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薑洛也被這一聲竹哨驚到, 一時雙眼圓睜,轉身看了一眼那群“禁衛軍”形成的包圍圈在不斷縮小,最終將上朝的大臣團團圍住,連帶著送朝的家眷與車馬, 一齊羈押在了皇城門前。


  一聲聲激烈的馬鳴聲混雜著噪雜的叫罵聲, 震得薑洛耳膜輕顫。


  她現在察覺不對有些晚了, 但似乎還有一線生機——


  再往前走四五條街, 就是陸將軍的營地, 如果能堅持一口氣跑到那裏就還有點希望。


  於是薑洛再不看那邊團圍住的行行車馬,轉而扭身就跑, 兩條腿來回迅速地換騰著向外,在靠近朱簷下、不引人注意的小道上狂奔,並繞過了簷角一方, 準備左拐向一側。


  她走得匆忙,卻不意在這一方向上恰好撞見了另一群兵馬, 一身嶄新透亮的銀輝鐵甲較之宮門口處偽裝的禁衛還要嚴實厚重,手中還拿著長長的刀劍,仿佛比宮門口那些還要更難纏些。


  薑洛麵色趨冷,倒吸了一口冷氣向後退了半步——對麵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自己現如今手無寸鐵不說,就連一匹逃命的馬都沒有。


  那群整裝的騎兵見了她, 不由得頓住了馬步, 最邊側一位壯婦笑道:“這裏還漏了一個, 老大, 咱們快些趁手擒過去。”


  可為首的女子則麵色凝重, 她上下打量了幾眼薑洛, 眉宇間似是在思慮猶豫著什麽, 遲疑地牽住了馬韁繩不動,似乎是在等著什麽人到來。


  不過半時,隻聽從騎兵隊尾恍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嘶鳴聲,馬蹄掀起了幾縷揚塵。


  “住手!”玉羅驄之上,陸修穩穩地握住了馬韁繩,飛馳到了薑洛的身邊,護在了薑洛身前,隻沉聲道,“你們先退下!”


  薑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陸修,想要立時告訴他宮內現如今正在發生的激變,卻在怔怔地看了陸修一眼後,突然明晰了。


  此刻陸將軍閑信地駕馭著玉羅驄,眉宇間輕輕地蹙在一起,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握,哪裏有半點驚慌失措的樣子?


  原來她們不過是陸將軍拿捏在手中的一枚枚棋子,終於按照陸將軍料想得那般走向自己的結局。


  正如她所料,那群衣著銀輝鐵甲的騎兵正是隸屬於陸將軍麾下,她們聽到陸將軍的號令,立時在馬上抱拳拱手,爾後扭身撤退到了另一邊去巡邏。


  “洛洛……”陸修登時下馬,又驚又遲疑地瞧了薑洛一眼,凝重的眉頭終於稍稍舒展起來,爾後一雙狹長勾人的狐狸眼躲閃地垂了下來。


  薑洛緊盯著陸將軍的舉止,最終像是確認一般,道:“你圍捕了整個上京的大臣。”


  陸修一手牽著紅纓韁繩,向前往薑洛麵前了湊緊了一步,頭卻垂得更深了些,靜靜地瞧著薑洛不肯言語。


  薑洛看著陸修身上穿戴齊整的銀輝鎧甲,並沒有半分淩亂錯離,護心鏡端端正正地護在胸口。


  一切都像是早就預謀好了的,隻等這一天的到來。


  “那她們會死麽?”薑洛轉而看著一壁之隔的宮門口,彼時那裏上朝的臣子早已經全都被逼上了馬車。


  每一輛馬車前都站定著一位看守,清點搜索著車內的人頭數,呼號著裏頭的人不許隨意藏匿、亂動。


  陸修連忙握緊薑洛的手,纖長的睫毛輕顫,道:“不會的,等穩定住了上京的局勢,我自會把她們都放了的。若是她們全都死了,上京的局勢會立馬亂起來的。”


  薑洛聽了後涼涼地一笑,抬起頭來又認真地問:“那我呢,我會死麽?”


  她說這話時,語氣卻是出奇地平靜。


  陸修聽她如此說,雙臂立時環上了薑洛的肩膀,隻示好笑道:“你這又是說得什麽話?洛洛,你可是侍身的妻主啊。”


  他一雙剪水眸中似是蓄滿了一層水霧,像是透明易碎的玻璃般怔怔地瞧著薑洛:“沒有了妻主,侍身今後又該怎麽過下去。”


  薑洛微微仰頭看向陸修,一雙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凝視著他,眸間閃著細碎的光點,遲疑地瞧著他上下身子。


  陸修微微垂下了頭,用眼角的餘光悄悄打量著薑洛的神情,鬆開了攀在薑洛肩膀上的一隻手,轉而用手輕輕撫住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低聲呢喃道:“洛洛,你就看在侍身腹中的孩兒,毋同侍身計較這個。等京中局勢穩定下來,侍身定助妻主拿到那個位置。”


  薑洛聽了他的話兒,許久才緩緩地道:“陸將軍,難道你連腹中的孩兒都算無遺策地算計好了?”


  陸修登時心驚,雙瞳不禁微微泛紅,立時欲出聲解釋:“洛洛……”


  可薑洛卻雙肩向後,極力掙脫了陸修另一隻手的束縛,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一步,隻冷冷地道:“罷了,我先走了,隻願你這次行事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同時不要牽扯上我們金陵薑家。”


  說罷,她立時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想要遠離這場是非旋渦之中。


  她原本就不想要什麽,倒還不如離她們這些想要汲汲爭取的人遠一點,免得平白遭受些風險。


  可身後之人卻像是一下子發狂了般,使勁了全身力氣抱住了她,惹得她腰上一陣生疼,緊得差點兒就喘不過氣來。


  “侍身從始至終在乎的,唯有你呀。”陸修緊緊地摟住了薑洛,像是怕她逃跑一般激烈地圈攬住她,一雙眸子已然猩紅,似是在沉沉地歎訴著,“如果侍身沒有些權勢傍在身,二十年後妻主您還會來侍身房中麽?”


  他說這話時,就連聲音都輕輕地發著顫,上挑的眼尾不由得漸漸垂了下來,難堪地別過頭去。


  他向來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卻又不得不直麵這份慘淡——


  世家女子是向來薄情而又多情的,在愈發享樂崇美的天和年間,“白頭偕老”“舉案齊眉”更像是古代一種美好的願景,在現實中根本無法實現。


  稍有些錢財的女人都會另娶一房側室,她們的糟糠之夫就被扔在落寞蕭瑟的主宅內,擎等著歲月漸漸流逝。


  已經是重活了一輩子的人了,陸修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洛洛的寵愛能決定他此後人生的上限,可是手上的權勢卻能決定他此後人生的下限。


  就算他失去了妻主的寵愛,也能在立政殿內心無旁騖地照料孩子,不會被別的男人搶走。


  既想通了這些關節,也陳完自己想說的,陸修心中驟然鬆弛了下來。


  他緩緩地放開了薑洛,輕聲道:“你若是想走,就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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