,其中提及過肖淺裳的和沈家的婚事,不然高哲羽還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花了不少精力才打探到關於肖淺裳的些許信息。他沒見到她本人,隻知道她很瘦,比夏恬還瘦。至於她的照片,憑他的本事完全沒辦法弄到。
當然,高哲羽也是一個很精明的人。他手上沒有肖淺裳的照片,但他知道沈星夜手裏有。
最初肖家的意思就是把肖淺裳嫁給沈星夜。肖淺裳本人沒來就算了,但若肖家連一張照片都不給,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畢竟尋常男人也不願娶一個素昧謀麵、完全有可能是一個醜女的女人,而沈星夜這種眼高於頂的貴公子,當然不會連照片都沒見過就同意這場婚事。
於是沈星暮得出結論,他有必要去找沈星夜聊聊。如果沈星夜願意把肖淺裳的照片拿出來給他看,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如若沈星夜不願意,他就隻能動用一點非常手段。
沈星暮為此找過沈星夜一次。雖然兩人暗地裏存在不小爭鬥,沈星夜甚至想弄死沈星暮,但他們總歸是親兄弟,明麵上不會表現出敵意。
沈星暮和沈星夜的談話比較平淡,幾乎都是無關緊要的“寒暄”。當沈星暮問到照片時,沈星夜的立刻變了臉。
他沉著臉,似笑非笑問道:“大哥,你和嫂子不是快結婚了嗎?怎麽惦記起弟媳來了?”
沈星暮淡淡說道:“且不說肖淺裳會不會嫁給你。我隻想看一眼她的照片,沒有別的意思。”
沈星夜紈絝地笑道:“那可真不巧。你也知道我記性不好,很容易丟東西。肖淺裳的照片被我不小心弄丟了,怎麽找也找不到。”
沈星暮麵無表情道:“你找不到,我就幫你找。”
他說完這句話就退出了大樓。而當天下午,沈星夜去地下停車場取車時,被三個五大三粗的蒙麵男子敲了兩悶棍,然後迷迷糊糊地出現在沈星暮麵前。
沈星夜看清局麵,當即怒吼道:“沈星暮!我們好歹是親兄弟,你就這麽想殺我!?”
沈星暮安靜點燃一支香煙,徐徐說道:“弟弟,我隻是想給你上一課,想殺一個人,不用太過複雜的計算,隻需兩三個人和一支比人腦袋結實的木棍就夠了。”
沈星夜咬著牙,臉上滿是猙獰。
沈星暮冷漠道:“你放心,我和你不同,就算你落到了我的手裏,我也不會弄死你。我隻想看肖淺裳的照片,讓不讓我看由你自己決定。”
沈星夜拉著嗓子一陣怒吼,隻可惜這個房間是沈星暮特製的“雅間”,他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他。
最後他隻能妥協,直接從衣服內包裏摸出了肖淺裳的照片。
沈星暮感到驚訝,連他也沒想到肖淺裳的照片會在沈星夜身上。若他早知如此,就直接打沈星夜一頓,然後搶走照片就行了。
照片隻有巴掌大,沈星暮將它托在手心看了一眼。照片上粘著許多細小的白色物質,像極了幹涸的唾沫。
沈星暮忍不住看了沈星夜一眼,心中莫名憤怒,便忍不住扇了他兩巴掌——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性格上怎會存在如此驚人的落差?
照片上的女人不僅美麗,而且仙氣十足,最重要的是,她的腰肢的確是盈盈一握般纖細。
她的確和沈星暮常年玩的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他會舔照片好像也不是特別奇怪。
沈星暮摸出手機,對照手機照片與肖淺裳的照片。直到他確定肖淺裳就是和仇世在一起的綠衣女,順手把照片打在沈星夜臉上,冷冷說道:“沈星夜,這一次我放你走,不過你下次可沒有這麽好運。我不如你狠毒,但你又不如夏秦。你以後出行,最好多找幾個替身探路,身邊也多帶幾個保鏢,不然我也不知道你落到夏秦手上會是什麽下場。”
沈星夜宛如受了奇恥大辱,整張臉幾乎變成青色。他臨走前還放了一句狠話,大概意思是,如果沈星暮落到他手上,他一定找一個世紀醜女將沈星暮先奸後殺再油炸,最後炸熟了丟糞坑裏喂蛆。
對此沈星暮隻是漠然一笑。縱然沈臨淵提醒過他,他依舊不認為沈星夜有這個本事。
沈星暮確定肖淺裳就是自己的敵人之一之後,很快又得知另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前不久,肖家的人暗殺過槍神社的龍頭劉俊,隻不過沒成功。而夏秦自作聰明,把沈星暮和夏恬要結婚的消息傳遞給了肖家。
沈星暮嗅到了強烈的危機感。既然肖家暗殺過劉俊,就已然把槍神社得罪死。現今沈星暮和夏恬婚事,某種意義上算是沈家和槍神社的聯姻。雖然作為當事人的沈星暮和夏恬不這麽想,但外人一定會這麽看,尤其是肖家。
換言之,肖家一定會想方設法破壞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禮,製止沈家和槍神社兩大勢力的聯手。
而肖家最好的、毀滅兩家聯手的辦法,無疑是大鬧婚禮現場。
沈星暮的眉目變得陰翳。他不知道夏秦是真蠢還是裝蠢,夏恬可是他最疼愛的親妹妹,他怎麽會做這麽愚蠢的事情?
為此沈星暮和夏恬專程找夏秦質問。夏秦卻一臉不以為意,很隨意地搪塞道:“恬恬,你放寬心準備婚禮就好。肖家那群軟蛋,除了能搞搞暗殺,其他的一事無成。你們婚禮當天我會派人守住婚禮現場,一旦看到疑似肖家的人,就抓來嚴刑拷問一番。就看他們誰敢來。”
沈星暮皺眉道:“既然你知道肖家的人擅長暗殺,還叫我和夏恬明目張膽籌備婚禮?你不怕他們混入婚禮現場,兩槍解決掉我和夏恬?”
夏秦哈哈笑道:“我的好妹夫,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和恬恬的婚禮由我親自鎮守,我保證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沈星暮嗤之以鼻,夏恬更是眼睛一濕就哭出聲來。她哽咽道:“哥,你怎麽可以這樣啊!我一輩子就結一次婚,你卻和劉叔串通好,利用我和星暮的婚禮對付肖家。你真的不怕我被亂槍打死嗎?”
夏秦忽然就慌了,整個人變得渾不自在,隻能訕訕地憨笑。
沈星暮也明白過來,劉俊和夏秦都已猜到肖家的人很可能會在他和夏恬的婚禮現場動手,而他們也已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肖家的人來送死。
沈星暮思忖片刻,忽然搖頭道:“夏秦,你們這麽做太過冒險。肖家和蟄城裏的其他勢力不同,雖然我對他們的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他們擁有和你們槍神社正麵抗衡的實力。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會使出什麽手段都不足為奇。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夏恬冒險。如果你們鐵了心要賭一把,我和夏恬的婚禮就隻能無期限推遲。”
夏秦終於不笑了。他沉吟許久,終於輕聲歎道:“其實我的心裏也非常不安。劉叔的計劃看似天衣無縫,其實存在不小變數。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自己衝進槍林彈雨,也不願恬恬承擔半點危險。隻不過劉叔對我們兄妹有救命之恩,如若我連這麽一件小事都不答應,實在說不過去。”
沈星暮冷聲道:“所以你就答應了?”
夏秦點點頭,片刻又搖頭。他麵帶歉意說道:“我給恬恬準備了替身,畢竟身材相差不多的女人,穿上婚紗也差不多一個樣子。我想弄個魚目混珠,確保恬恬的安全。”
夏恬忽然驚叫道:“哥!所以你想讓星暮去冒險!?”
夏秦尷尬道:“劉叔不確定沈臨淵是否讚成這個計劃,叫我暫時別告訴沈家的人。”
夏恬捏緊小拳頭,使勁敲了夏秦一下,指責道:“哥!你是想讓我還沒結婚就當寡婦!?”
夏秦別過頭,不敢再多說半句。
沈星暮已經弄懂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忽而揚眉一笑,道:“夏秦,還有三天時間,你回去找劉俊商量一下。我們沈家絕對支持你們槍神社。”
夏秦驚訝道:“你能代替沈臨淵做決定?”
沈星暮道:“他一直欠我一個許諾,我以為這輩子都用不到,卻沒想到今天就用到了。”
夏秦問:“我該怎麽做?”
沈星暮道:“用兩個替身去禮堂結婚,我和夏恬的婚事從簡就行了。”
夏秦遲疑片刻,點頭道:“既然你已經替沈臨淵做了決定,那我也就沒什麽顧慮了。隻希望你到時候別後悔,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沈家大公子,卻沒多少人知道恬恬是我妹妹。婚禮現場一旦出事,哪怕死的是替身,丟臉的也是你們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