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二人正說著, 忽見昏暗漆黑的地下室前傾瀉出一道四四方方的亮光,原來是上頭出口處虛掩著的門被人推開——


  “洛洛,你怎麽在這兒?”嬴沈推開了頂蓋上的蓬門,手腳麻利地竄下了藤梯, 手中也拿著一模一樣的石青琉璃盞, 她在室內左右找尋, 爾後不大一會兒就瞄到了薑洛。


  薑洛立時將那冊《後君載錄》移回了原位, 扭頭就看到了嬴沈, 她剛欲開口回道,隻聽嬴沈卻先匆匆忙忙地開了口。


  “戶部缺人手, 現在就連文淵閣內的秦回雪都入了戶部,幫襯著料理些事項,哪裏還有工夫編書?”即便是在陰冷的地下室, 嬴沈的額頭上仍舊隱隱浮現出幾絲汗珠,她一把攬住了薑洛的長袖, 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河東九鎮的災民已經逃荒到了上京,現在上京城內外都擠滿了逃荒的流民,眼看上京就要亂起來了!”


  薑洛聽她如此說,不由得吃了一驚, 連忙後退了一步,隻問:“你說什麽?怎麽我之前都沒聽說過這事, 難道河東道的官員都沒有上報麽?”


  嬴沈搖了搖頭, 隻是氣急敗壞地道:“甭說是你, 就連陛下她老人家也是今晨才知道的。原來河東道內今年一整個夏天都沒下一滴雨, 侍弄的秧苗都已經旱倒在地上了, 可那些地方官相護打掩護, 愣是沒上報過來一條折子。”


  薑洛聽此, 一雙琥珀色眼睛也焦急地眯了起來,不禁道:“河東離上京隻不過幾百裏地的路,天子腳下他們都膽敢如此欺瞞,別的地方卻不知道該是什麽光景了——總不可能隻旱了一個河東道罷。”


  “管不了那麽多了,咱們先莫管什麽河東道的災情、別的地兒的饑荒了……先把戶部的調度維持下去,不然什麽都幹不成。”嬴沈拉住了薑洛的袖口不鬆,像是拔蘿卜一樣將薑洛從地下室中拔了出來,拉著她登上了藤梯。


  那藤梯還是前朝所製,一代代沿用下去早已經半是糟朽不堪,一下子承重兩個人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但所幸二人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並沒有耽擱太久。


  “姚尚書已經草擬了折子將你調到戶部來,估計再過十幾日陛下複核後,尚書省就能真正下旨了。”就連這片刻時間,嬴沈都充分利用來給薑洛講述,“不過不管那旨意什麽時候下來,你都得在今日過去了。”


  她一邊闊步向前,腳下一雙長皮靴被擦拭得鋥亮,身體上比之前消瘦一些,腰背卻直挺挺地立了起來,眉頭像是解不開的死結一般緊緊地皺在一起。


  薑洛則亦步亦趨地小碎步跟隨著,後又問道:“那裏是什麽情況?”


  嬴沈聽她這麽一問,卻是不自覺地垂眸歎息了聲,隻蹙道:“去了你就知道了,總之不是輕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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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平坊,陸府。


  陸修斜坐在書房的檀香木桌上,一隻左腳踮著椅麵,另一隻右腳則騰空,在空中悠閑地晃蕩著。


  他手上拿了一塊幹淨方帕,正一絲不苟地擦拭著手中的配劍,在這難得的太平年月裏頭,他這柄楓毓劍已經久未沾血了,鋒刃不像以前一般怎麽擦拭都泛著幾絲血紅。


  “今日將士們操練得如何?”陸修仍舊凝神看著手中的楓毓劍,朱唇輕啟,閑來問得卻是營帳內的事項。


  “幾位副將都是您親點的,將軍您且放一百個心。”沈四微微拱手道。


  “那留守在江南道的呢,可也曾日夜勤加操練?”陸修終是放心不下,又問道。


  沈四隻得盡職盡責地稟告道:“江南道全是咱們自己人,更是毋須擔憂。況且自從嶺南之役後,南方周遭鄰國都安生了許多,近十年來恐是難有大戰。”


  陸修聽此,卻是笑著搖了搖頭,便將手中的方帕扔到了桌上,雙手握住楓毓劍的兩側邊緣,便熟稔地從劍鞘中取出了劍身。


  金屬相互摩擦的“砰”聲微微響起,一道寒光從劍身處映入陸修眼中。


  “從明日起,我親自去營中監察。”陸修似是下定了決心,墨色的瞳仁中閃著難以察覺的亮彩來,“我已經準備好了行囊,你去薑府上同她說一聲,讓她以後不必來我府上,若是……”


  說到這裏,陸修微微垂眸道:“若是實在有急事,叫她來營帳中尋我,報上我的名姓自然暢通無阻。”


  沈四聽此,卻是滿臉愕然,健康黝黑的臉上滿是不解:“將軍,您這又是何必?薑府前幾日已經與咱們悄悄通了氣,正準備訂下納彩問名之期,您現在去營帳那裏住下,這納彩問名該如何主持?別人怎麽想?”


  陸修一雙狹長上挑的狐狸眼卻微微勾起,笑道:“沈四,你什麽時候也在意起這些繁文縟節了?咱們軍中兒女常年過得是刀尖舔血的生活,這些虛名又沒甚作用,若是納彩問名之禮沒時間辦就不必辦了,隻要她心在我這裏便是了。”


  沈四一雙粗粗黑黑的濃眉皺了起來,十分猶疑地盯著陸修的臉色——


  陸將軍再如何敬業,也不至於為了訓兵之事不辦定婚禮罷?

  難道天下間真的有男兒不願意明媒正娶、風風光光地嫁進妻主府上,反倒喜歡偷偷摸摸地來?

  陸修被他盯得麵上發瘮發慌,不自覺地垂下了頭,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又問:“你可還有事?”


  沈四忙恢複了往日神態,拱手道:“薑家的聘禮禮單已經送了過來,就放在抽屜裏,若是將軍您沒有別的事情,末將就先退下了。”


  陸修瞧著沈四越走越遠,便從桌上下了來,反而端坐在高椅上,一手拉開了書桌下的抽屜,取出一道紅箋,專注地瞧著那紅箋看去。


  那紅箋乃是四四方方的形狀,當中刻了一朵梅花形製的封泥,下麵則用燙金的幾個大字寫清:“宣平坊,陸將軍親啟。”


  陸修朱唇上噙起一抹笑意,心神愉暢地折開了紅箋,隻見薄薄一層紅紙上寫滿了各色綾羅珍寶,瓷砂木具,每一樣光是看名兒就知道是精挑細選、用心準備的。


  在紅箋末尾一行的主聘禮上,除卻按照傳統習俗獻上的一隻大雁,還有一條成色頂尖的狐白裘。


  陸修便知那是太女殿下賞賜的那匹,他十分愛惜地用拇指蹭了蹭上麵娟秀的字跡,心中又是酸澀又是喜悅——


  可惜這樣為他用心準備的定婚禮,他隻能光看看禮單、過過眼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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