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雕漆成的檀香木門似是隨風微微翳動, 在寂靜的深夜中發出了“沙沙”聲響,門扉上的窗紙半透出來一個身影,爾後虛掩著的門便被輕輕推開。
薑洛一手拎著份四四方方的旋炙,那肉食外層用兩片碩大的圓葉細細包著, 一根草繩打了兩個旋折, 在旋炙中心恰繞成了一個十字, 最後拆分出兩股繩搖搖晃晃地拴在薑洛手中。而薑洛另一隻手則拿著一件石青色的衣遮, 裏頭掛著的東西卻叫人看不清楚, 大戶人家常用它來遮蓋珍貴難得的衣料,避免輕易落上了灰塵。
她兩隻手上都掛滿了東西, 不由得蜷曲小肘,用胳膊肘來緩緩推開門扉,爾後便莽莽撞撞地進入了屋內。
屋內僅點了盞半昏不明的燈燭, 不過薑洛方從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走過來,雙瞳已然習慣了夜色昏暗, 忽見這燈隻覺明亮清晰,周遭一切都看得清楚了。
隻見臥房當中立著一架竹枝浴桶,就在浴桶內的水間隱隱約約地浮著燈燭返過來的光,在微微蕩漾的水波之間來回晃蕩, 映著細細碎碎的光影來。
水中本仰躺著的高大身影似是有所察覺,在水間緩緩地站了起來。
陸修卻是吃了一驚, 向上起身站了起來, 原本隻半露出來的矯健臂膀一下子直袒露到了胸膛之處, 白皙如玉的肌膚上還閃著晶亮的水光。
從薑洛的角度, 恰能清晰地觀察到一滴水珠從陸修的脖頸上滾下來, 順著姣好的胸線一直流淌到了下麵, 速度逐漸越來越慢, 那顆水珠也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它在朱紅的一點處停歇了半刻,爾後從那處橫著滾落下去,墜入浴水之中碎成了是幾瓣。
“這早晚都該宵禁了罷,你怎麽過來了?”陸修一隻素手揩了揩胸膛上的水珠,見自己身體貿然起身,身子前麵一下子沒了遮擋,便不著痕跡地從竹製浴桶旁的看籃裏撿了一塊幹淨的方巾搭在肩頭,若無其事地問道。
“嗐,別提了。”薑洛微怔了一下,一手輕輕地揮了揮手中的旋炙,圓眼周遭一圈兒都帶著似有若無的薄紅,隻笑道,“太女殿下留我在樊樓說了說編書的事由,直到三更天才親派車馬送我過來。”
說完這些,她便將左手上的旋炙湊近了陸修,搖搖晃晃地問道:“我去樊樓買了塊旋炙,你要嚐一塊麽?”
那塊肉食已經全冷了下來,更顯出幾分豐腴肥膩來,外層包裹著的青綠色圓葉上也沾了一些凝固的薄脂,清新的竹蔬氣息伴著肉食特有的香味,倒不令人覺得難聞。
陸修垂眸瞧了那旋炙一眼,隻冷冷地道:“油膩膩地誰能吃得下這個,你這肉食不是專為我買得罷?”
他現在已經孕期約莫至半,對於這些葷腥之氣倒不似一開始那麽難以忍受了,即便現在這塊油膩膩的肥肉離他很近,但他喉嚨、胃中都沒有一點兒反應,絲毫沒有要發作嘔吐的樣子。
可是他能聞這些葷腥味兒了,卻仍隻有他自己一人知曉;而薑洛對於此還是毫無察覺,成日小心翼翼地替他安排素齋。
薑洛明知道他有孕在身,怎麽會破天荒地送他一塊兒旋炙呢?
薑洛微微眯了眯眼睛,麵上仍舊笑吟吟地瞧著陸修,許是燈光照得她麵龐紅撲撲地,就連麵頰上都帶著幾分醉紅。
她倒也不惱,隻道:“我回來的路上已經沒什麽商戶了,隻有樊樓仍徹夜開著,就連平康坊那都熄了燈燭。”
陸修聽她提及“平康坊”這種以色侍人的地方,不由得愈發有些惱怒了起來,隻側過了身去不再看她。
今夜薑洛徹底放縱了些,竟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恐是去了風月之所流連忘返,一下子便沾染了許多不好的習氣。
“你若有心想去便去,我亦不會攔你。”陸修麵上徹底冷了下來,隻硬生生地回了一句。
雖然他晌午時候就料定了薑洛必然晚歸,而女人出外應酬也是在所難免的正經事,他絕不該吃這種毫無所謂的醋,但他仍舊忍不住表露出了些許怒氣。
往日他一旦生怒,薑洛總拿溫熱軟話來成日哄著他,再勾著他入羅帷之中,百般滋味地弄著他,或者尋些外頭市集上買不著的新鮮玩意帶到他麵前來哄他。
總之,陸修在薑洛這裏的待遇一向很好,還沒吃過什麽閉門羹。
可是這次陸修像往日一般靜靜地垂眸避視,側麵的薑洛卻一點兒也沒個動靜,唯有屋外的風聲輕輕地吹拂著門扉,雖然風不甚大,聲音倒是不小。
那屋外的風穿堂而過,從門扉處漏了的一個縫隙中吹進來,先是吹到薑洛渾身上下,再又順著風向吹到了陸修腳下涼涼的浴水中。
陸修胸膛上仍還掛著些許水珠,被風吹得一個激靈,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地冒著寒意,他連忙扭轉了身子來躲避夜風吹拂,一雙狹長勾人的狐狸眼用餘光睨了薑洛一眼。
“你喝酒了?”陸修一邊揮了揮周遭淡淡的酒氣,一邊打量著薑洛發直的眼睛。
屋外的冷風吹拂在薑洛的身上,倒讓薑洛的意識回了幾分過來,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驀地微微睜大,隻笑著點了點頭,卻道:“喝了是喝了,可是我沒醉。”
陸修輕輕抿了抿朱唇,雙眼上下打量著麵前之人——
誠然她現在說話還很清楚,腳下還十分聽使喚地向前走著,手中拿著的東西也都沒落下什麽,隻是到底還有些飲酒之後的感覺,精神既亢奮又遲鈍,說話不怎麽經過腦子。
陸修看她一副半醉架勢,倒也不好再去計較這些口角之爭,便立時從竹製浴桶中抬腿出了來,白皙的肌膚已經被泡得有些泛白,長而薄的腳掌洇著水,便踩著腳下地毯快步趨至薑洛旁邊。
誰承想,隻當陸修一湊近了薑洛旁邊,想要把薑洛扶在身側的時候,薑洛卻雙臂登時放下了手上的東西,立時環住了陸修的腰際,從陸修的腰際逐漸向上攀援著,最終踮起腳尖緊緊地摟住了陸修的脖子。
“你呀,醉了。”陸修鼻尖湊近了薑洛前襟的開口處,細細地嗅了一下其上的酒氣,沒好氣地嗔怪道。
陸修也曾是好酒之人,立時便聞出來了緣由——那酒氣雖然不算濃烈,卻是十分醉人的女兒紅,它用甜溫甘良的糯米釀造,埋在地下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後勁可是大得很。
“我才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