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隻見淡淡的月光傾瀉而下, 照在陸修白皙緊致的臉上,他的眼尾並沒有像夢中一般帶著細紋,整個人煥發著青春年少的氣息,並非是夢中遲暮衰敗的模樣。


  他仍舊安安穩穩地側躺在榻上, 香甜地睡著, 一如上輩子身死之後那般靜默, 躺在立政殿的朱紅羅帷內孤寂地睡著。


  薑洛的心不由得隨之劇痛, 往昔萬千回憶一下子湧入了腦海, 震得她的心生疼生疼的。


  陸將軍……?

  她不禁掀開棉被的一角,輕輕地挨近陸修的身體, 用一隻微微顫抖著的手湊近陸將軍的鼻翼。


  那帶著溫熱的氣息徐徐緩緩地撲向薑洛的手指,在手指將要湊到陸修肌膚上的時候,薑洛感受到了陸將軍身體上散發著的淡淡熱氣。


  盡管那隻是微微的熱氣, 薑洛卻像是燙手一般將手縮了回去,爾後又將已經捂溫熱的棉被重新蓋到陸將軍的身上。


  近鄉情更怯。


  薑洛推開了自己身上的棉被, 從臥榻之上緩緩起身,怔怔地看著周圍的景致,她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尚有尚未幹涸的兩條淚痕。她恍然發覺, 一切都像是睡前那樣,沒有絲毫改變, 她以為的“前塵往事”就好如一場夢一般消失無跡。


  可是方才真的隻是個夢境麽?


  那夢境那麽真實, 真實得讓薑洛覺得在裏頭過了一輩子, 仿佛從小到大的回憶都清晰無比, 一目一曆都像是曾經親身經曆過一般。


  正所謂:莊公夢蝶。


  究竟是她夢到了另一個自己, 還是另一個自己在睡夢中夢到了這一輩子呢?

  她向來不喜歡談論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覺得那不過是老學究故弄玄虛, 卻沒有想到這種事情竟有一天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薑洛擦了擦臉頰上的殘淚,決定先不去管這輩子與上輩子孰真孰假——


  她該想著好好彌補陸將軍,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虧欠陸將軍太多太多了。


  盛夏的晚上,空氣中都帶著幾分暑熱,薑洛的衣襟在不知不覺間都被汗水濕透了,她匆匆走出了榻外,即刻命人屋外正廳的燈盞。


  臥榻之外,一束束燈盞被漸次點亮,一時照亮得明如白晝,唯獨剩下臥榻內仍舊昏昏暗暗地,熟睡著的陸將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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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鎮府尹給薑洛安排的客舍乃是個方方正正的四合院,薑洛臥榻之處在東廂房,而就在臥房側角,便是正廳。


  此時雖然是三更天,正廳內的燭火卻被漸次燃起,而聞訊過來的侍人匆匆而至,匆忙到頭上的發髻都是歪歪扭扭的。


  其中,唯有領頭的侍人頭上身上半寸不亂,木簪橫著插進了濃發之中,挽起了個簡單幹脆的元寶髻,身上的綠色衣衫雖然漂洗得發舊,顏色都漸漸淺了,但衣襟仍舊服服帖帖地立在胸上。


  “薑二姑娘,您大半夜將我們喚過來,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領頭的中年男子稍一拱手,沉穩地問道。


  薑洛從懷中抽了一處錦囊,將裏頭的碎銀子遞送給他們,隻道:“這附近有沒有魚塘,我突然想要去捉一條魚來!”


  不光是領頭的中年男子被驚到了,就連旁邊鬆鬆垮垮站著的另外幾位侍人都瞪大了眼睛,十分怪異地瞧著她。


  “薑二姑娘,您這大半夜地,怎麽突然想起來要捉魚?”領頭侍人遲疑了半分,才又道,“若是您想要吃魚,下奴便央外頭的侍女給您去街上酒樓買一條,這附近雖然沒什麽特別營生,但宵禁酒樓都是通宵達旦地,宵禁管得不甚嚴格。”


  領頭侍人所說的“酒樓”,其實就是另一種變相的勾欄院所,隻是披了個酒樓名聲,對外也賣一些酒菜,但是主營功業卻仍舊是皮肉生意。


  畢竟東鎮本就是皮肉生意起家,任何其他一項生意都沒有皮肉生意名聲大,故而凡這裏能有些客流的地界,都漸漸與皮肉生意攀上了幹係。


  可薑洛隻是激動地搖了搖頭,道:“我隻想今晚自己捉一條,或是釣一條來,然後送到酒樓那裏讓庖子燉了,不知道你們這裏可有什麽魚塘河塘?”


  領頭的侍人聽此,卻是麵露難色,隻道:“這東鎮旁邊就是洛河,周圍許多村人都以漁獵為生,咱們宅子旁邊便是一處魚塘,早些年荒廢著,現如今被人包了起來專養花鰱,等到兩三年後收一波兒肥魚,專供上京顯貴們食用。您去河塘裏釣一條自然是沒有問題,但是……”


  那侍人原本說得薑洛摩拳擦掌,心已經飛到了旁邊的魚塘,隻不料那侍人在結尾來了個大轉折。


  “但是什麽?”薑洛急切地問道。


  “但是下奴也是自小在漁村長大,熟知這漁獵之事並非表麵那麽簡單。”那侍人憂心忡忡地道,“若是初學者,可能十天半月都釣不上來一條魚,就更別提一晚上就能釣上來。”


  薑洛沉思了半晌,仍舊不服道:“你這也未免太小瞧我了,我還沒試試呢,怎麽就先知道不行了呢?”


  那侍人見說服不了薑洛,隻得看在銀子的份上,認命地奔去外頭,尋侍女去魚塘附。甚至就連一路跟隨薑洛奔波的李大娘都被驚動了,聽說薑二姑娘想一出是一出,大半夜突然來了興致要去魚塘附近釣魚。


  直折騰到了三更天,薑洛才帶著一眾車馬,信誓旦旦地到了魚塘邊上,早有侍女喚了承包魚塘的主人,隻見她赤著上身,袒露出白花花的胸膛來,雙乳並非尋常人一般是軟軟的,胸膛與左右雙臂上都隱隱約約地顯出鐵疙瘩一般的肌肉來。


  她聽薑洛說了訴求,隻笑道:“貴人想吃新鮮的魚貨,尋個侍人來喚咱家一聲,不就成了?何必帶著這麽一大群烏泱泱地,咱家這就下水捉一條給送到您府上去!”


  薑洛不得不再次重複自己的話,著重強調道:“是我想自己撈一條魚,不用你!”


  那漁人終於聽明白了薑洛的話,立時為難地撓撓頭,道:“哎喲,這倒是有點難辦了。自古以來什麽人辦什麽事,咱家這些水生水長的生來就是捉魚為生的,也不能像姑娘您一般識文斷字;可姑娘一雙書生手,若是想要撈魚,那也……”


  薑洛立馬從袖口處掏出了一枚小巧的金錁子,遞給了她。


  “那也……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漁人見了金錁子,便欣喜地將其收入囊中,口中將要吐出來的話兒立時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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