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於選侍冷哼了一聲, 便隻默默地垂頭為姬午晟梳理鬢角花白的碎發,再也不言語了。


  過不多時,殿前的珠簾微微掀開了一側,宮侍媵人簇擁著一位嫻雅的男子疾行了過來, 他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的素衣, 在初秋的寒風中瑟瑟而行, 整個身子上下都冒著冷氣。


  薑揚齊素麵朝天、未著一絲妝奩, 初見到殿上的場景, 卻是怔了一下,才沉聲問左右道:“陛下這是怎麽了, 你們今晚上又是怎麽伺候的?”


  薑揚齊話語間不經意地提點到了昨日,馬上就有宮侍回稟道:“君後殿下,昨晚上正是於選侍侍奉的, 說是在宮中寂寞無趣,便命人尋了幾壇老酒, 自己作掌中舞以娛陛下。”


  於選侍立時渾身微顫,忙跪伏在了薑揚齊腳下,隻微微拱手道:“君後殿下,臣侍……”


  “拉下去!”薑揚齊隻是用眼角餘光側睨了於選侍一眼, 便沉聲冷對,不讓他再有機會說出辯駁之語, “陛下素來有暈眩之症, 最忌飲酒, 你成日誘她喝酒取樂, 是何居心?”


  於選侍微微一愣, 見大勢已去隻拚命上前, 欲抱住旁邊已經昏倒過去的姬午晟, 準備賴在她身上誓死不鬆手。


  可薑揚齊周圍的宮侍卻眼疾手快地奔了上去,在於選侍還沒碰到姬午晟的身體時候,就把他一左一右架了起來,縛住雙手押到了薑揚齊麵前。


  “著令:於選侍退回自己宮中,閉門思過半月,非有本宮之令不得靠近紫宸殿。”薑揚齊三言兩語地便料理了於選侍,隻遠遠地瞧了一眼於選侍被宮侍拉走,便忙不迭地疾行姑到了殿前,望著九龍金座上昏倒的姬午晟。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陛下怎麽好端端地突成了這副模樣?”薑揚齊麵色微白,隻看了姬午晟散亂花白的頭發下,皮肉鬆弛地壓在了案上,仍舊維持著當時倒下的姿勢。


  即便是旁邊素有“小扁鵲”的李太醫,也不敢輕易搬動龍體,隻得委屈陛下萬金之軀在案上倒伏了半刻鍾。


  畢竟扁鵲見蔡桓公治不好了都望而環走,她隻不過是一介“小扁鵲”,怎麽可能指望她有超過扁鵲的醫術醫德呢?


  “回稟君後殿下,今日午膳時分陛下便傳召了於選侍、妊選侍等人,到了晚上留寢之時隻留下了於選侍一人,而臣侍則在殿前守著門,忽聽裏頭傳來了陛下幾聲斥責之聲,才匆匆而入,便見陛下成了這副模樣。”陸方和微微拱手,一身青衣隨之微微浮動。


  “陛下身子骨本就有損,怎麽平白無故地又生了誰的氣?”薑揚齊一雙俊眉蹙起,瞧著眼前的混亂場景,倒也無從下手了起來。


  陸方和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似是想笑卻又不敢笑——


  如果君後殿下知道,正是他那個寶貝甥女惹得陛下動怒,甚至腦袋上都氣得流血,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陛下的身體又出現了這樣的岔子……”薑揚齊以素手扶額,煙柳一般的長眉微蹙,旋即轉身問李太醫,“李太醫,以你所見陛下的身體目下如何?”


  那李太醫一直側立在姬午晟身邊,她微微佝僂著腰,又重新為姬午晟查體脈,爾後輕歎道:“陛下此番突然傾倒,如刮風一般迅疾,此乃風痱之症。這種病來勢洶洶、危在旦夕,就算將來陛下能夠僥幸醒來,也多有偏癱、嘴斜之症。”


  那李太醫文縐縐地說了一通,倒叫薑揚齊恍然一驚,道:“這不就是中風麽!”


  李太醫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隻得點頭稱是,道:“君後殿下所言甚是,這風痱之症在民間與其餘四種風症統稱中風,最是難治。”


  爾後,她又掉書似地又念念叨叨地講了許多,而薑揚齊與陸方和則麵麵相覷,哪裏還有心情聽她繼續說?

  陸方和且不管李太醫,直接對著薑揚齊拱手問道:“君後殿下,陛下的病情是否要立刻讓前朝知曉?”


  薑揚齊一張俊臉早已是毫無血色,他沉思了半晌,卻最終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如今儲位空懸,太女殿下才新被陛下所廢,若是現在將陛下重病的消息發了出去,朝野上下必定要亂起來。如今之際,唯有先悄悄召見二位殿下,確定好儲位的人選之後再作打算。”


  此事雖然事出緊急,但薑揚齊的話卻沒來由使人信服,就連陸方和臉上也浮現了心悅誠服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臣侍就……”陸方和不緊不緩地說道,他正準備提議宮中封鎖消息,卻聽紫宸殿門之外一陣風聲呼嘯而過,比駿馬奔馳的聲音還要更加猛烈一些。


  在四壁琉璃窗外,突然映射入了許多黃亮的光來,一下子照得整個紫宸殿忽明忽暗,偶有一聲尖銳刺耳的竹哨聲滑過天際,直透過殿內所有人的耳朵裏。


  陸方和與薑揚齊俱是一驚:“這是什麽聲音?”


  那廂早有宮侍慌慌張張地逃入殿內,順便緊緊地關嚴了虛掩著的門扉,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道:“君後殿下……陸奉殿,慶王世女攜著一隊人馬守候在宮外,說是奉陛下旨意前來護駕!”


  薑揚齊聽此,蒼白的麵容上浮現了幾分了然的笑意,隻淡淡地冷哼道:“哪裏有護駕護到了殿門前的?恐是她護駕是加,懷逆是真!”


  旁邊的陸方和思慮了半晌,不禁問道:“臣侍有一件事情想不通:現在就連宮中大多人都還不知道陛下突病的事,怎麽慶王世女就如此消息靈通,這樣快就來到了宮中?”


  薑揚齊冷冷地瞧著方才於選侍被拉下去的側門,歎了一口氣道:“這有什麽想不通的?那位於選侍連同陛下新寵的八名常侍,可都是慶王那邊送過來的。”


  陸方和微微垂眸,提醒道:“慶王世女此番前來,定是已經提前作好了籌謀,打通了其中許多關節,殿下不可不防。”


  薑揚齊聽了,原本舒展郎然的眉不由得凝皺成了一團,思量了半晌才沉聲道:“你們去別的殿中調些宮侍來,在殿門附近嚴加看守,宮中飛騎營那點子人馬恐是防範不住的,本宮親去會會那位世女殿下。”


  陸方和聽此,不由得肅然起敬,爾後他拱手道:“既然如此,臣侍便守在陛下身側,等待君後殿下凱旋。”


  薑揚齊一雙剪水瞳中閃了閃,遙望正殿之外的幽幽火光,便站起身來,漸漸走出了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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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外,很少像今日這般充斥明火,一團一簇火把不加任何燈罩,烈焰冉冉地燒著正旺。


  “傳我令:將紫宸殿團團圍住,休叫亂臣賊子逃出去!”慶王世女眼神陰鷙,狠狠地望著紫宸殿上高聳著的琉璃瓦、朱角簷。


  這些人馬乃是挑選了慶王麾下最精銳的部分,每人都穿戴著鋥明瓦亮的鐵盔,虎視向近在咫尺的紫宸殿。她們方才與宮門外的飛騎營相互鬥了些,鋒利的刀刃才剛剛見了血,殺氣騰騰地揮舞在馬前。


  “這潑天的富貴,還得你們親自來取!”慶王世女舉起了手中的銀月槍,不可自抑地狂笑道。


  那些精銳聽此,亦無不熱血上湧,□□的馬兒也嘶鳴著踹著蹄子,蓄勢待發。


  隻見平日從不曾開啟的紫宸殿正門緩緩中開,從裏頭隻走出一位端莊華貴的男子,腳步翩躚而穩,從九級台階上拾級而下,清清冷冷的麵上毫無懼色,整個麵皮都毫無血色一般白。


  薑揚齊厲聲嗬斥道:“你們手持利器、頭戴盔甲,難道不知道宮中行走嚴禁持甲麽?”


  宮中持甲,罪同謀逆。可是看著眼前虎視眈眈的慶王世女,薑揚齊手心滿是汗,隻覺這兩者也並無分別了。


  慶王世女身旁的女人舉著火把,剛準備入殿內取得頭功,卻未曾料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出來了這麽個男人。


  她們遲疑地望著當中的世女殿下,隻見慶王世女揚起了左手示意她們稍安,爾後笑道:“原來是姨夫,臣等在此集結權是事出有因,陛下不久前詔令臣等入宮護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薑揚齊雖然常年身處深宮之中,但畢竟出自於大家世族,年幼時也是跟隨著母親學了些見識的,對這種伎倆自然看不上眼。


  他忙駁道:“陛下如今好好兒地待在殿內小憩,怎麽就需要你大張旗鼓地護駕了?速速退下,不得無禮!”


  慶王世女卻隻是涼涼地嘲諷道:“既然陛下安然無恙,權讓她來麵見臣女,隻恐她現在被人挾持,已經沒有了抵抗之力。”


  說罷,她拉起了纓紅的馬韁繩,扭身向後下令:“聽我令:入殿勤王!”


  薑揚齊不可置信地瞧著麵前幾近癲狂的慶王世女,一雙漂亮的眸子睜大,厲聲道:“你瘋了!”


  宮中雖然名義上有飛騎營日夜監守,但是身處深宮十餘年的薑揚齊如何不知道飛騎營的底細:她們大多都是數代勳貴之女,耽於享樂、疏於操練,打眼瞧上去都是整衣亮甲,但最是繡花枕頭一包草,經不起半點敲打。


  雖然慶王麾下也有這個問題,但總歸來說,要比飛騎營那幫子紈絝子弟好上不少。


  慶王世女牽引著□□駿馬,逐漸逼近紫宸殿內。


  隻聽“砰”地一聲巨響,另有一批人馬姍姍而至,他們□□的馬高大俊秀,即便是其中個頭最矮的馬匹也比慶王世女身下的還要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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