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夜色朦朧, 簷外樹的枝葉被風輕輕吹出沙沙聲響，更襯得夜間寂寥。盡管風聲沙沙，但這輕微的聲響不僅不會影響到夜間酣睡的人，反而讓人聽了發困。
薑洛打了一個哈欠, 眼皮勉強地支棱起來, 卻又好奇地問道：“那你現在又為什麽歎氣呢？”
陸修隻是輕輕地揉了揉薑洛的腦袋, 輕聲道：“快睡吧, 這幾天你都累壞了。”
薑洛聞言, 便也輕輕點頭，道：“那我先睡下了, 今日實在是累得很。”
說罷，薑洛的腦袋像是鉛球一樣砸向了繡花枕頭上，一骨碌便翻身裹緊了棉被。
陸修看著沉睡的薑洛, 一雙狹長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來，內眥向下勾著, 試圖在昏暗燥熱的屋中看清薑洛。
而身後，一位男子像是影子一樣，悄悄地從黑夜之中冒了出來，爾後躡手躡腳地湊近了床榻邊上。因他一身武功不俗, 刻意壓低聲音後，竟真的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
可是陸修仍是敏銳地向後瞧了一眼, 鷹隼一般的眼睛攝出一道銳利的光, 頗帶有警醒的意味, 他稍一撇頭, 視線轉向了烏木門檻之外。
那黑衣男子立時會意, 複又躡手躡腳地出了去, 在漫漫黑夜之中迅速隱身。
而榻上的陸修也匆匆地拾掇了幾下, 從旁邊的熏籠上尋了件豎領的長衫袍子套在身上，便從烏木門檻中踏了出去，他輕輕緩緩地關上了門扉，爾後轉身看向那個男人。
“尊主，上京裏頭……”那男人的聲響略顯粗獷，聲音中卻聽不出半點兒感情，四平八穩地像是皇宮特製的磚瓦。
陸修難得沉下了臉，一雙狐狸眼冷冷地瞧著男人，隻道：“不是吩咐過你，她在的時候不許進來麽？”
那黑衣男子略顯遲疑了半晌，又拱手道：“可是尊主也曾經吩咐過，若是今年的歲入下來，也必定立時通稟您，毋論其他。”
那聲音仍舊衝淡平和，不帶有一絲感情。
陸修聽此，卻是略微訝異地蹙了蹙眉，隻問：“今年的歲入已經下來了麽？”
周朝原本以農立國，隻是近年來，隨著運河的修建，商貿越來越發展興起，商稅歲入甚至能占到朝廷總歲入的四分之一，按照慣例該是每年夏月時分送抵上京。現如今戶部空虛積久，朝廷裏裏外外欠著的銀錢無數，若不能早些討要，可能就要等到秋收農稅下來的時候才能討到。
可是已經曆經一輩子的陸修早早就知道，天和十六年的夏秋即將迎來一場大旱，爾後便是連年無休的戰亂，想要在那時候討要難如登天。
那男子仍舊恭敬地跪著，道：“正是，今年□□海外的商船來了好幾批，想是歲入頗豐。”
陸修思慮了一會兒，才道：“今年竟來得這般快……不過也罷，明日我親騎著玉羅驄回上京去，你去備馬。”
“是。”那男子卻沒有立刻動身的意思，仍舊道，“尊主，屬下這裏還有件事要回稟。”
陸修左邊的俊眉微微上挑了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慶王殿下的部隊原本已經駐紮在京郊，最近又往上京行進了一些。”那男子繼續道。
陸修聽此，凝眉沉思了半晌，俊臉上終於顯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意來，眸間攝出一道精明的光，頗為玩味地道：“看來我們今晚就得回京了。”
按照規矩，藩王的兵馬不得靠近皇城，可是這慶王一族卻委實大膽，竟然把軍營大帳駐紮在了上京城牆根底下，真是當今聖上與慶王殿下情同手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過想到這個想法，就連陸修自己都笑了。
姬午晟這樣軟懦而又膽小如鼠的性子，怎麽會給自己在上京中留一個這樣大的威脅呢？
“你立刻去準備一匹馬來，我連夜就走。”陸修側睨了一眼臥舍前的門扉，爾後又輕聲道，“我現去李大娘那裏打一聲招呼，等明日洛洛醒了再叫醒她。”
他說完這話，便覺有些不妥——
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屬下如此親昵地稱呼薑洛，表露出本該隱藏在最深的一麵。
不過話既然已經說出口，便是潑出去了的水，再無更改轉圜的餘地。
他恍若無事發生，一雙銳利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斥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
那黑衣男子聽此，便起身拱手，爾後複又隱藏在了一片漫漫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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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內，丹爐上仍舊飄蕩著陣陣異香，一道雕繪滿吉祥鳳凰的紫檀木門檻，仿佛能將外界的一切喧囂繁雜都隔離了似的。
姬午晟凝神坐在殿上高高的九龍寶座上，佝僂的身子微微向後仰著，被人伺候得十分舒服地歎息著。
“方和，你的手藝越發精進了，朕服下了丹丸，又經你這一番通絡，果然是好多了。”她一隻手向後伸探，準確地握住了陸方和的三寸豔紅蔻丹，手背上略略顯出幾片淡淡的老年斑，手指處的骨骼全都凸了出來，顯得很像是一根雞爪。
而殿下拱手的世女殿下卻是有些焦急，道：“皇姨……”
陸方和輕輕地向側下處掃了一眼，爾後佯裝未聞地笑著謝恩道：“能得陛下的一句讚許，侍身縱是立時死了也值了。”
姬午晟聽此，複又朗聲大笑，輕輕勾連了勾連陸方和身下的裙裾，調笑道：“還是你最懂朕。”
慶王世女就在躺下，手中甚至捏著一根象牙雕刻成的笏板，煞有其事地拱手而立，眼中帶著幾分焦急。
史書雖然對這位“周靈帝”並未著墨幾分，但是光聽這個諡號便知她的評價很低，甚至給了“靈”這樣一個惡諡。
天地良心，就算是成日以殺人為樂、年幼而殤的惠帝，大臣們都屎裏雕花，拿著西洋放大鏡來找她身上的優點，給了“惠”這個帶著褒義的諡號。
如今她已經慣常從曆史的角度客觀分析，甚至竟覺得這個諡號給的沒毛病？
慶王世女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隻道：“皇姨，那位陸將軍與薑家的二姑娘過從甚密，不知道您聽沒聽過她們的傳聞？”
姬午晟聽此，便隻得停了玩樂之心，饒有興趣地道：“哦？”爾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慶王世女於是一股腦地道：“那位陸將軍的風騷浪蕩在軍營中都是有名的，前幾日更是纏上了薑家的二姑娘，現如今還把自己千裏送到東鎮，去那裏沒羞臊地侍奉她，兩人已經……已經一如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