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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入口

  天蒙蒙亮,深山裏的迷霧被晨光漂得發白。驚蟄已過,大山裏卻異常安靜,靜到沈星暮幾乎能聽見葉黎和徐小娟的心跳與鼻息。


  在如此詭異的環境中,沈星暮開始懷疑自己還沒離開遊戲世界。畢竟惡念空間的力量未知而強大,沒人能肯定死亡遊戲的出口會不會是另一場難度更高的死亡遊戲。這就像現實中失敗者的夢境,噩夢的盡頭有可能是另一個更可怕的噩夢。


  沈星暮再次摸出手機查看信號,結果沒有絲毫意外,手機信號被大山完全屏蔽,他無法聯係到夏恬。


  沈星暮抬手觸了觸眉心,一邊沿山間溪流往下走,一邊思考眼下的困境。他想起三人上山時並未起霧,也未曾出現玄之又玄的時間扭曲現象,就像是惡念空間刻意為他們開辟了一條暢通無阻的大路。而現在,他們已經完成死亡遊戲,惡念空間卻再行幹擾,已然違背遊戲最基本的公平性與平衡性。


  沈星暮想到一個可能。如果遊戲規則本身沒有問題,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回歸現實世界。而他們遲遲走不出大山的原因是惡念空間故意給他們留下了遊戲過關後的戰利品。


  大部分打怪升級的網絡遊戲裏,在玩家擊殺掉高等級的地圖領主之後,便會掉落不少裝備,材料,以及經驗與遊戲金幣。


  他們現在的情況應該與這類遊戲類似。便是解開一個遊戲關卡之後,便伴隨遊戲係統附贈的過關獎勵。


  ——所以惡念空間困住我們,僅僅是為了引導我們發現並獲取過關獎勵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獎勵在哪裏?獎勵會是什麽?如果超過一定時間,我們仍未發現遊戲獎勵,會不會被惡念空間強製趕出大山?


  沈星暮摸出兜裏的香煙,安靜點上一支,接著沉聲道:“葉黎,你不要一昧地向前走。如果我沒猜錯,我們這樣是走不出去的。”


  葉黎停下腳步,轉過頭說道:“我也發現這座大山越來越詭異。從昨天開始,我們就一直沿著溪流向下走,按理說,我們早該下山了。事實卻是,我們無論怎麽走也走不出去。你有發現什麽線索嗎?”


  沈星暮搖頭道:“我沒發現任何線索,但我有個猜測。我們往回走試試,興許是我們下山太過倉促,不經意遺漏了重要信息。”


  徐小娟忽然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昨天我們離開海鷗的墳塚之前,我看到了一團黑霧,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我以為那是我的錯覺,所以我一直沒說。”


  沈星暮點頭道:“我們再回林海鷗的墳前看一下,那裏很可能藏著我們意料不到的收獲。”


  三人折轉回去,一直向上攀登超過三小時。沈星暮感覺不到餓,葉黎和徐小娟卻捂著肚子叫停。


  從遊戲世界出來起,葉黎和徐小娟大部分時間都在吃東西。他們背包裏的餅幹與罐頭,在短短一天時間裏,被這兩人消耗了近半。


  當然,沈星暮也並非不吃東西。畢竟隻要是人,就需要足夠的食物補充。


  沈星暮從遊戲世界出來不久便發現,雖然遊戲結束之後,惡念空間會恢複他們在遊戲世界裏受到的傷害,卻不能恢複他們的體力。換句話說,無論是遊戲內外,他們都需要足夠的食物與水補充體力。


  沈星暮吸了兩支煙之後,沒有半點食欲,便停下來等葉黎和徐小娟吃東西。


  他們隨身的食物隻有壓縮餅幹和罐頭食品,這些都算垃圾食品,沈星暮平時很少吃這些東西。但他也不是特別講究吃喝,如若他真的餓了,也不會太過在意食物的優劣。


  隻不過對他而言,進食大多時候隻是維持身體機能正常運轉的必要條件。可能是他吃過太多奢華的食物,反而感覺吃飯並不是特別享受的事情。


  這會葉黎和徐小娟卻吃得一臉幸福。尤其是徐小娟,她臉上總是映著如花笑靨,仿佛能吃到普通的罐頭食品,對她而言已是莫大的享受。


  沈星暮又吸了一支煙,瞧見徐小娟剛吃完一個罐頭,又凶蠻地擰開另一個罐頭。他皺著眉說道:“你們不要一直吃,差不多就行了。”


  徐小娟道:“可是我們不吃飽,哪裏有力氣上山啊?”


  葉黎也附和道:“沈星暮,就算你真的不餓,也盡量吃點東西。畢竟這座大山危險得很,如果我們遇到某些突發事故,飽著肚子總歸好些。”


  沈星暮站著不動。他看到徐小娟笑盈盈地給葉黎喂食。仿佛這兩個人真的在短短幾天時間裏變成了恩愛無比的夫妻。


  他又想到了夏恬。如若她能喂他吃一口食物,他或許也會心花怒放。


  他想著,忽然問:“你們現在是什麽感覺?”


  葉黎不解道:“什麽什麽感覺?”


  沈星暮道:“你們一起吃東西是什麽感覺?”


  徐小娟搶著回答道:“當然是無與倫比的幸福感覺啊。人活著不就為了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對我來說,再沒有比和老公一起吃飯更幸福的事情了。”


  葉黎黑著臉糾正道:“小娟,我們現在,最多、最多也隻算交往關係。你不要瞎說。”


  徐小娟嬉笑道:“男朋友和老公本來就是一個意思啊。”


  沈星暮盯著他們,若有所思地打開一個牛肉罐頭。他嚐了一口,普普通通的牛肉,並沒有很特別的感覺。便不由得想到,如果是夏恬和他一起吃,應該會是另一種感覺。


  葉黎和徐小娟吃好之後,三人繼續爬山。


  說來奇怪,隨著他們不斷登高,山上的迷霧居然詭異地消散了。仿佛迷霧隻在他們下山時才出現。


  他們回到林海鷗的墳前。高高的墳包,早已腐朽的墓碑,似乎一切都顯得非常正常。


  沈星暮看向徐小娟,皺眉道:“你之前在哪裏看到了黑霧?”


  徐小娟道:“你們埋屍的時候,我看到坑裏有黑霧。但你們好像都沒察覺,我就以為是我看錯了,沒敢說。”


  沈星暮沉聲道:“那我們再挖開墳墓看一下。”


  葉黎遲疑道:“這座墳已經被我們挖過兩次了。”


  沈星暮道:“我知道,挖墳對林海鷗有些殘忍,但這沒辦法。我們必須盡快回到溪隱村,然後摘取善念之花。”


  葉黎猶豫之後,點了頭。


  兩人再次挖墳。這一次,他們隻把墳包挖開了一點,並未挖出林海鷗的屍體,徐小娟便驚呼道:“你們看!黑霧!”


  葉黎疑惑道:“哪裏有黑霧?”


  徐小娟急聲道:“你們快回來!黑霧好像扭曲成了一個漩渦,正要吞噬你們!”


  沈星暮立刻向後退,而葉黎反應慢了一點,頃刻間消失無蹤。


  徐小娟當即花容失色,她大喊著葉黎的名字,忽然就義無反顧衝了過去。然後她也瞬間消失無蹤了。


  ——怎麽回事?黑色旋渦?莫非墳包上是一個無形的空間大門?


  沈星暮的額上泌出冷汗。他站在原地遲疑半晌,終於向墳前走去。


  當他走到墳包上,眼前的畫麵化作肉眼可見的流束,飛速旋轉淪陷。仿佛他真的走進了一個無底旋渦。


  沈星暮感覺意識有點飄忽,在短暫到宛如一秒鍾也被無限細分的時間間隔裏,他的意識恢複過來。而他眼前的墳墓與樹林都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嗤嗤嗤”邪笑的花海。


  毫無疑問,這片花海世界就是惡念空間。


  “思語——你在哪裏——”


  葉黎在前麵走著,把聲音拖得老長,不斷呼喚何思語的名字。


  徐小娟卻好像被這片詭異的花海嚇得不輕。她顫顫巍巍地抱著葉黎的手臂,嘴裏卻說著許多埋怨的話——任何女人所心愛的男人急切呼喚其他女人的名字,她都不可能不心生怨懟。


  沈星暮看到前邊不遠處一朵正“嗤嗤嗤”邪笑的天仙子。他的心中生出一片冷意,無孔不入的恐懼之感宛如跗骨之蛆,時刻吞噬他的精神與理智。


  沈星暮的額上滲出大滴冷汗,四肢也因極致的恐懼變得麻木。他甚至連抬腿走一步也需要經曆強烈的心理鬥爭。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當時的葉黎經曆了怎樣可怕的心理摧殘。如若不然,身為普通人的葉黎也不可能在頻頻麵對腐屍、命案、與死亡遊戲之後,還能保持絕對的理智。


  沈星暮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不去看那朵不斷邪笑的天仙子。


  他努力抬腿,大步向前追,卻一言不發,不願在葉黎和徐小娟麵前展現自己脆弱的一麵。


  事實上,任何人突兀感受到這種比夢魘還深層次的恐懼,都很難保持平靜。他的表現已經比第一次到惡念空間的葉黎好得多了。


  沈星暮強壓著無限的悸動,勉強向前走了一小段。忽然,他全身的寒意與恐懼如潮水般退去。他感覺背後傳來一抹很難用言語形容的溫暖,宛如被溫柔天生的光芒包裹。


  他回過頭,看到花海上方的空間飛速扭曲,空間就像被撕開的白紙,露出一個肉眼可見的黑暗裂縫。


  他盯著空間裂縫,黑暗中漸漸有了光亮,裂縫外竟是叢生的林木與林海鷗的墳墓。


  沈星暮立刻明白過來,林海鷗的墳墓本身就是一個通往惡念空間的入口。他看到無數黑色流光穿過裂縫,源源不斷湧入惡念空間,流光中似乎還隱隱傳出貪婪的、狠毒的、咒怨的、猖狂的笑聲。


  沈星暮意識到,那些黑色流光就是現實世界中,人們的心中的惡念。而惡念空間宛如一個無底洞,無論怎樣強大的惡念都被它盡數吞噬。


  沈星暮想到了他中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喂,出來》。課文中描述了一個可以容納所有垃圾的無底洞,而人們也理所當然不斷往裏麵丟放垃圾。人類產生的垃圾全都被洞子容納,人類的生活環境也就越來越好。可是課文最後給了暗示,這種美好隻是短暫的,一個人最早丟進洞子裏的石頭,從天而降,再次回到地麵。這意味著人們丟進洞子的垃圾最終都將回到地球!

  沈星暮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他意識到,惡念空間所容納的無盡惡念,最終很可能會盡數傾瀉,全部回到人類世界。


  ——所以,現在人類世界還保留基本的秩序,是因為惡念空間汲取了人類的惡念嗎?當某一天,惡念空間再也容不下人類世界無窮無盡的惡念,惡念空間就會崩塌。當最純粹的惡念在世間膨脹,毫無疑問,世界末日將緊隨而至。


  沈星暮沉思著,他忽然看到溫柔的白光宛如針線一般,緩緩將空間裂縫縫合。最終空間裂縫完全消失,外界的惡念再也無法流入惡念空間。


  這時葉黎和徐小娟也注意到了這邊。


  葉黎沉著臉道:“惡念空間的入口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堵住了。”


  沈星暮輕輕點頭。


  葉黎皺眉道:“入口消失,我們就沒辦法離開這裏了。”


  沈星暮不以為然地搖頭道:“我看未必。興許我們之前並不是被惡念空間困在大山裏的。這世上除了惡念空間,應該還有另一股奇特的力量。是它讓我們尋找惡念空間的入口,並且將之縫合上的。”


  葉黎驚訝道:“你的意思是。這股未知的力量會帶我們離開這裏?”


  沈星暮點頭道:“應該是這樣。你要找何思語就盡快找,我們都不確定什麽時候會被那股力量帶離這裏。”


  葉黎轉過身又開始呼喚何思語的名字,徐小娟則一臉不忿地跟著他。


  沈星暮皺眉道:“徐小娟,你先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徐小娟停下腳步,蹙著眉問道:“你想問什麽?”


  沈星暮道:“我和葉黎都沒發現惡念空間的入口,你是怎麽發現的?”


  徐小娟搖頭道:“在遇到你們之前,我從未遭遇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什麽‘惡念空間’、‘死亡遊戲’、‘善念之花’、‘惡念之花’之類的詞匯,我根本就沒聽說過。我怎麽知道我為什麽能看到惡念空間的入口啊?”


  她說話之前,沈星暮就暗中開啟了手機錄音。他有種感覺,徐小娟的出現並不是偶然,而且她滿身都是疑點。縱然他沒有半點證據證明她包藏禍心、故意接近他們,他也對她起了戒心。


  沈星暮問:“你連續五年沒回家,為什麽正好今年回來?”


  徐小娟咬著嘴道:“我早就說了,我是被那群討債的人逼得沒辦法了,才逃回來躲債的。”


  沈星暮道:“你還說了,你以前在赫城的一家酒吧裏做陪酒姑娘。那家酒吧在哪裏,叫什麽名字?”


  徐小娟的眼中跳躍出怒火,凶巴巴嚷嚷道:“你懷疑我!?”


  沈星暮冷聲道:“是的。”


  徐小娟露出不屑的笑容,指責道:“我無端被你們牽扯進這麽危險的遊戲裏,還差點死掉。我沒抱怨你們就不錯了,你還有資格懷疑我?你能懷疑我什麽?懷疑我故意接近你?想騙你的錢?想搶你的善念之花?你醒醒吧!我現在看到你就是一肚子委屈,如果不是葉黎對我好,我早就撒手走人了!”


  沈星暮麵無表情道:“正麵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試圖轉移話題。”


  徐小娟凶道:“我曾在赫城嶽縣的夢幻酒吧裏做陪酒小姐!我一做就是一年半!最後被一個狼心狗肺的男人騙了,欠了一屁股債,被迫逃回溪隱村躲債!我說的夠清楚了嗎!你還有什麽沒聽懂的嗎!”


  沈星暮問:“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


  徐小娟道:“他叫鄭直!的確是一個‘正直’到讓我作嘔的男人!”


  沈星暮問:“他現在在哪裏?”


  徐小娟道:“我若知道他在哪裏,早就去找他要錢了,還逃回村裏幹什麽?”


  沈星暮點頭。


  徐小娟怒極而笑,諷刺道:“這麽快就問完了?你繼續問啊!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讓你慢慢去查!”


  沈星暮淡淡道:“我暫時沒什麽想問的,等我想起來再問你。”


  徐小娟做出一個嘔吐的動作。她顯然被氣得不輕。


  兩人對峙這會,那朵一直“嗤嗤嗤”笑個不停的天仙子忽然不笑了。它的花芯宛如人的臉,此刻正露出驚恐的神色。


  有純白的光芒從天而降,這種光具備非常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柔力量,整片邪惡花海都在此刻陷入靜默。


  沈星暮和徐小娟都籠罩在濃鬱的光華中。他們近距離對峙著,這會竟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能看到光芒中的漆黑剪影。


  按理說,如此強光理當分外刺眼。但沈星暮沒感到眼睛刺痛,相反,他包括眼睛在內的全身都有一種輕鬆舒適之感。


  當眼前的光華退去,他看清四周的景色。


  這裏是溪隱村村後的山腳,太陽斜斜懸掛山頭,已是黃昏時分。


  沈星暮立刻摸出手機,見手機信號已經恢複正常,便毫不遲疑撥通夏恬的電話。


  電話裏,夏恬的聲音沒有半點虛弱之感,反而清脆有力。隻不過她原本好聽的聲音帶了哭腔,變得不那麽好聽了。


  她仿佛哭泣一般說道:“星暮,這半個月來,你去哪裏了啊?你知不知道,你忽然失聯這麽久,都快把我嚇死了。如果不是我哥叫人盯著我,我早就忍不住去赫城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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