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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仇恨

  沈星暮在確定山上女屍的身份之時,就已經洞悉整場遊戲的製勝條件。


  林海鷗早在五年前就因意外死在了大山裏,是陶鴻把她的屍體埋了。但據徐小娟口述,那天她看著陶鴻和林海鷗上山,也看到他們平安回來。隻不過她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便是林海鷗似乎全身透血,而且吊墜發出了笑聲。


  結合這些線索,沈星暮很容易就能推導出,林海鷗死後,因狼牙吊墜的奇特力量複活了,而且有了新的身體,不然她曾割肉喂狗留下的傷疤不會消失。吊墜本身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狼牙,賦予它神奇偉力的人無疑是陶鴻。


  陶鴻就是他和葉黎要找的心靈純白之人。毫不誇張的說,陶鴻本身就是這場善惡遊戲的關鍵人物。就如同惡念空間具備超自然的力量一樣,陶鴻也有可能具備人類無法理解的強大力量。


  純白心靈就像一張白紙,它很容易被染色。所以陶鴻心中的善惡界限也分外明朗。他喜歡林海鷗,他對她懷有絕對真摯的情感,他不願她死。他希望她活過來的強烈願望催生了善念之花。林海鷗就是因陶鴻心中最純粹的善念而複活。


  沈星暮幾乎可以篤定,他和葉黎一直要找的善念之花就是林海鷗的狼牙吊墜,因為吊墜上寄宿著陶鴻的純粹善念。


  隻不過他們獲取善念之花的途經絕非威逼利誘搶奪林海鷗的狼牙吊墜。善惡往往隻有一線之隔,沈星暮敢肯定,如若他搶奪林海鷗的吊墜,原本純白的善念之花會轉化為漆黑的惡念之花。


  他要獲得善念之花的途經隻有一個,便是促成陶鴻和林海鷗的戀愛。


  這個結論並不牽強。因為陶鴻的善念寄托在林海鷗身上,而他心靈深處的惡念未曾消泯。惡念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種子,它總是處於沉寂狀態,但它一旦受到某些消極情緒的刺激,便有可能化作無邊的邪惡花海。


  而今隻有林海鷗能壓製陶鴻心中的惡念種子。隻要他們能長長久久,不離不棄,陶鴻心中的惡念便永遠不會綻放。


  這件事情看上去並不是特別難。陶鴻喜歡林海鷗,林海鷗也喜歡陶鴻,他們曾多次夜裏私會就是最好的證據。相互喜歡的人長相廝守,攜手並進,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惜這是錯的。在這個汙濁的俗世中,戀愛早已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情。縱然陶鴻和林海鷗都心係對方,但他們仍將麵對現實中數之不盡的無奈。


  林海鷗是赫城醫科大的學生,未來有著無限的前途。而陶鴻隻是一個貧窮的山野少年,他很可能永遠都走不出溪隱村。兩人的世界存在驚人的落差。這就宛如水裏的魚和天上的鳥,一個離不開水,一個離不開天空。包括他們自己在內,沒有人敢肯定,他們的真愛能跨越兩個世界的屏障。


  這還隻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障礙。林紹河和周小萍含辛茹苦養育林海鷗十八年,就盼著她輝煌騰達的那一天。而今林海鷗好不容易走進大城市,他們便不可能答應她和陶鴻的交往。


  雖然現在已是二十一世紀,倡導男女平等,自由戀愛,封建時代留下的“媒妁之約,父母之命”的思想已被大部分人摒除。但在落後的溪隱村,封建思想依舊根深蒂固。


  至少對林海鷗而言,她要和陶鴻在一起,就必須過林紹河和周小萍這一關。


  此外,陶鴻和林海鷗還必須麵對世人的輿論。他們走在一起,當然免不了旁人的指指點點,有人會說林海鷗瞎了眼,還有人會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沈星暮知道橫亙在陶鴻和林海鷗之間的障礙數不勝數,但他並不感覺棘手。他知道,所謂“世界落差”,無非就是財富和眼界的差異。他有錢,他能幫他們克服這一道難關。


  至於林紹河和周小萍,他們也隻不過是嫌棄陶鴻太窮。隻要陶鴻有足夠多的錢,他們也不太可能反對林海鷗和他在一起。


  總而言之,陶鴻和林海鷗的戀愛,最缺的就是財富基礎。


  而沈星暮恰恰不把錢放在眼裏。如果花錢就能買到善念之花,他反而感到慶幸。


  隻不過他現在擔心的是其他問題。他知道,童遙的智慧不可忽視,她說他和葉黎還存在看不見的敵人,他便把戒備之心提到最高。現在他隻擔心,在他和葉黎進行死亡遊戲之時,那個看不見的敵人已經有了動作,為陶鴻和林海鷗製造了更多障礙。


  而且他和葉黎初見林海鷗時,葉黎預見到的畫麵也讓他尤為不安。


  葉黎說,他看到林海鷗被冷箭射穿了胸膛,倒在血泊裏等待死亡。


  沈星暮知道,葉黎預見的畫麵很可能是他們將要經曆的未來。可他想不明白,在這落後的溪隱村,林海鷗幾乎算是全村的希望,誰會狠心扼殺這枝美麗的花朵?是那個看不見的敵人嗎?


  沈星暮暗自搖頭。他不認為同為遊戲玩家的未知敵人會出手殺死林海鷗,因為這明顯是違規行為,會打破遊戲本身的平衡性。


  這會沈星暮大步向前跑,葉黎和徐小娟都跟在後麵。他們從山腳跑進村子,直抵陶鴻的家門前,前後隻不過兩分鍾。


  沈星暮冷著臉敲門,屋子裏卻沒有絲毫回應。


  此刻夕陽下沉,已是夜晚,陶鴻怎麽可能不在家?莫非他又和林海鷗躲到某處私會去了?


  沈星暮皺緊眉頭,沉聲道:“我們去林紹河家裏,一定要盡快找到陶鴻和林海鷗。”


  葉黎澀聲道:“恐怕不用再找了。”


  沈星暮問:“為什麽?”


  葉黎的眼睛又一次變成深藍色。他抬手指向村口方向,沉聲道:“那邊有白色的光亮,我能感覺到,那就是善念之花。”


  沈星暮閉上眼,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眼睛變成了紫色。他很早以前就能主動控製自己的瞳色,雖然無論旁人怎麽看,他的眼睛都是黑色,但他變成紫瞳狀態時,能看到許多肉眼無法察覺的東西。


  比如尋找心靈純白之人,他就必須是紫瞳狀態。


  他用紫色的眼睛看向村口方向,驚訝發現那邊泛著濃鬱的黑光。這和葉黎所述完全不同。


  他沒有進一步思考,抬腿便往村口跑去。


  村口聚集著大量村民,他們圍成一圈,在看熱鬧。其中不少人對裏麵的人指指點點,嘴裏說著非常刻薄的話。


  沈星暮往人群裏擠,很快擠到最裏層。


  他看到陶鴻麵色悲憤,正紅著眼怒視林紹河一家人。而林紹河也是冷眼與之對視。周小萍和林海鷗卻好像很虛弱,兩人相互攙扶對方,臉上均是苦澀。


  似乎林紹河一家人才從縣人民醫院回來,而陶鴻在村口攔截了他們。沈星暮之前看到的黑色光芒,就是從陶鴻身上散發出來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陶鴻和林紹河一家的關係一向很好,他們怎麽會宛如仇人相見一般眼紅?

  沈星暮看到陶鴻挎在背上的大弓與捏在手裏的獵刀,他心中有了非常不好預感。


  葉黎和徐小娟這時也擠了進來。


  徐小娟仿佛看不清形勢,忽然就跑到林海鷗身側,非常疑惑地問道:“海鷗,你們這是怎麽了?”


  林海鷗看了一眼徐小娟,又看向人群裏的葉黎和沈星暮,淒然說道:“小娟,你平安無事就好。我們家和陶鴻有點事情,這和你沒關係,你快回去吧。”


  徐小娟沒有退回來。她扶著林海鷗,嘴裏說著“你有事,我可不能不管”,她居然也凶著臉看向陶鴻。


  陶鴻悲憤道:“林紹河,無論怎麽說,你都必須給我一個交待!我母親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他!”


  林紹河冷聲道:“陶麗麗的事情,我無話可說。你若要報仇,直接一箭射死我就好。但從今天開始,不許你再碰海鷗一根頭發!”


  陶鴻怒極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林紹河閉上眼,嘲笑道:“你敢不敢我不知道。我曾經做了孽,無論何時遭到報應都不奇怪。你殺了我也好,放了我也好,總之你害了我家海鷗,我和你母親的恩怨早就兩清了。”


  陶鴻的麵容扭曲著,仿佛憤怒到了極點。他抽出後背的大弓,將長箭扣在弦上,箭頭直指林紹河。他的手不斷顫抖著,仿佛隨時都會放箭。


  沈星暮和葉黎同時向前衝,想製止陶鴻的偏激舉動。


  陶鴻的身子一轉,箭頭陡然指向沈星暮。


  沈星暮和葉黎均止步,不敢再輕易向前。


  陶鴻紅著眼怒吼道:“葉黎!沈星暮!你們都退回去!隻要你們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放箭!”


  陶鴻的神色悲烈,不僅震懾到了葉黎和沈星暮,連四周看熱鬧的村民們也都被下得往後退。隻有徐寄明站在原地不斷喚徐小娟的名字,叫她快點回來。


  徐小娟道:“爸,你回去就好,我不怕陶鴻。他隻是作勢嚇人,不敢真的射箭。”


  ——這個女人真的是豬嗎?


  沈星暮的臉頰猛地一抽。他看到陶鴻身上散發的黑光越來越濃,顯然是惡念又進一步滋長了。他不懷疑陶鴻真的敢殺人,這時候誰再刺激陶鴻,就是逼他殺人。


  沈星暮舉起雙手,非常平靜地安撫道:“陶鴻,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喜歡林海鷗,你想永遠和她在一起。她父母不同意,這個沒關係,我可以幫你。無論他們要多少錢,我都替你給。”


  陶鴻吼道:“他們同意我和海鷗在一起又能如何!我母親的命怎麽辦!誰來還!林紹河就是一個衣冠禽獸!我明明能有一個幸福的家,是他為了一己私欲,毀了我們一家人,讓我和母親吃盡了世間一切的苦痛!”


  ——什麽意思?林紹河毀了陶鴻一家?這件事從何說起?莫非我和葉黎查山上女屍的同時,便遺失了更為重要的線索?


  沈星暮很快想到了陳瘋子。他聽過葉黎和陳瘋子的對話錄音,並且從中推斷出,陳瘋子很可能是陶鴻的父親。隻不過他那時急著上山掘墳,確定女屍的身份,便把陳瘋子的事情暫時擱下了。


  ——如果陳瘋子是陶鴻的父親,那他是怎麽瘋的?村民都說陶鴻的母親是病死的,她是怎麽得病的?這些事情都和林紹河有關嗎?陶鴻常年居住溪隱村,又是如何得知上一輩的事情的?莫非陳瘋子是裝瘋?是他對陶鴻說了某些不好的往事?又或者,是那個看不見的敵人做的“好事”?

  沈星暮左右掃視,見陳瘋子並不在圍觀的人群裏,便隻能再次看向陶鴻,努力安慰道:“陶鴻,你先冷靜一點。無論你母親和林紹河之間發生了什麽,都已是上一輩的事情。你和林海鷗真心相愛,隻要你們能在一起,還有什麽仇恨是不能忘記的?”


  葉黎也在這時附和道:“是的,陶鴻。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你看看林海鷗,你那麽愛她,她卻早已被你嚇得臉色發白。你忍心看她擔驚受怕的樣子嗎?”


  陶鴻的手輕輕顫了一下,她緩緩放回弓弦,似乎真的被沈星暮和葉黎說動了一分。可是弓弦還沒完全收回,他忽然又把大弓拉滿,尤為冷酷地說道:“你們知道什麽!林紹河為了還債,把我母親騙去陪黑社會的人吃飯,然後被一群男人輪奸了!那時我母親還懷著我!她就是那時得的病!林紹河就是魔鬼,他害死了我母親,還逼瘋了我父親,我們全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你們卻叫我忘記仇恨?你們知道仇恨是什麽嗎!”


  沈星暮的心在下沉。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看似慈眉善目的林紹河昔日竟做過此等喪心病狂的事情。


  沈星暮捫心自問,別說是心思單純的陶鴻,就算是他,遭遇這種慘絕人寰的摧殘,也絕對不可能忘記仇恨。


  ——該怎麽辦?我該說什麽才能製止陶鴻?

  沈星暮皺緊眉頭。他很快從陶鴻的話中捕捉到關鍵信息——黑社會!


  沈星暮沉聲道:“陶鴻,害了你母親和你們家的罪魁禍首其實是那群黑社會。雖然林紹河責無旁貸,但他並非直接傷害你母親的人。我向你保證,無論那個黑社會現在在哪裏,我都把他們找出來替你母親報仇,將他們挫骨揚灰,消你心頭怒氣。”


  陶鴻驚住,他顯然也沒想到沈星暮會說這樣的話。


  沈星暮認真道:“你相信我,我有這個實力。你先放下弓箭,給我五天時間,我一定鏟除那個黑社會的全部成員。如果我做不到,到時候你大可一箭射死我。”


  陶鴻的手輕輕顫了一下,被拉滿的弓弦漸漸鬆動。他將弓箭放下,咬著牙問道:“你說話算話?”


  沈星暮能看到,陶鴻身上的黑色流光淡了許多,他心頭的惡念正在逐步消退。


  沈星暮漸漸放下心來。他知道,隻要能在五天內處理掉那個未知的黑社會幫派,就能壓住陶鴻心中的仇恨。到時候他再順水推舟,促成陶鴻和林海鷗的戀愛,第一朵善念之花就到手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他所想的這麽順利。一個黑色的東西從人群外忽然飛了進來,掉在陶鴻的腳下。


  這是一個手機,手機屏幕還亮著,裏麵是一段錄像。


  沈星暮看到屏幕裏的內容,正是黑社會之間相互廝殺的畫麵。說是廝殺也不對,這簡直是一場屠殺。一座廢棄的爛尾樓裏,十幾二十個體型健壯的青年,宛如古代浴血疆場的少年將軍,個個勇武無比,所過之處,鮮血橫流。


  前後不過五分鍾,整個爛尾樓已經安靜下來,隻剩六七個人癱在地上,麵色驚恐地向後退。


  手機裏傳出女人的聲音。她問:“就是你們強奸了陶麗麗?”


  視頻裏隻能看到六七個麵如死灰的男人,卻看不到說話的女人。似乎這個女人就是視頻的拍攝者。


  其中一個男人驚惶道:“我們不認識你所說的陶麗麗。”


  女人道:“沒關係,你們不記得,我幫你們回憶一下。”


  一張照片飄進屏幕,男人們看到照片上的女人之後,當即惶恐失色,連忙跪地求饒道:“大姐,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們不知道她和你們有關係。求、求你……”


  女人冷冷說道:“禹叔,把他們處理掉吧。我的時間比較緊,你也別太過折磨他們,每人砍成十段就差不多了。”


  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的背影持刀出現在視頻裏。興許拍攝視頻的女人也不太喜歡血腥的畫麵,她沒拍後麵殺人分屍的視頻,整段八分鍾視頻到這裏就結束了。


  沈星暮的麵色變得尤為沉重。他猛地轉過身,仔細掃視人群,想找到丟手機進來的人。可惜他隻看到了當地村民,連一張陌生麵孔都沒找到。那個丟手機的人顯然是借助夜色與人群的掩護躲遠了。


  沈星暮看到陶鴻的身體又一次泛出濃鬱的黑光,心知大事不妙,當即勸阻道:“陶鴻,已經有人替你母親報了仇,你不必再如此執著了。”


  陶鴻冷聲道:“那個黑社會幫派已經被人滅了,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本。”


  他說話時再次拉滿大弓,將箭頭對準林紹河。


  沈星暮皺眉道:“你一定要找林紹河報仇?”


  陶鴻道:“這裏沒有你們的事。如果你們不想死,就趁早離開這裏。”


  沈星暮的思緒飛快轉動。他發現到了此刻,無論說什麽都無濟於事。沒有人能阻止一心替母親報仇的少年郎。


  沈星暮已經打定主意,隻要陶鴻的手一動,他就衝上去用武力強行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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