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順著陡窄的竹梯上去, 是一間精雅的竹屋,室內的空氣中甚至都飄蕩著竹枝特有的清香,一篾篾竹板上鋪滿了猞猁、狐狸皮毛織成的地毯,踏在上頭讓人感覺毛絨暖和。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就坐在最尾正中的藤椅上, 手中抱著一隻貓兒, 正輕輕柔柔地給貓兒順毛, 隻用眼角的餘光略略地瞥了一眼新來的二人。


  “阿媽, 十郎回來了。”蕭十郎走至藤椅前麵, 便直愣愣地跪了下去,一雙漂亮的眸子躲閃地垂了下來, 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


  可藤椅上的老婦人恍若未聞,仍舊麵無表情地抱著手中的貓兒,反倒將視線轉到了旁邊的薑洛身上。


  “你說自己是賣鹽的, 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老婦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了薑洛一番後問道。


  “我是新過來販鹽的, 以前都沒來過東鎮,奶奶您自然不認識我。”薑洛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機靈地轉了轉,麵上堆起燦爛的笑意來。


  那老夫人麵上似有遲疑之色,又問道:“你是哪裏人氏?”


  “我是揚州人氏, 販的也是江淮兩道的私鹽。”薑洛一邊笑著應答,另一邊雙肩鬆了鬆, 取下了背上的竹簍。


  隻見竹簍裏頭盛著十幾包長塊, 外頭用一方白漂生宣紙細細包裹著, 再用一根麻繩四四方方地捆著。


  薑洛拿出了其中一塊, 大咧咧地遞給了那壯婦, 豪爽地道:“不若你先看看貨。”


  那壯婦怔怔地接過了長塊, 手腳麻利地搓開了麻繩, 將生宣紙剝離了開來,隻見裏頭竟然是一整塊白淨硬塊,顏色潔白如玉,隻有邊角才有微黃的瑕疵。


  藤椅上的老婦人看在眼中,手中抱著的貓兒“撲通”一下脫手而去,輕輕地跳到了那壯婦身上,伸出了一條粉嫩柔軟的舌頭,細細長長地在那硬塊邊角上舔了一小口。


  那隻貓兒一雙碧色的圓瞳炯炯有神,毫不怯場地瞪得通圓,軟白的尾巴像是一根掃帚一般衝天掃來掃去,微粉的嘴分成兩瓣,卻發出了一聲綿綿軟軟的“喵嗚”聲。


  “這竟然真的是……鹽巴?”旁邊陪侍的壯婦這才驚詫地出聲問答。


  薑洛點了點頭,笑道:“這是我們江淮鹽場曬出來的鹽巴,您看看成色如何?”


  藤椅上的老婦人一隻手抵在唇邊,兩邊唇湊在一起發出了尖銳的“噓——”聲。


  那通體雪白的貓兒像是通人性一般,乖順地跳上了藤椅,小腦袋輕輕地刮蹭著老婦人的手指,一雙碧色的圓瞳仍舊緊緊地盯著薑洛手中的鹽巴塊。


  “開個價罷。”藤椅上的老婦人麵上和緩了起來,凝視著薑洛,輕輕地道。


  薑洛這又笑道:“我乃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溝通兩地之未有。大江南北都通行天和通寶,我再回到南方之地就不能再賺一回,光是拿了錢銀又有什麽趣兒?”


  藤椅上的老婦人隻是微微垂眸,詢問道:“那你想交換什麽?”


  薑洛假模假式地四周環視了一圈兒,爾後撓了撓頭,隻道:“我還是初來乍到,不知道該換些什麽。不若我在這裏先住幾天,熟悉熟悉這裏,順便看看有什麽可以販售去南方的。”


  藤椅上的老婦人輕緩地道:“上京裏頭可賣百貨,姑娘若是想詢貨,直接騎馬西去上京府便是。而我們蕭家這裏也並沒有什麽稀罕的東西可賣。”


  薑洛知其還在疑心,連忙擺了擺手,道:“奶奶,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她這話甫一說出,隻覺背後一股銳利的光刺在身後——


  蕭十郎恰在薑洛身後,聽到她說“你放心我不是壞人”雲雲,便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薑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當著知情人麵前撒謊,可真是需要一些心理素質呀。


  可蕭十郎緊緊地盯看了她兩三眼後,便也漸漸垂下頭來,沉默地一言不發,沒有揭穿薑洛的身份。


  藤椅上的老婦人微微眯起了眼,細細瞧了薑洛幾眼,便也鬆口道:“既然如此,那姑娘就在我們蕭家樓下住下罷。”


  薑洛立時喜上眉梢地點了點頭,爾後便隨著旁邊的壯婦走出了竹室之外。


  而蕭十郎仍舊端端正正地跪立在竹篾地板上,即便薑洛從他身旁走過,他也絲毫沒有任何動作,仍舊如鬆柏一般高高地挺立著。


  “阿媽……”蕭十郎從懷中取了道漆盒,僅有兒臂粗細,卻長得像是一柄劍般,“我知道您還在生我的氣。”


  他緩緩地將漆盒拉開,隻見裏頭規規整整地碼著十餘個玲瓏小巧的銀錁子,那銀錁子均是一樣的規格形製,製成了八寶如意的樣式。


  “你這是做什麽?”藤椅上的老婦人見外人都走出去了,複又歎了口氣。


  “這些是我幾年來在陸將軍麾下積攢下來的錢銀。”蕭十郎仍舊跪立著,雙手將漆盒連帶著裏頭的銀錁子都捧給了阿媽,“阿媽這些年來,供我吃喝,十郎孝敬這些都是應該的。”


  藤椅上的老婦人見此,便也於心不忍,隻鬆了語氣道:“你且起來說話。”


  蕭十郎卻沒有站起來,仍舊恭謹地跪在竹篾之上。


  “阿媽素來知道你是個主意正的,從你十歲跟我說要去軍中的時候,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了。”藤椅上的老婦人沉沉地歎了一聲,又道,“不過男兒家總是要出去的,你且放心,阿媽一定竭盡所能地給你尋個好人家。就算咱們入了軍籍,你也仍舊是蕭家清清白白的男兒。”


  蕭十郎微微垂眸,眸間猶豫了幾分,終究開口道:“阿媽,十郎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婚事而來的。”


  藤椅上的老婦人聽此,臉上笑皺成了一朵兒花似的,隻道:“原來你已經作了準備。”


  蕭十郎咬了咬牙,直言道:“阿媽,您不必為我的婚事操心了,十郎……十郎已經有了打算。”


  於是蕭十郎便將陸將軍要尋媵侍之事細細說了出來,待全部說完這些事後,麵上已是緋紅。


  藤椅上的老婦人聽了,差沒點氣暈了過去,她用一根手指重重地敲了敲蕭十郎的腦殼。


  “你啊你……”藤椅上的老婦人怒瞪了蕭十郎一眼,“做什麽不好,要去給人家當侍?說出去這是能聽的?”


  蕭十郎不由得將頭垂得更低,隻道:“陸將軍素來寬厚,十郎去了也不會受什麽委屈,再加上妻家非凡俗,以後十郎也能為家裏幫襯著些。”


  藤椅上的老婦人聽此,卻是冷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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