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無獨有偶, 在宣平坊的陸府書房內,沈四猶疑地瞧著書桌上新寄過去的信箋。


  “將軍,好端端地您怎麽要突然要整理整理河東郡的橋道,您不覺得奇怪麽?”沈四終是按捺不住地問道, 一雙細眼睜得老大。


  陸修微微抬起頭, 右手仍舊三指捏住筆身, 側睨了旁邊的沈四一眼, 複又繼續伏案奮筆疾書起來, 隻問:“哪裏奇怪了?”


  “河東郡今夏遭了旱災,本就有不少往上京逃難的, 現在您又命軍卒修了河東至上京的橋,那些流民們都往上京一處擠,豈不是會生亂?”沈四期期艾艾地問道。


  沈四也畢竟是三十歲的人了, 少時經曆過幾場天災,對於這其中的事情全都明白了。


  當朝廷料理天災的時候, 是絕不會修橋搭路的;在某些時候,朝廷實在料理不了天災,甚至還會截斷與災區之間的橋與路,就是為了不讓大批的流民闖入要塞城市, 以免她們糾結成亂。


  可是將軍卻反其道而行之,為什麽在這種節骨眼上突然修橋了呢?

  隻見陸修正襟危坐, 手中仍緊握著一根狼毫細筆, 道:“修條路就能讓那些饑寒流民有個出路, 使她們更有可能活下來, 我隻是想讓那些該活的人活, 難道有什麽不對的麽?”


  原本是稀鬆平常的話兒, 這番卻將沈四聽得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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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六日, 薑洛掐著指頭算著自己與陸將軍的婚期,卻聽整個戶部熱鬧得很,紛紛攘攘地像是菜市口一般。


  “還有四天……不知道府上能不能準備好……”薑洛側坐在角落一處的高椅上,卻冷不防地被身後之人拍了一掌。


  “洛洛,你在這裏傻坐什麽呢?”身後的嬴沈揚聲嚷嚷道,“大事不好了,咱們快些準備準備去麵聖罷!你怎麽還呆呆地坐在這兒?”


  薑洛微微抬首,隻問道:“還有什麽事情,事情不都已經解決了麽?”


  戶部的銀兩缺口在慶王吃了個啞巴虧下,終於得到了暫時性的紓緩;而安置流民的壓力也在“以工代賑”下得到了緩解。


  薑洛以為過不多時自己就能重新回到太女殿下身側修書了,卻沒想到這戶部中事一樁接著一樁地來。


  “不知為何,昨晚上來上京的流民比往日激增了數十倍,現在上京人滿為患,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嬴沈急切地道,“更要命的是,陛下聽到這件事便氣得吃不下飯,說是要嚴懲咱們戶部這些辦事不力的‘蠹蟲’。”


  薑洛聽了,不禁道:“就任是大羅金仙來理這一灘爛賬,也絕不會能更好些,這怎麽能怪到咱們頭上呢?”


  嬴沈隻恨恨地皺眉道:“誰知道呢,陛下竟然也挑起咱們的錯處來了。若是陛下真的挑錯處,可謂是做得越多錯得越多,用西洋放大鏡瞧人身上,誰又沒有個漏孔呢?若非有格外顯眼凸出些的功績,恐是難捱過陛下這一趟訓斥。”


  薑洛十分讚同地點了點頭,卻見嬴沈拉住了她的衣袖,作勢要拉著她往外走。


  “咱們這裏頭也隻有你算是有點功績傍身,剩下的都是沒頭的蒼蠅,往四處亂竄保命呢。洛洛,你現在就是我的免死金牌,一會兒紫宸殿上我們都還要仰仗著你呢。”嬴沈緊緊地攥著薑洛的袖口,死不鬆手地笑道。


  說罷,嬴沈便拽著薑洛的衣袖,將她拉著就往紫宸殿處走。一路上薑洛甚至連個宮侍的臉都沒看清,就隨著嬴沈奔入了紫宸殿外。


  隻見紫宸殿仍舊是那副香煙繚繞的樣子,檀香木的屏風外側,豎立著一鼎雕繪繁複的香爐,從頂口處的三個圓孔洞隙之間徐徐噴著一縷縷青煙,爾後又逐漸消散在殿堂之內,徒留下淡淡的津甜。可是在香甜氣味之中,隻聽殿內一聲有一聲嗬斥高呼之聲不絕於耳,仿佛一點兒也不平靜。


  薑洛被嬴沈一路拽拉著,終於是到了紫宸殿門前,她從嬴沈的懷中抻出了自己的手,向外甩了甩,來放鬆自己整個酸疼的手腕。


  隻聽嬴沈微微喘著粗氣,透過半開的殿門向內探尋著,殿內卻走出來了一位叫人眼熟的宮侍。


  “二位可是奉差而來,目下陛下恐是不大方便。”陸方和輕輕地掩門,從紫宸殿內緩緩地走了出來,手中還方正地端著件漆盤。


  薑洛聽到聲音,不禁微微抬眸向上瞧了一眼,爾後愣了一下。


  那宮侍一身濃碧色衣衫,雖然僅用一根荊簪插在發髻上,卻仍舊是出水芙蓉一般的容色,娥眉淡掃,眉眼溫和柔善中透著幾分精明。


  這樣的衣著、容色,絕非是一般而言的宮侍,定是陛下偏寵的房中之人。


  薑洛立時側偏過頭去,轉移了視線不再直視他。


  陸方和好笑地睨了薑洛一眼,對眼前這位年輕女子的“非禮勿視”倒有些生奇。


  旁邊的嬴沈直往內張望,見終於來了個人,連忙走上前問道:“陛下現作甚麽,不是今晨還說要我們戶部認罪麽?”


  陸方和微微拱手,隻輕笑道:“下奴不過是區區奴才,陛下做什麽豈是下奴能夠輕易窺探的,您真是高看下奴了。”


  嬴沈冷不防碰了根軟釘子,隻得悻悻地後退了半步,一雙挑眉凝結成一團,真不知作何是好了。


  可陸方和卻似是還有話要說,他步履款款地走向旁邊的薑洛,才道:“不過陛下在做什麽有甚要緊,陛下的怒氣自然有別人來消。”


  薑洛聽了,便知道眼前這位宮侍雖然眼生,但是心地卻還不錯,明裏暗裏地提點她們快些溜走,免得一會兒陛下責問到她們頭上。


  隻是有一點卻是奇怪,這宮侍的一番話仿佛隻說與自己聽一般。


  “阿沈,聽到了沒?”薑洛連忙扭身,對嬴沈道,“咱們還不快些走?”


  嬴沈思索了不到片刻,便也立即點頭同意,二人便又匆匆而去。


  回到戶部之後,第二日薑洛與嬴沈才知道當時紫宸殿上的事情原委——


  原來那日陛下生怒,剛準備問責戶部,就被一位諫臣上奏了份密報,上麵零零總總地寫了數十年來戶部的虧空與太女殿下的親信手下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總的來說,就是太女殿下常年置黎民百姓的安危於不顧,竟然私藏公中財物,監守自盜,這才導致了戶部府銀連年虧空。


  無論這件事情的真假,陛下聽了都怒不可遏,在一氣之下廢掉了姬瑛的太女之位,貶為長寧王。


  如此一來,已經被冊立了十餘年的太女被廢,朝野內外皆掀起來了一股不小的浪潮,一時間搞得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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