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從千步廊向東走, 過了一棟朱庭後,便是戶部。
隻見在朱門掩映之下,僅能看到道旁來來往往的宮侍,她們行色匆匆地忙進忙出, 手中無不端著個漆盤, 上麵放著數尺牘卷, 有的摞起來比她們自己都高。
而在司務廳的小軒窗外, 時不時能聽見屋內傳來紛紛議論研討之聲。
“現在戶部這裏可算是遇著了難處——今年夏稅共計二百一十二萬兩, 臨近的河東道、河南道已經銀錢入庫,全都清點完畢了, 略遠些的江南道、嶺南道還需要些時日錢銀才能押送入京在,至於隴右那裏去年遭了震災,陛下便免去了隴右的夏稅。”嬴沈雙手攤開, 細細地掰扯著賬目。
她入戶部早些,已經對戶部左右道道混得鐵熟, 給秦回雪、薑洛二人講得倒十分清晰。
“照你這麽說,戶部現在不正是井井有條,哪裏遇到了難處?”秦回雪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銀鼠紋紗衣,坐在嬴沈旁邊的太師椅上。
嬴沈聽此, 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十分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俗話說:巧夫難為無米之炊。
而戶部的所謂“難處”也十分實在——錢是真的不夠分呐。
“今年陛下要為七寵侍修建個湖心亭, 就準備依照著蘇杭的湖心亭仿製一座, 工部已經遣人算好了開支, 沒有三五十萬兩紋銀決不能成事;而慶王殿下、冠軍候麾下的糧餉也已經拖欠了太多太久了, 就算是先行給一部分, 林林總總也是要是二三十萬;這下河東又來了一大批災民, 陛下又要戶部出款賑災……”
說到這裏, 嬴沈沉沉地歎了口氣,頗為無奈地道:“這夏銀一收過來,每一條款子都是有固定去處的,一下子多了這麽三個要命的開支,要我們去哪裏找去?我們尚書已經愁得白了頭,現在每日稱病在家,不單朝不上,連戶部衙門夜都不來了。”
戶部尚書妊氏已經年逾古稀,早就已經生出了退隱之心,半月前已經向聖上乞骸骨,準備告老還鄉、榮歸故裏,這時候她自然不願意臨了還管這個爛攤子。
“這豈不是容易?”秦回雪一拍大腿,直言道,“我們勸皇上再好好兒想想,等今年秋稅收上來再蓋勞什子湖心亭,這不就成了?”
嬴沈聽她說得如此容易,隻得又是歎了一口氣,道:“好姐姐,快別打這個主意。”
在旁邊的薑洛瞧了一眼嬴沈的怔忡,也意識到這件事沒有秦回雪說得這麽容易——
她想起初次麵聖的時候,當今聖上高坐在龍椅之上,一言九鼎時候的高傲果決。想要讓一國之君改變自己的主意,又哪裏那麽容易呢?
“我跟你實話實說,這三樣裏頭最不能截碰的就是‘湖心亭’的修建銀錢。”嬴沈想了一下,便悄悄地說了這麽一句,爾後才又道,“前幾日我們砍了幾支不重要的款子,目前缺口還有個一二十萬,咱們再從後兩位中打算打算,湊一湊也是能有的。”
“這事就離了個譜,慶王麾下的將士且不論她們的戰功如何,終歸是為大周服役了好幾年了;而河東流民也已經爬到城牆根底下,賑災施粥都是刻不容緩了,若是再讓她們聚集起來是會亂的。”秦回雪錘了錘自己的胸膛,振振有詞地道,“這兩件事怎麽也比興建‘湖心亭’更要緊罷?”
嬴沈聽此,一雙淩厲的鳳目也微微垂了下來,隻道:“這些都不是你我能說的,咱們隻管幹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
一旁的薑洛卻突然出聲:“所以咱們現在還有個一二十萬兩的缺?那不如先免了慶王殿下的餉銀,等到了秋收之後再給她,眼看著離秋稅也不算遠了。”
嬴沈聽此,沉吟半晌隻道:“可是慶王軍中的餉銀已經拖欠了兩三年了,再若不給她,那位殿下也不是吃素的。她恐是要鬧到陛下那裏也不肯罷休。”
薑洛立時狡黠一笑,道:“那就讓她去鬧呀,正好能讓陛下知道。”
嬴沈見薑洛這副神態,亦不由得隨之一笑,她刮了刮薑洛的鼻尖,笑罵道:“你這個小機靈鬼,倒也真不怕得罪人……其實還有個更好的人選,沒必要讓咱們去得罪陛下的親妹子,得罪慶王殿下倒不如得罪得罪冠軍侯。”
於是嬴沈立時扭頭,從朱門門廊之外叫了一位宮女,隻吩咐道:“去朱雀大街附近尋冠軍侯去,隻說今夏的夏稅恐是不能發給他了,戶部要留著賑濟災民用。”
那宮女立時微微拱手稱是,十分幹脆幹練地轉身離去。
嬴沈便趁著這個時候給薑洛、秦回雪二人梳理戶部的各色賬目,因為二人之前在郊外鎮上曆練過,都熟悉這些賬目,兩人上手都還挺快。
隻等了小半個時辰,那宮女又匆匆而至,回道:“嬴大人,冠軍侯讓我傳話給您,說是他早先便求得了陛下的旨意,餉銀在十幾日前已經到了營帳中,現在全都發給了將士們。”
嬴沈聽她一開口,麵色便僵冷了半分,等到那宮女將話全帶完,已然是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秦回雪忍俊不禁,隻道,“沒想到吧,人家冠軍侯早就提前想好了,早就把餉銀要到了手裏頭。”
這要到了手裏頭的錢銀,難道還能叫人退回去不成?更何況,冠軍侯的餉銀也完全是應得的,戶部這裏也的確完全不占理。
嬴沈咬牙切齒地道:“好一個心思伶俐的陸將軍!我都還沒見著那餉銀呢,他就已經提前要過去了,這下算是徹底要不回來了!”
就算現在陛下親自下旨讓陸將軍退回餉銀,他也可以十分無辜且理直氣壯地說:末將已經把糧餉全都發給了兵士以及家屬們,她們買房置地已經都花完了!
既如此,難道陛下能好意思找犧牲烈屬的親姊們要錢不成?
秦回雪嘴角大大地張咧開,厚而豐潤的嘴唇笑成了長長一道子,道:“原來天底下還有你搞不定的男人!”
薑洛卻一下子處在了狀況之外——
方才二人提“冠軍侯”雲雲,她還道朝廷到底多了哪個冠軍侯,等到嬴沈一說出來,她才意識到這位冠軍侯正是陸修。
“你們說得竟是陸將軍!”薑洛猛地一聲感歎,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恍然大悟。
“當然是那位軍中玫瑰花兒,不然別的還能有誰?”秦回雪轉看薑洛,不禁調笑道,“你不是還和他好過,怎麽連陸將軍都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