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扼殺
林海鷗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院方打來的電話,還是醫療費用的問題。因為林紹河沒有手機,院方便隻能聯係她。電話裏,她得知周小萍的病情越發嚴重,已經到了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必須在今天以內進行二次手術。
林海鷗心若死灰。她早已知道自己的選擇不多,而且時間緊迫,她卻沒想到事態已經惡化到火燒眉睫的程度。
她又回憶起了仇世所說三個選擇。其實她心中已經有了明確分寸,讓她交出狼牙吊墜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她必須依靠吊墜才能存活;她也不想離開溪隱村,因為她心心念念著陶鴻,以前如果不是為了讀書,她連一刻也不願離開他;所以剩下的第三個選擇,偷走陳瘋子的照片給陶鴻看,似乎對她並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傷害。
她不知道陳瘋子有什麽照片。她也不關心照片本身存在怎樣的意義。她隻知道這張照片能救她的母親。
林海鷗心裏清楚,仇世絕對計劃了某種陰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願意答應他的條件。但到了現在,她真的別無選擇了。
林海鷗摸出手機,輸入卡片上的電話號碼,準備聯係仇世。卻在這時,吊墜泛出幽光,急聲提醒道:“海鷗,你不能去找那個人!”
林海鷗澀笑道:“陶鴻,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找他。可是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了。”
吊墜凝重道:“海鷗,要不你再等等。我總感覺葉黎和沈星暮並沒有離去,他們隻是臨時離開去辦某事了。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們能回來,阿姨就能得救。”
林海鷗搖頭道:“就算葉黎和沈星暮回來了,他們也不欠我任何東西,並沒有義務替我媽支付高額的醫療費用。而且他們也不是好人,尤其是沈星暮,他明顯打你的主意。我一旦欠了他的人情,他就有無數種辦法來刁難我。”
吊墜道:“但我感覺他們並沒有惡意,至少我沒有在他們身上聞到死亡的氣息。海鷗,你知道嗎。仇世給我的感覺便是無窮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你一旦和他建立關係,就真的有可能再次死亡。”
林海鷗的身子一顫,她的麵色變得驚恐。雖然她曾死過一次,但她並沒有看透生死,相反,她對死亡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與恐懼。至少現在,她並沒有直麵死亡的勇氣與覺悟。
——人為什麽會死亡?死亡為什麽如此讓人如此恐懼?什麽是死亡?死亡的盡頭在哪裏?
林海鷗木訥地向前走。她看到爬著山壁驕傲揚起頭的一樹野生迎春花,花樹抽出新芽,一朵淡黃花蕾含苞欲放。在這個春風送暖的季節,仿佛死亡的大山再一次迸發無窮生機。
林海鷗麵無表情走到花樹前,幾乎沒有思考,便抬手掐斷花枝,將整朵花蕾托在手心。
吊墜閃動,尤為驚訝地問道:“海鷗,你在幹什麽?”
林海鷗盯著手心的花蕾,低鬱道:“我在想,我為什麽能信手決定花朵的生死。因為我是比它高一等的生物嗎?”
吊墜道:“這個世界本就充滿殘酷,哪怕是早已建立穩定秩序的人類世界,也免不去最原始的叢林法則,弱肉強食。”
林海鷗問:“比起迎春花,縱然我是更高一等的生物,就一定要置它於死地嗎?”
吊墜道:“你本身並沒有扼殺它的意思,隻不過你的心情太過煩躁。”
林海鷗澀聲道:“我心情煩躁,就抬手扼殺了這朵花。那仇世又是因為什麽要扼殺我呢?莫非他的心情也很煩躁?”
吊墜沉默。
林海鷗沉凝過後,忽然展顏笑道:“陶鴻,我知道了。雖然我殘忍地扼殺了這朵不起眼的迎春花,但我掐斷它的咽喉的同時,也把它最美麗的花蕾留了下來。或者說,扼殺美麗的同時,也留住了美麗。扼殺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吊墜忽然泛出非常強烈的光華,似乎它的情緒非常激動。它急聲道:“海鷗,你不能這麽想!花蕾隻有留在花樹上,才能綻放美麗花朵。扼殺花朵並不能留住它的美麗。”
林海鷗微笑道:“但至少它永遠不會再老化。”
吊墜道:“海鷗,你不能這麽消極。”
林海鷗神色堅定地說道:“陶鴻,你不要再說了。如果仇世真的想要我的命,我給他。我死後,至少能永遠停留在最美麗的十八歲。你也永遠不會看到我衰老的臉。”
吊墜泛出強光,似乎它還有話說,但林海鷗不給它機會,直接把它塞進頸子下的衣物裏。她知道,隻要把它置於黑暗環境中,它就不能說話。
林海鷗已經走到村口,她抬眼就能看清大半個村子的麵貌。她看到了陳瘋子的家,接著毫不猶豫摸出手機,撥通了仇世的電話。
***
仇世坐在半山腰的大石頭上吹風,在這個大地複蘇,百芳相繼爭豔的季節,半山的風景也非常美麗。黃色的山體長出稀疏的青草與花蕾,就仿佛無垠大海中泛出的透徹浪花。
他見過林海鷗之後,先後撥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打給人民醫院的一個主治醫生的,他給醫生錢,讓醫生對林海鷗謊報周小萍的病情。第二個電話是他打給他的女友肖淺裳的。
他在來溪隱村之前,就和肖淺裳規劃好了全盤計劃。他負責製定計劃與實行計劃,她則負責聽他指令與按時接應。
早在葉黎和沈星暮找來之前,他就已經潛伏在紫虹鎮裏。甚至之前找葉黎和沈星暮麻煩的大嬸,都是他事先計劃好的。
他暗中觀察過這兩個敵人,發現葉黎基本上算個窩囊廢。他隻稍稍算計一下,葉黎便鬧了幾個小時肚子。反倒是沈星暮非常讓他上心,這個人處事冷靜,具備穩健的判斷力,而且背後還有一個強大的財團。
仇世把沈星暮視為強敵,卻並不與他正麵交鋒。
仇世永遠懂得如何利用敵人。他能不出擊,一定不主動出擊。就像現在一樣,他能最大限度避開惡念空間產生的死亡遊戲,並且不費吹飛之力竊取葉黎和沈星暮的成果。
如果這是一場攸關生死存亡的戰爭,“敵在明,我在暗”,那他一定是最後的勝者。
這會仇世暗中計算著時間,他知道林海鷗的電話快打來了。他不僅懂得利用敵人,還懂得利用人心。任何人都有弱點,任何人被抓住弱點,便都變得不堪一擊。
仇世抓住了林海鷗的弱點,所以他有絕對把握製住她。
其實他的主要目的就是驅使林海鷗去偷陳瘋子的照片,並把照片拿給陶鴻看。他知道林海鷗不會給出吊墜,也知道她不願離開陶鴻三年,他故意提出這兩個她幾乎不可能同意的選擇,便是為了讓最後一個選擇更容易通過。
仇世非常耐心地等著。他和林海鷗碰麵前後不超過一個小時,她的電話果然打來了。
電話裏,林海鷗冷聲說道:“仇世,你不是要我去偷陳瘋子的照片嗎?我答應你,但你現在必須給我錢!”
仇世滿意地笑道:“好的。”
林海鷗道:“你現在在哪裏,我要和你見麵。”
仇世知道,現在和林海鷗見麵,極有可能觸發惡念空間的死亡遊戲。他不願在這場遊戲的最後關頭再行冒險,便很隨意地說道:“見麵就不必了,你把你的銀行卡號發給我,我立刻轉錢給你。”
林海鷗問:“你不怕我拿了錢之後不認賬?”
仇世無所謂地笑道:“我並不在乎這個問題。隻要你不擔心你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就可以試試看。”
電話裏很長一陣沉默。林海鷗輕歎一聲,回答道:“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好。我現在用短信把銀行卡號發給你,你盡快把錢匯入我的卡中。”
仇世道:“短信就不用了。你直接說數字,我能記住。另外,你找個地方把我給你的卡片處理了,這通電話之後,記得把通話記錄刪掉。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們有過聯係。”
林海鷗驚訝道:“你知道銀行卡號是多少個數字嗎?你真的能記住?”
仇世淡淡說道:“隻要你不說錯,我就不會記錯。”
林海鷗如實把銀行卡號說了出來,仇世順手掛了電話,接著撥通肖淺裳的電話。
他把林海鷗的卡號告訴肖淺裳,並叫她去轉賬。
肖淺裳非常憂心地說道:“遊……不、不對,仇世,你真的想好了?如果我們和沈星暮對著幹,他一旦查到我們,就算是我的家族,也未必願意與沈氏集團為敵。”
仇世溫和道:“淺裳,你完全沒必要擔心沈星暮。我承認他有一些過人之處,但他和我比起來,還是太過幼……”
最後一個“稚”字還沒說出來,仇世聽到聽筒裏傳出“嘟嘟嘟”的掛斷聲。
——淺裳怎麽會掛我的電話?莫非是信號問題?不對,雖然我在山上,但這裏的信號並不差。莫非是惡念空間的幹擾?
仇世心中有了強烈的危機感。他皺緊眉頭打量四周,正當他疑惑四周沒有任何變化的時候,他眼前的空間忽然以肉眼可見的碎片形狀崩塌。
——果然是惡念空間的幹擾。看來這場遊戲到了最後關頭,無論我怎樣小心,也避不開這場死亡遊戲。
仇世的目光變得凝重。他並不擔心自己死在遊戲世界裏,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尋常的邏輯遊戲根本就困不住他。他擔心的是時間的問題。他知道葉黎和沈星暮沒死,他們隻是被遊戲困住了。雖然惡念空間的能力詭譎莫測,但這隻是第一場善惡遊戲,難度還沒有大到足以困死人的地步。
他隻擔心自己花太多時間攻克死亡遊戲,進而錯過最終的善惡審判。畢竟他也不確定,葉黎和沈星暮什麽時候能突破死亡遊戲回歸現實世界。如果他們回歸現實世界時,他還在遊戲世界中,縱然他最終贏了這一場善惡遊戲,也絕對拿不到他想要的東西。
虛空碎片像無數塊積木,在空中不斷連接組合。
仇世非常平靜地立在原地,靜等破碎的虛空重組。數秒後,他終於看清眼前的遊戲世界。
這是一條通體呈現昏黃色的露天長廊。長廊寬兩米,兩側牆壁高五米以上,且牆麵光滑,不可攀爬。四壁無窗無門,長廊後麵是被密封的牆壁,而盡頭是黑暗,並不能確定是否存在轉角。
仇世抬眼看天,天空呈現柔和的蔚藍,看不到雲朵,也看不到太陽。似乎這一線之天存在的主要作用便是提供光亮。
仇世側身輕拍長廊的牆壁,牆的質地非常堅硬,而且磚塊的嵌合也非常穩固,他在沒有開鑿工具的情況下,沒辦法洞開牆壁。
似乎他現在隻能一直往前走,慢慢尋找攻略遊戲的線索。
仇世皺緊眉頭,一邊拍打牆壁,一邊向前走。他不能確定牆壁本身是否存在暗格或機關,便隻能穩紮穩打,步步為營。
他向前走了大概十米,他的手沒拍到機關或空心暗格,腳下的一塊板磚卻往下沉了一截,深度直抵他的膝蓋。
仇世立刻抬起腳,低頭看凹陷的板磚。
板磚是方形的,長度恰好和凹陷的深度一樣,整個凹坑呈現一個空心的正方體形狀。
仇世仔細觀察凹坑,並且伸手觸摸凹坑四麵,並未察覺任何異常。
他皺緊眉頭往回走,這次他不再用手去拍兩側牆壁,而是仔細踩踏每一塊板磚。直到他確定後側板磚都是正常的,這才緩緩往前走。
他必須踩過每一塊板磚,不然容易遺漏遊戲線索。這是一個非常枯燥的過程,磨人耐心的同時也消耗時間。
仇世的確很擔心時間的問題,但他知道現在不能亂。如果他行事不夠謹慎,遺漏了重要線索,反而有可能把遊戲時間無限拉長。
這並不是他的第一場死亡遊戲,他初到溪隱村時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便是陶鴻和陳瘋子的關係很好。
仇世查陳瘋子時便無意中發現了他的照片。那張照片是整場善惡遊戲的關鍵樞紐之一,重要程度不亞於村後大山裏的女屍。
因而仇世遭到惡念空間的幹擾,被迫進行了第一場死亡遊戲。
那一場遊戲的難度並不高,就是簡單的光線折射推導。他在相對正放的兩麵鏡子產生的無限鏡像世界裏穿梭,必須找到真實的世界才能完成遊戲。而攻略那場死亡遊戲的關鍵就是光線,真實世界是兩束光無限折射過後的交點。他甚至不需要計算光線的折射角,便順著光線的指引回到了真實世界。
這場遊戲的難度明顯比鏡像世界更高。但他有過第一次遊戲的經驗之後,便知道惡念空間產生的死亡遊戲遵循所有遊戲都必備的平衡性,換言之,無論怎樣奇怪的遊戲,都不可能存在絕對無解的情況。
他要做的便是仔細搜索遊戲線索,找到攻略這場遊戲的突破口。
仇世向前走了十數分鍾,中途踩出四個凹坑。這四個凹坑的間距遞減,他一時半會找不到規律。
但他並不著急。他已經看到長廊盡頭向右的轉角。
他轉過長廊,繼續向前走,途中又踩出四個間距遞減的凹坑,並在盡頭處又發現向右的轉角。
他暗自計算過兩條長廊的長度,均是三千塊目測半米長板磚,也就是說,每條長廊大概是一千五百米長。
仇世走進第三條長廊,情況依舊一樣,一千五百米長,四個凹坑,出現向右轉角。
當他走到第四條長廊盡頭,令他費解的情況發生了——第四條長廊盡頭也有向右的轉角。
仇世皺緊眉頭,用數學模型計算,四條長廊長度一樣,並且每次轉角都是九十度,他連續轉了三次,走到長廊盡頭,便應該回到最初的起點。
可是他記得清清楚楚,他進入遊戲世界時,長廊的起點背麵是密封的牆壁。而現在牆壁消失不見了。
——莫非長廊的轉角並不是九十度?
仇世感覺非常費解。他站在原地沉思許久,依舊想不出頭緒,便隻能繼續向前走。
他要確定眼前的長廊是不是自己之前走過的第一條長廊。
很快的,他看到自己之前踩出來的凹坑,便確定這個遊戲空間是一個方形的回廊。
但他依舊不能理解長廊起點處的牆壁怎會消失。
仇世的神色變得凝重,此時此刻,他得到的線索隻有地麵的凹坑與消失的牆壁,而且這兩個線索很難聯係到一起。
他知道自己被困在閉合的回廊裏了,而攻略這場死亡遊戲的關鍵就是想辦法走出回廊。
——我忽視了什麽?兩側的牆壁嗎?
仇世皺著眉搖頭,四條長廊加起來長六千米。如果他一一檢查牆壁的磚塊,在他檢查完之前,便會因饑餓與疲憊而虛脫。
仇世猛然抬頭看天,他發現頭頂的蔚藍天空太過古怪。
——如果這場遊戲的關鍵是走出回廊,為什麽要把天空露出來?如果我帶了攀岩工具,完全可以翻牆出去。死亡遊戲不可能存在這種低級的漏洞,這片天空一定藏了玄機。
仇世思忖著,走到一個凹坑前。他一腳踩進去,再猛地抬頭看,空曠的天空中出現了一片白雲,白雲的位子正是凹坑的正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