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薑洛惺忪地睜著眼, 小聲反駁道,環住陸修脖頸的雙手卻漸漸鬆弛了下來,隻覺自己渾身上下使不上勁,雙腳一時踉蹌了幾步。


  陸修忙拉住了薑洛, 半是玩笑語氣地責備道:“不知是哪家楚館的倌子這樣會灌人, 都把我們洛洛喝得醉倒了。”


  說罷, 他便用雙臂支撐起了薑洛的整個身體, 緩緩地扶著她走入旁邊素白色的帷帳之內。


  “墨玉館。”薑洛被扶著入了錦榻之內, 甫一躺下,卻突然出聲說了這三個字。


  陸修原本正全神扶著薑洛, 忽聽她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個地方,隻問:“什麽?”


  薑洛輕輕地打了個哈欠,躺在陸修的身側, 將身體微微蜷在被衾之內,像是晌午打盹兒的小貓一般, 低低地補充道:“我去的是墨玉館呀。”


  陸修聽此,眼尖微微向內勾起,眼尾長長地向外上挑著,隻冷哼了一聲道:“果真是去了好地方。”


  薑洛半眯著眼睛, 原本圓形的眼睛此刻彎成了一道彎月,她仿佛是聽見了陸將軍的不忿, 又仿佛是累極了沒有聽見。


  隻半晌功夫, 薑洛的眼睛便越眯越細, 最終隻留下一條窄窄的縫隙探查光線, 就連近在咫尺的陸將軍都隻能看出個大略身形來。


  陸修上輩子一直恪守規矩, 也沒怎麽去過這些秦樓楚館, 對於平康坊十八曲的了解幾近於無。仿佛記憶中的確有“楚玉館”這麽個名兒, 但至於是從街巷話料中聽來的,還是從營中女將那裏聽來的,就全都記不清了。


  於是陸修伸出一根食指,重重地點了點薑洛寬闊的腦門,隻問:“然後呢?”


  薑洛今日一天忙上忙下,早就累得不知東南西北,這時一下子陷入了溫暖柔軟的錦被褥榻上,周身都充斥著陸將軍的氣味,熟悉而又令人安心,三分魂七分魄都已經睡熟了九分,突然被陸修點醒,才終於恢複了一點兒意識。


  薑洛被陸修鬧得沒有辦法,便翻了一個身,隨意說些什麽應付道:“然後太女殿下就吩咐了修書的差事,還每人賞賜了些東西,甚至連服侍的小倌都每人賞了二兩銀子。”


  陸修聽此,一雙斜飛入鬢的俊眉微微蹙起——宴席上果然是有小倌的,而且還“每人”賞賜了二兩銀子,說明宴席上的小倌不止一位。


  那位太女殿下就算再怎麽出手闊綽,這二兩銀子能賞賜下去也是為了平肉債,這種“葷席”上貴女們能做的事情比想象中還多,許多不敢施展在正經夫侍身上的東西,也都在宴席上逐次亮相。


  陸修並非那種閨閣中什麽也不知道的男子,更甚者,他甚至還曾親眼目睹過一場“葷席”。那時候他初入江南,還沒有對那裏的官俗了解多少,一次糧草清點後愣是短了三千斤,急得他直接去尋同僚姬瀟節。


  夜幕降臨,秦淮河畔的燈盞比上京的還要更加亮堂些,還有一些酒家為了給客人更加私密的空間,專買下一條畫舫,讓客人們在緩緩行駛的畫舫內享受極樂。


  陸修也約莫知道她們的行事,便僅在畫舫外麵的耳室等著,但是那些用在男人身上五花八門的器具仍舊使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陸將軍,金陵可是與漠北大大不同,能買到的樂趣可是多著呢。”姬瀟節從畫舫內室走了出來,身上雖然掛著件鬆鬆散散的營衣,但眼神之中的迷離卻是遮擋不住的。


  以往陸修在西北軍時,雖然有紅帳供人取樂,女卒對於略略平頭整臉些的都恨不得直接棲身上去,但總體來說,那種事情仍舊是不能光明正大擺在台麵上的東西,即便隻是說出來都令人羞愧不已。


  可是到了商貿繁盛的金陵,仿佛世間一切東西都是可以買到的,而看不見摸不著也出售不了的“羞恥心”毫無用處,甚至出現了這種可以隨意與人分享的宴席。


  從那以後,陸修便鮮少出現在軍中宴席上了。


  陸修端看著躺在側邊的薑洛,用涼涼的口氣又繼續問:“然後呢?”


  薑洛實在已經困極了,一時間打了個哈欠,張開的嘴能有半張臉那麽大,才又道:“然後我看太女殿下賞賜的狐狸皮倒還挺好的,便給你送過來了。”


  陸修聽此,終於將眼神從薑洛身上稍稍移開,側眼瞟到了烏木門檻邊棄置的一方冷炙,以及摔在它旁邊的石青色衣遮。


  姬瑛究竟送給了她怎樣品質的狐狸皮,竟讓她親自拿著過來,連假人手都不肯呢?


  陸修輕輕撚了撚薑洛發梢散落的碎發,一瞬間心中輾轉千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高興還是發怒,或者兼而有之。


  像薑洛這樣比他小十幾歲的姑娘,但凡她露出了丁點傾慕別人、疏忽自己的動作來,都令陸修不可自抑地發慌,遇到事情難免不更加上心計較起來。


  可是女人的愛就像是握在手心的沙子,越是想要抓住,便越是適得其反,掌心的沙子隻會流逝得更快。


  陸修赤著身子側坐在薑洛身旁,修長的臂膀輕輕地攬住了薑洛蓋著的錦被,揚起頭來看著薑洛雙眼緊閉的模樣,她的胳膊從被衾中露了出來,順著床榻靜默地垂了下來。


  已經臨近秋節,上京這裏早就冷了下來,怎麽還能同盛夏一般貪涼呢?


  陸修嗔怪地瞧了薑洛一眼,但也沒有輕易挪動薑洛的手,隻是重新提了錦被一角,將其輕輕地覆在薑洛的手臂上。


  誰知,薑洛在半夢半醒中忽然察覺到了手上突然溫了,隻是輕聲呢喃道:“陸將軍,咱們洞房時候你就穿這身狐狸皮。”


  她說這話時候人已經不大清醒,口齒也不似往先一般伶俐,但以陸修對她的熟悉程度,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說的話。


  陸修立時麵上醞起了淡淡薄紅,怔了一下才嗔道:“你這小腦袋瓜成日都在想些什麽呢。”


  穿狐狸皮洞房,豈不是得冬日才迎他過門?可是陸修腹中的孩子卻等不了那麽久了。


  陸修索性下榻,掀開了旁邊石青色的衣遮,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成色的狐狸皮叫薑洛念念不忘。


  他手指靈活地拈起衣遮一角,將纏在上麵的細繩一根根地解掉,露出了一塊絨毛細而學白的狐狸皮,那麵料雖然不寬闊,但上頭的每一寸絨毛都整齊細軟,光是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可陸修看到,卻是一驚:“這不是漠北那邊送來的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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