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那領頭的侍人待要再說什麽, 聽到薑洛的聲音立時將話兒咽進了肚子,麵上複現方才端正敦肅之意。
“郎君,下奴們且先退下了。”他略一拱手,翠綠的繡腕向下搖了搖。
說罷, 他便率領著一眾侍人告辭退下, 走在最尾將門拴牢, 一下子屋中隻剩下陸薑二人。
陸修本側躺在榻上, 一雙狹長勾人的狐狸眼輕睨了她一眼, 隻見薑洛身上穿著一件時興的月白色長衫,外頭用閃紗料做一層外飾, 本是清清冷冷的顏色,倒顯出幾分富貴雍容之意。
這件衣裳明顯不是薑洛昨天穿的那件。
“你昨晚上換衣裳了?”陸修麵上露出幾分冷冷豔豔的笑來,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
薑洛頭也未抬, 隻輕輕應了一聲道:“昨天實在悶熱,睡醒了身上都是黏膩膩的, 便去換了一身。”
薑洛一邊說著,手中卻還不停歇,仍舊忙活著自己的夥計。她才將漆紅桃木食盒端放好,笑眯眯地從食盒中端起一紫砂圓甕來, 用濕淨方帕包著紫砂甕的兩隻側耳,雙手上手, 將紫砂甕從食盒中端到了桌邊。
做完這些, 她一雙渾圓柔軟的手已經被燙得微紅, 拇指指腹立時拽起了兩邊耳垂。
“洛洛, 你湊近些。”陸修躺在帷帳之內, 一隻素手伸出了帷帳之外, 聲音帶著幾分邀請之意。
薑洛複又捏著濕淨的方帕, 打開紫砂甕的蓋子,用旁邊的骨瓷湯匙盛了一小盅魚湯,再用筷子挑揀了一塊魚腹處的嫩肉,一齊放到了瓷盅之內。
她手中拿著瓷盅,緩緩地走入榻內。
“陸將軍,你要不要嚐嚐?”薑洛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瓷盅,側坐到了榻邊。
而陸修的注意卻全然沒有放在這瓷盅上,他一隻素手勾起了薑洛的襟,卻見衣領下的內襯都是換了的,白淨厚實的棉布上半個褶子都沒有,隻有淡淡的皂莢香氣,像是從未上過身的新料子。
“怪道我覺得這件衣裳看著生得很,原來連內襯都換成新的了呢。”陸修的聲音仍舊像往日般充斥著磁性,卻更沙啞一些。
他揚挑著的眉毛此刻卻垂了下來,雙眸怔怔地凝視著薑洛的衣襟——
一個年輕女人夜不歸宿,還破天荒地喚了衣裳,晚上去做了什麽不言而喻。
陸修從鼻腔中哼了一聲,卻恍然發覺在衣襟之下,薑洛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膚上出現了一道皸裂。
其上傷口淺淺,但卻長及數寸,在暴露出來的淡粉色肉上還沾著丁丁點點褐黑色的泥土,更顯得皸裂的傷口可怖起來。
“這又是怎麽弄得?”陸修倒是被唬了一跳,十分認真地探看起來,他一雙素手熟稔地褪下薑洛的衣襟,隻見那道皸裂並非孤紋,薑洛周身竟然還有幾條這樣的皸裂。
薑洛一臉無辜地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弄來的。”
她明明上岸的時候周身還是好好兒地,待一上了岸邊,她換衣裳沐浴之時,身體上卻突然皸裂出了十幾道口子,雖然不疼不癢地,但是看著實在叫人覺得害怕。
李大娘見了,一時念了千萬個佛號,忙用燒子酒抹了抹患處,雖然辣得她渾身酸疼了一陣,但終究是捱了過去。
陸修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薑洛的肌膚,望著那皸裂的長口子不發一言,心裏頭隱隱約約地知道了些什麽。
“陸將軍,你要不要來嚐嚐?”薑洛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抬眸望著他,手中仍舊小心翼翼地端著瓷盅,小小一隻瓷盅卻用雙手護在胸前,生怕有人將它弄撒了。
她一邊解開瓷盅玲瓏可愛的蓋子,爾後獻寶似的將一盅魚湯遞到陸修麵前。
那魚湯湯頭白潤,清清濁濁的湯內還浸著一塊乳白色的花鰱肉,因為煮的爛熟,黑色的魚皮已經幾乎煮得褪去,隻剩下一點點皮附連著。瓷實肥碩的肉看上去令人頗有食欲,而就在乳白色湯與肉上,還撒了幾碎綠油油的香菜葉,以及一小塊紅豔豔的辣椒段。
瓷盅蓋子一掀開,湯上就氤氳著淡淡的水霧之汽,熬煮了幾個時辰的湯內卻聞不出魚肉的土腥之氣,反而是一縷縷清香撲鼻、帶著幾分甜膩的鮮美氣息,叫人聞見了就有食欲。
薑洛本來是誌得意滿,卻見陸修忙用棉被掩住了鼻翼,凸起的喉結上下翻動了幾下。
陸修隻覺一聞到那個味兒就受不了,腹內一陣翻滾,唇齒之內已經冒了酸水,隻捏著鼻子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旁邊桂齋做的魚湯,魚是昨晚上新捕回來的黑頭花鰱,湯裏頭擱了七七四十九種香料來調味,甚至還有西域新來的辣椒等稀罕物。”薑洛一隻手擺弄著湯匙,輕聲道。
陸續躲在棉被之中,聽到薑洛這般說話,心裏頭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以前……是我太混賬了。”薑洛手中捧著的瓷盅仍舊滾燙,她忽而垂眸,沒來由地歎息了一聲,聲音卻是涼涼地。
陸修鼻翼上仍舊捂著棉被,僅僅露出來一雙狹長漂亮的眼睛,纖長的睫毛輕輕地垂下,不由得嗤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混賬,我混身上下都被你弄得沒有好地方。”
薑洛的臉色卻比往日都要鄭重,她靜默地凝視了陸修一眼,輕聲道:“我以後一定注意。”
陸修俊眉斜飛入鬢,側過身子輕睨了她一眼,隻問道:“今夜你難不成是去捉魚去了?”
薑洛仰頭望了陸修一眼,爾後又立時窘迫地垂頭,一時想不通自己是怎麽被陸將軍發現的。
她不知道的是,陸修自幼便生長在江南水鄉,母族常年居住在靠河的山穀,自然對捕魚下水等熟悉極了。
端看那幾道長長的皸裂口子,陸修便知道薑洛昨晚下了水。
“人若是下了水,先是被冷水浸透了,便不能立時再沾熱水。這一冷一熱之間,人這一層薄皮就會受不住。”陸修自然把薑洛的動作瞧在眼裏,埋在棉被下的朱唇不由得微微勾起,為薑洛輕聲解釋道。
薑洛聽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下了冷水之後是不能立時沾熱水的。可恨她隻在驪山附近的湯池內泡過溫泉還從未聽說有這一說,更兼她急於洗去身上汙垢去見陸將軍,便這樣中招了。
陸修以手撐住床榻一側,輕輕緩緩地起了身,端看著薑洛手中的瓷盅。
鼻子聞久了這股子腥鮮之味,他倒是沒有之前那般犯惡心了,薑洛花了這樣大的力氣烹製魚湯,他總得給幾分麵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