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陸修安安靜靜地躺在了薑洛旁邊, 渾身上下的肌膚都映出淺淺淡淡的粉色,身子難堪地蜷縮在棉被裏頭,半漏出來的臉頰上都泛著羞赧的紅色。
他一雙狐狸眼微微眯了起來,微微側目看向薑洛手中的玉碗, 更是羞得不能自已。
那青花瓷碗雖然玲瓏小巧, 隻有半個手掌那般大, 但總歸是個碗。他才初孕不及三月, 按照常理來說還沒到最難熬的時候, 胸膛內竟然已經蓄積了這麽多的汁水?
他猶自在棉被中躲羞,卻見薑洛泰然自若地拿著手中的青花瓷碗, 不單一點兒也不害羞,還十分好奇地往碗中細瞧。
“這碗裏的東西該怎麽處理?”薑洛微微抬起頭,穩穩地端著青花瓷碗湊近陸修, 如是笑問道。
陸修睫毛微微上翹,睜眼瞧了她一眼, 聲音喑啞地道:“冤家,再說我可就惱了。”
薑洛聽陸修如此回複,不由得笑意更濃,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狡黠地轉了轉, 便用一根手指頭輕輕指向了瓷碗裏頭滿溢的汁水,輕聲道:“按照上京的慣例, 須得將它連水帶碗地放到一處地窖裏, 混以豬皮熬出來的水, 待結結實實地凍上了之後, 再拿出來作凍吃, 這才叫做‘調酥’嘛。”
陸修聽了, 卻是冷冷豔豔地一笑, 隻道:“你們這些貴女倒真是會玩。”
究竟是玩弄過了多少男人,才能實踐出這麽一道菜品呢?
薑洛也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道:“不過我聽東盛府邸裏的人牙子說,東鎮這裏的‘調酥’卻是不一樣的,具體方法我也沒太細聽。”
薑洛想到東盛府邸上的種種事由,就自然避不開東盛府邸一排排矮屋內住著的瘦馬,他們年輕俊俏卻又畏畏縮縮地,非但沒有帶著一點兒朝氣蓬勃的氣息,反倒有一種日薄西山的荒涼感覺。
她擱下了手中的青花瓷碗,不由得輕輕地歎了一聲。
陸修腰身在棉被之中難捱地微微蹭了蹭,腰上的線條仍舊流暢,沒有半分贅肉,此刻卻緊緊地繃住。他一張俊俏明豔的臉上掛著些許迷離之意,喉嚨間的來回吸氣之聲逐漸渾濁,一隻素手輕輕地勾住薑洛的腰帶。
“洛洛,你這個冤家,究竟想怎麽弄我?”陸修一雙狹長上挑的狐狸眼中泛著旖旎情意,正綿綿地看著她,身子上不自覺便染上了幾分媚意。
按照常理,妻主調酥完之後,大多會直接留宿在夫郎身側,而這個時候也是男人在孕中唯一能夠主動邀寵的時候。更何況,薑洛在他身上一片折騰之後,他渾身上下已經被搞得完全酥軟了,便也縱情於此,先開口求幸。
可薑洛卻像是沒聽見一般,凝視著前方一處角落,許久才緩過神兒來。
剛一緩過神兒來,她便問了個沒頭沒尾的問題:“陸將軍,那些村子裏真有許多男人被扔到山上去送死麽?”
陸修整個身子尚在情潮之中,隻是稍稍緩解了一些,沒有方才那般燥熱。
聽到薑洛的問話,陸修卻是一怔:“你問這個做什麽?”
薑洛便將那日東盛府邸內的見聞都告與了陸修,才問道:“那人牙子究竟是在騙我,還是的確確有其事?”
陸修輕輕抿了抿發幹的唇角,一雙肌肉矯健的臂膀架在薑洛肩上,爾後輕聲道:“不怕嚇著你,確有其事。”
薑洛不禁瞪大了眼睛,立時倒吸了一口冷氣,爾後蹙眉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呢?”
這世間對於女孩的偏好顯而易見,但薑洛從來沒想到竟然能到殘殺骨肉的地步。
“這都是整個大周心照不宣的事兒了,不知道從古至今有多少男兒死在了這上頭。”陸修赭紅色的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個冷冷的笑意來,“鄉野村落之間,各大宗族都是姊姊妹妹團簇在一起居住的,便也不怎麽需要男人。整個宗族會將生下來的男孩兒大致分為三個檔次,上等的年輕俊俏,一般送去世家聯姻,以圖提升整個宗族的門楣;次等的送去別的宗族聯姻,聯絡周圍宗族的聯係;而最末一等的便讓他們去山上‘迎神’‘祭拜’……”
陸修說到這裏,眼眸微微眯了起來,才繼續道:“不過大家都很清楚,那隻不過是個噱頭,那些被評為下等的男人就幾乎再也回不來了。不是在山中遇到了猛獸,被野狼叼走了;就是晚上被活活凍死了,死的時候連件衣裳都不穿,赤條條地便死了。”
薑洛聽得一愣一愣的,又問:“為什麽赤條條地死了呢?”
“因為當人冷到了極點,反倒會覺得十分酷熱難耐,便在臨死前脫下了衣裳。”陸修雙眸怔怔地瞧著遠方,聲音悠悠揚揚地答道,“不過現在男人價貴,除了些僻村荒野之地外,許多男人上了山都是有救的。或是被專販瘦馬的人牙子買了去,或是九死一生去投軍。”
薑洛聽了,這才稍稍放心了下來,又沉思了一會兒,才問道:“陸將軍,我記得你也是蘇杭之地的村落裏出生的罷。”
陸修聽到自己的出身,倒也不覺得難堪,隻輕笑道:“難為你還記得這些,怎麽了?”
“那你們宗族內也是分為這三等?”薑洛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閃了閃,不禁問道。
陸修輕睨了薑洛一眼,應道:“嗯。”
“那你被劃分為了哪一等?”薑洛十分好奇地望著陸修。
“下等。”陸修微微垂眸,複又添了一句解釋道,“我年幼失怙,宗族內也無個照拂之人,評比這些自然不濟。”
其實這雖然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仍有一部分原因陸修悄悄隱匿了下來。
那年他隻才十歲,與宗族內的一眾男童魚貫而入,被趕入了一間漆黑昏暗的小木屋內,甫一進門,隻見幾位年長的婆姨項上帶著銀飾,手中握著鞭子,生了好大威風。
“今年倒是有幾個出挑的男孩子,你們將來的造化如何,全隻看今日的評比結果了。”當中的女人就是陸家的當家族長,她向下掃視了一圈兒,便幽幽地道,“那就開始吧。”
從左至右,每一位男童麵前都有一位壯年婦人,她們什麽話都沒說,直接揚起了鞭子抽向男童身上,抽得人肌膚上火辣辣地生疼。
屋內立時傳來了聲聲哭鬧,別的男童都弓著身子使勁躲著那長長的藤鞭,口中不住嗚咽哀嚎著。
唯有陸修硬生生挨了幾道鞭子,卻一點兒也沒動,隻是低低淺淺地悶哼了幾聲,冷汗涔涔地流下,更顯得膚如凝脂,唇如丹朱。
座首幾位婆婆滿意地瞧了一眼他,卻驚愕地看到下一個瞬間——
陸修微微地眯起眼睛,迎著藤鞭抽打過來的方向站了起來。
他左手準確地握住了揮來的鞭子,在自己手掌中纏了兩圈後,立時施加反力,拚了力氣從那婆婆手中奪走了鞭子,反倒把人家拽得踉蹌了個跟頭。
座首幾位婆姨目瞪口呆地看著身量尚且瘦小的陸修,一時間麵麵相覷,就連當中的當家族長都驚愕地裏瞧了陸修一眼。
“俗話說:朽木不可雕也,小小年紀性子竟暴戾至此,一點兒溫柔順從之意都沒有,還能稱作是男人?”坐在最上首的婆婆冷冷地剜了陸修一眼,立時轉喜為怒,指著陸修的方向道,“你娘給了你一副好皮囊,隻是再如何高大俊俏,這樣的性子也是落了下乘,將來定不會得到妻主的喜愛,嫁到別的宗族內說不定會給我們整個陸家找麻煩。”
陸修這才意識到,方才的考核得是男子的性情。
當藤鞭抽下來的時候,表現得越是溫馴順服的男子便越是上乘。陸家要通過這一層篩選,來篩選掉那些天性暴戾不訓的男人。
因他生母早逝,生父也守不住寡改適他人,沒有人來教給他這些道理。他隻是僅憑本能地回擊著,隻剛回擊了一下,從此人生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折。
“看在你生母早逝的份上,就把他送到廬山附近,祭拜那裏的地仙娘娘罷。”坐在最上首的婆婆遲疑了半晌,才最終決定道。
陸修聽此,立時雙膝酸軟發顫,額間冒出了許多冷汗,將要站不住了。
那時候的惶恐與害怕,即便是二十多年之後,陸修仍舊難以忘懷。
他輕睨了薑洛一眼,冰冷的手掌覆在薑洛的手上,試圖汲取一些溫暖。
“抱歉。”薑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無意間觸及了陸修舊日的難堪。
陸修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掀開了腰身上的棉被,輕輕地湊近了薑洛,一雙白皙的臂膀上肌肉線條流暢,雙臂環住了薑洛的腰身,一身媚意渾然天成。
“陸將軍……”薑洛眼中像是含著星星,閃亮地看著陸修。
陸修卻用一根修長的食指輕輕地堵住了薑洛的雙唇,半是含羞半是嗔怪地道:“我渾身上下全都給了你,你還隻是叫陸將軍麽?”
薑洛想了想,立時從善如流地道:“陸郎,你覺得怎麽樣?”
陸修唇角微微上揚,隻戲謔道:“好個洛洛,你還沒娶進門,就開始稱呼上了。”
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他即便是當年十歲時被遴選為上等,以他們陸家的門楣也不過隻能給薑洛做個小侍兒,可是誰又能想到,之後陸修又能成為薑洛的正室、甚至登臨了君後的位置呢?
陸修望著麵前的薑洛,輕輕地喟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