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凋零
葉黎看到沈星暮悄悄遞過來的眼色,便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他捏緊雙拳,對徐小娟說道:“小娟,那邊很危險,你先回來。”
徐小娟很聽葉黎的話。她對林海鷗露出一個歉意的笑,接著舉起雙手,輕步往人群裏退。
陶鴻冷冷地盯著她,似乎害怕她耍什麽手段,目光一直跟著她走。
當他的目光離開林紹河,偏向人群裏。葉黎和沈星暮同時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猛地向前撲去。他們想抓住這個機會,及時製住陶鴻,搶走他手中的弓箭和獵刀。
卻在這時,黑暗中閃過一抹寒光。一把鋒銳短刀從遠處斜斜飛掠過來,幾乎擦著葉黎和沈星暮身體掠過,斜插在地麵上。
葉黎和沈星暮同時驚住,下意識偏頭往短刀飛來的方向看去。可惜在黑暗裏,他們連一個人影也沒捕捉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是從遠處的樹上擲的刀。
“你們都滾回去!”
這時陶鴻也反應過來。他紅著眼怒視葉黎和沈星暮,冰冷箭頭已經指了過來。
葉黎心裏苦澀,迎著森冷箭頭,他隻能聽陶鴻的,後退幾步,不敢再輕易靠近。沈星暮也一樣,隻能後退。
到了現在,惡念之花隨時都會綻放,他們不敢去刺激陶鴻。
當陶鴻再次把箭頭轉向林紹河,林海鷗卻咬著牙走到林紹河前麵。她張開雙手,斬釘截鐵說道:“陶鴻,如果你一定要報仇,我替我父親還債,你殺了我吧。”
葉黎的雙瞳陡然一收。此時的畫麵和他之前預見到的畫麵太過相近,如果陶鴻的手一抖,把箭射了出來,他必將再一次看到林海鷗躺在血泊裏安靜等死的畫麵。
葉黎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製心頭的悸動,試探著說道:“陶鴻,你先冷靜。她是你最愛的女孩啊,你不能殺她。”
陶鴻仿佛沒聽到葉黎的話。他盯著林海鷗,臉上有了痛苦之色。他咬著牙問道:“海鷗,現在連你也要阻止我嗎?你一直知道,我從不主動傷害任何人。隻有別人把我逼得沒有退路之時,我才可能動手。莫非連你也認為,我的做法是錯的?我母親就應該受你父親殘害?”
林海鷗忽然就哭了。她流著淚,非常悲傷地說道:“陶鴻,我知道你沒錯,可是我不能看著你射殺我父親。他或許對不起你母親,但他卻對我恩重如山。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任你胡來。”
陶鴻怔怔地盯著她。他的手劇烈顫抖,扣在弦上的長箭變得不穩,仿佛隨時都會脫力他的手,呼嘯激射而出。
林海鷗悲傷道:“陶鴻,如果你一定要血債血償,就殺了我。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給的,如果不是你,我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我把命還給你,你放了我父親行嗎?”
陶鴻冷聲道:“我不記得你欠過我一條命。我隻知道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找的是林紹河,不是你。”
林海鷗的神色一黯,失魂落魄地說道:“你果然是一點都不記得了。那次我們一起上山,在山上走散了。我遇到了狼群,被狼咬死了,是你親手將我埋葬的。你不是在問我流淚是什麽感覺嗎?那時你已經流過淚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流淚是一種怎樣悲傷的感覺。”
陶鴻的臉色變得疑惑,似乎他完全聽不懂她說的話。
這時林紹河將林海鷗拉到身後,接著厲聲道:“海鷗,你在說什麽胡話?你不是在我們麵前好好活著嗎?怎麽會死在山上,被人埋掉?”
林海鷗淒然道:“爸,你果然是一點也沒發現。”
林紹河問:“我發現什麽?”
林海鷗不說話,周小萍卻流著淚解釋道:“海鷗,早在五年前,我就發現你變了。你不是以前的海鷗,而是另外一個人。我一直不願相信我的眼睛與直覺,一直把你視作的我親生女兒,養育你,教育你。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你在和吊墜說話,我以為你是被鬼附了身,才會有這種奇怪的變化。”
林海鷗搖頭道:“媽,你說錯了,我怎麽可能不是你的女兒?我一直都是海鷗啊。隻不過……我的身體的確不是以前那個海鷗了。”
周小萍沉默。林紹河則厲聲道:“你們在瞎說些什麽!海鷗就是我女兒,這怎麽可能有錯!”
林海鷗把手探進胸前的衣服裏,掏出裏麵的狼牙吊墜。她將它捏在手心裏,悲傷說道:“陶鴻,你和陶鴻說句話吧。”
吊墜泛出幽冷的光華,低沉道:“陶鴻,海鷗說的都是真的。她已經死了,屍體被埋在山上。你現在看到的海鷗,是你的強烈心願複活過來的另一個海鷗。”
吊墜忽然說話,使得林紹河、周小萍、陶鴻三人同時驚住。連更遠處圍觀的村民也像是見了鬼,立刻四處逃竄。
葉黎看到吊墜本身具備一種純白的、溫柔的光芒,之前他在陶鴻家看到村口的光芒,便是它。隻不過這種光隻有他一個人能看見。
他能看到吊墜的白光越來越弱,這意味著善念之花即將凋零。
葉黎的心在下沉,他猛地看向陶鴻,沉聲道:“陶鴻,你還不明白嗎?你最大的心願就是林海鷗能好好活著,與你相遇相知,白頭到老,而不是報複早已被時間衝淡的仇恨啊。”
陶鴻的神色變得有些迷茫。他怔怔地盯著林海鷗,又看向她胸口的吊墜,輕聲問道:“海鷗,這個吊墜的聲音怎麽和我的聲音一模一樣?莫非它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已經死了?是我救了你?”
林海鷗早已哭得梨花帶雨。她哽咽著,重重點頭道:“陶鴻,我的命是你給的,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從今以後,我不讀書了,就留在村裏,長長久久陪著你,直到最後的死亡使我們分離。”
陶鴻眼中的怒意消退了許多。他茫然地放下弓箭。
葉黎和沈星暮抓住這個機會,再次向前,打算搶走陶鴻的弓箭和獵刀。
卻在這時,黑暗中的另一個方向又飛來一塊石頭,強行打斷葉黎和沈星暮的行動。
葉黎心中升起怒火,從那隻手機出現起,他就知道有人一直在幹擾他和沈星暮。隻不過那個人一直躲在暗處,就像一條潛伏在樹林中的毒蛇,隨時都會給以他們致命一擊。
隨著這塊石頭“砰”的一聲打在地上,陶鴻立刻將箭頭對準葉黎。他大吼道:“你們都滾啊!我和海鷗的事情,與你們無關!”
葉黎無奈,隻好再次退回去。
陶鴻看向林海鷗。他癡癡地問道:“海鷗,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要和我在一起,永遠不離開我?”
林海鷗含淚道:“當然是真的。我愛你,比你愛我更愛你。我不願再離開你哪怕一天。我們的孩子沒了,我還可以再給你生一個。我隻求你放過我父親。”
陶鴻的眼睛紅紅的,變濕了一分。
林海鷗道:“陶鴻,你不是一直都懂得怎麽哭泣、怎麽流淚嗎?你的眼淚都是留給我的,你隻為我流淚。陶阿姨的事情,我也深感愧疚,但那群黑社會的人已經遭到了報應,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你就放下最後的仇恨,和我在一起,好嗎?”
葉黎能看到,林海鷗胸前的吊墜的光芒變強了。如果她能說動陶鴻,這朵善念之花必然隨之綻放。
陶鴻怔怔地站著。他的目光完全軟化,嘴巴張合著即將說出“好”字。
卻在這時,林紹河忽然怒吼道:“不行!海鷗,你在說什麽傻話!你有大好的前途,怎麽能陪陶鴻這種一無是處的男人虛耗時光!我不答應你們的事情!”
陶鴻的神色變得冷漠,就這樣靜靜地盯著他。
林紹河冷笑道:“你不是要替陶麗麗報仇嗎?你射死我啊!隻要我還活著,就絕對不會讓海鷗和你在一起!”
陶鴻問:“我和海鷗的事情,與你有什麽關係?”
林紹河厲聲道:“我是海鷗的父親,你說和我有什麽關係?她要和誰在一起,必須是我說了算!”
陶鴻麵無表情道:“你的女兒,林海鷗已經死了。現在的海鷗不是你女兒,而是我女朋友。這次是海鷗求情,我放過你。如果你真的想死,我很樂意替我母親報仇。”
林紹河麵頰急促抽動,額上甚至跳出青筋,顯然已經憤怒到極點。他盯著陶鴻,忽然猖獗大笑起來。他諷刺道:“你不愧為陶麗麗的孽種!你們犯起賤來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陶鴻捏緊弓箭,怒罵道:“你才犯賤!這世上沒有比你更犯賤的人!”
林紹河罵道:“你以為陶麗麗是什麽好東西嗎?她就是個婊子!你以為她去赫城打什麽工?無非就是做妓女,用身體賺錢!”
陶鴻猛地扣緊弓弦,厲聲反駁道:“你胡說!”
林紹河冷笑道:“我胡說?除了我,還能有誰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我去城裏做木匠,本想賺足了錢就娶她過門,她卻水性楊花,四處勾引男人。後來她遇到了陳明霖,兩個賤人一拍即合,他們彼此認識還不到一個月,她就懷上了你!她還恬不知恥地對我說,她和陳明霖是真心相愛,請我不要去打擾他們的生活。她若稍微在意一下我的感受,我就不會叫人毀了她,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葉黎的神色猛地僵住。他意識到,林紹河再說下去,必然再度使事態惡化。
周小萍和林海鷗都不可思議地盯著林紹河。似乎連她們也不曾想到,林紹河會說出這種可怕的話。
陶鴻的眼睛再次發紅,他厲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並不是因為欠債,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害我母親的?”
林紹河猖獗笑道:“哈哈哈……我林紹河節衣縮食了一輩子,連一分錢也舍不得亂花,怎麽可能欠下巨額債務?這一切都是陶麗麗自己造成的。你隻知道你們母子這些年受的苦,但你知不知道,我為她受了多少苦?她想吃一頓牛排,我可以為此不眠不休工作兩天之久,就為了一頓牛排!她連一個‘謝’字都不會說。她早就知道我對她感情,卻從來不說破,一直把我當提線木偶玩弄!那五年裏,我所受過的屈辱,不找她找誰!?”
葉黎的額上滲出汗水,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人心的可怕。林紹河居然因為對陶麗麗愛而不得,就喪心病狂地毀了她。
陶鴻咬著嘴,牙齒摩擦著發出尖銳的聲響。他還沒出聲,沈星暮卻搶先說道:“陶麗麗喜不喜歡你,你自己看不出來嗎?且不說你的話裏有多少是事實,就算陶麗麗玩你,也隻不過是你一廂情願,根本就怨不得她。你果然該死!”
林紹河不屑道:“我該不該死,不是你說了算。”
陶鴻吼道:“就因為我母親沒和你在一起,你就找黑社會的人輪奸她?是你親手害死了我母親,逼瘋了我父親!?”
林紹河道:“是又怎樣?你和你母親都一樣賤。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海鷗!”
陶鴻神色悲憤,已然動了必殺之心。他扣緊弓弦,箭矢蓄勢待發。
沈星暮沉聲道:“陶鴻,收起你的弓箭。林紹河該死,卻不該弄髒你的手。你現在殺了他,便逃不過法律的懲戒,你和林海鷗的未來也就全沒了。”
陶鴻紅著眼問道:“那又如何!?”
沈星暮道:“我有的是辦法弄死他。你信我的話,就先冷靜一下。”
陶鴻大笑道:“你以為你是誰?我和你很熟嗎?我為什麽要信你?話說回來,你們兩個外鄉人,一直纏著海鷗做什麽?你們是不是也打海鷗的主意?”
沈星暮平靜道:“我是一個可以幫你報仇,還能保證你和林海鷗再不分離的人。”
葉黎聽著,忽然明白沈星暮的用意。他們要的是善念之花,而殺人無疑是罪惡。無論林紹河怎樣該死,都不能由陶鴻動手。
葉黎連忙補充道:“陶鴻,沈星暮是蟄城沈氏集團的繼承人,他有錢有權,絕對有能力幫你處理好這件事情。你別忘了海鷗。你若殺了人,誰陪她共度餘生?”
陶鴻的手在顫抖,但他眼中的恨意並未消退。
在這搖搖欲墜的時刻,陶鴻忽然露出宛如小孩子一般的童真笑顏。
他呢喃道:“我沒讀過書,但我知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話落的同時,扣弦的右手已經鬆動。
與此同時,林海鷗猛地向前衝,張開手將林紹河護在身後。
葉黎睜大眼,在這宛如電光火石的瞬間,他條件反射般向前飛撲。
他想用自己的身體來擋下這奪命的一箭!
時間仿佛變慢了。葉黎清楚地看到箭矢的運動軌跡,它呼嘯靠近,劃破他的胸膛,帶著隆隆破風之音,陡然射向後麵的林海鷗。
葉黎曾預見過的畫麵終於還是出現了。
箭矢射穿了林海鷗的胸膛,她頹然倒在地上。與此同時,除了她的傷口處,她的其他部位,鮮血也如破閘洪水,滔滔溢出。
她倒在了血泊裏。
葉黎的胸口因惡念空間產生了奇特變化,一直沒有知覺,所以他感覺不到痛。隻不過胸口大量出現依舊使他感到冰冷與虛弱。
沈星暮如奔跑的野馬,豁然靠近林紹河,抬手一拳將他轟倒在地。
沈星暮怒罵道:“你真的是個畜生!你犯的罪,卻要你的女兒來償!你是喪心病狂的封豕長蛇,這世上絕對沒有比你更厚顏無恥之人!”
沈星暮一拳又一拳打在林紹河臉上。林紹河卻好像傻了,完全忘了痛,隻知道猖狂大笑。
葉黎看向血泊裏的林海鷗。周小萍和遠處的徐小娟都向她靠過去。隻不過她們還沒靠近,便被飛速衝過去的陶鴻推開。
陶鴻抱起林海鷗,驚惶大喊道:“海鷗!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一直是無辜的啊!為什麽要替林紹河擋下這一箭?你死了,我……怎麽辦啊?”
林海鷗還活著,隻不過她已經到了生命彌留狀態。
她露出一個非常蒼白的笑,緩緩抬手去觸陶鴻的眼角。她溫柔道:“陶鴻,你不是會哭嗎?我摸到你的眼淚了。”
陶鴻真的哭了,他的淚水如泉湧一般流出。他抱著她,悲傷乞求道:“海鷗,你不要死!你不是說我救過你嗎?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才能救活你?”
林海鷗輕輕搖頭,含笑道:“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是死人了。興許我能活過來,就是為了化解你心中的仇恨。陶鴻,這幾年,能有你陪伴,我真的很幸福。”
陶鴻埋頭慟哭。
林海鷗繼續道:“陶鴻,你現在知道流淚的感覺了嗎?”
陶鴻悲傷道:“我知道了。”
林海鷗噓著眼看自己的指尖,指尖上的淚痕還未幹涸。她心滿意足地說道:“你的眼淚都是留給我的,這是你為我流的第一滴淚,這次你可不要再忘了。以後你不能再為任何人、任何事流淚,我要你每天都笑,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陶鴻嚎哭道:“可是沒有你,我怎麽活得下去?海鷗,你不要死!我求求你,陪我一起活下去!”
林海鷗的臉上還映著恬靜而滿足的笑,但她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葉黎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捏緊雙拳。最後的最後,他和沈星暮都輸了,隨著林海鷗的死亡,她胸前的狼牙吊墜也隨之粉碎,變成嫋嫋白煙消散了。
善念之花已然凋零。
沈星暮的雙拳早已沾滿鮮血,似乎他真的要打死林紹河才肯罷休。但不知為什麽,他臉上的怒意還未消散,但他的拳腳忽然停下。
他看著葉黎,失聲大喊道:“葉黎,快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