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薑洛回道:“我說, 雖然將要夏天,穿這件厚家夥委實奇怪,但你還是忍忍,先披上罷。”


  陸修垂眸, 看著身上披蓋著的鶴氅, 輕聲道:“你明知我說得不是這個。”


  薑洛這才知曉陸修所指, 笑嘻嘻地道:“你方才說希望沒有側夫, 那我隻好從善如流咯。”


  陸修聽她如此說, 雖然知道女人在床上的承諾不怎麽算數,但是仍舊側過了臉去, 赭紅色的唇瓣忍不住微微上揚。


  “冤家……”陸修一雙狹長勾人的狐狸眼斜睨了薑洛一眼,緋紅著雙靨道,那聲音帶著幾分戲謔與親近之意, 叫人聽了能酥半邊身子。


  他複又從銅盆下的架子上拿了一塊白淨的方巾,走到榻旁, 對薑洛道:“這塊是嶄新的,還沒人用過。”


  薑洛舒展地伸了伸胳膊腿兒,輕輕點頭,腦袋時不時向外好奇地張望著。


  陸修便輕輕靠著薑洛坐在了窄榻旁, 像上輩子侍奉完後那樣,為薑洛擦拭著身子, 他處理得十分輕柔精細, 動作徐緩, 手法嫻熟。


  “陸將軍, 你是一會兒便睡下了麽?”薑洛抬眼問道, 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略帶希冀地看向陸修。


  陸修將沾汙的帕子放在一旁, 撫了撫薑洛的額頭, 問道:“問這個作甚,怎麽了?”


  薑洛輕輕地拉住了陸修的手,雙眼微微眯了起來,雖然一副疲倦的模樣,卻仍是問道:“你若是睡下了,我能不能去外頭逛逛?”


  陸修聽此,一時不忍拒絕,便掀開了被衾,與薑洛並列躺在一處,道:“天色都這樣晚了,等明天天亮了再去逛逛也不遲。”


  薑洛打了個哈欠,也沒有堅持,答應道:“好,那你明天一定要帶我去紅……”


  薑洛說著說著,聲音便越來越小,逐漸讓人聽不清楚,她一翻身縮進了溫暖的被衾中,漸漸躺在榻上睡熟了,一隻胳膊還搭在陸修小腹上。


  陸修是薑洛熟睡後才有了睡意的,他側望著身側的安靜闔著眼的薑洛,將小腹上的手輕輕挪移到了別處,爾後雙手輕輕地環住了薑洛的腰身,爾後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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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薑洛再次醒來,仍是一片夜涼如水,寂寥的天幕上不見一顆星子。


  往常薑洛在薑府、陸府下榻的時候,薑洛都是一夜睡到天亮的,但或許是因為軍帳中的床板太硬,她愣是半夜就驀地醒了。


  薑洛舒展舒展腰肢,隻感覺自己腰上緊緊地被溫熱的臂膀環住,她雙手悄悄用力,順著陸修的小臂,很簡單地便鬆開了陸修的臂膀。


  睡過之後,她的精神無比抖擻清醒,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漫無目的的環視附近,隻見陸修就躺在身邊,他安靜地躺在榻上,身上淺淺淡淡的紅痕都變成了淤紅之色。


  薑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陸將軍在床上也任她擺弄,就算弄疼了也隻是微微哼哼兩聲,是絕不會攔住薑洛擺弄的。


  看這些淤痕,她方才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些,拉著他行事的時候實在不管不顧地。


  薑洛從床榻硬板上下來,爾後躡手躡腳地趿著烏頭靴,走出了軍帳之外。


  既然陸將軍仍在熟睡,那她待在中軍帳內也無聊,不若自己去外頭看看熱鬧。


  卻不料,在黑夜中的陸修卻緩緩地睜開了眼,冷冷地看著薑洛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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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帳外,空氣帶著一種涼涼的舒暢之意,還混合著淡淡的泥土氣息。


  薑洛尋來了自己那匹“辣腳子”,騎在馬背上信馬由韁,好奇地打量著支起來的軍帳。


  隻見淡黃色的軍帳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因為並非行軍之時,無須隱匿軍帳行跡,每十幾步能看到昏黃的篝火,還有一列巡查的兵卒穿梭在軍帳之間。


  薑洛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一列人,而那列兵卒也在好奇地打量薑洛,但見薑洛一副閑庭信步的閑散模樣,好像是在自己家裏散步一樣,倒不敢直接攔住。


  “閣下看著麵生得很,敢問是?”其中巡邏領頭是個年輕男子,他一邊恭敬地問道,一邊借著篝火的淡淡光亮看向薑洛身下的馬匹。


  薑洛剛想回答,隻聽那廂又有個副將湊近年輕男子低聲道:“蕭領隊,這女子咱們還是別攔住了,她可是陸將軍的……”


  蕭領隊也是個聰明人,說到這裏如何不知?


  他英挺的麵上泛紅,微咳了幾聲,忙揚手,對薑洛道:“姑娘請自便吧,蕭某打擾了。”


  薑洛拉住了馬韁繩,垂頭仔細瞧了蕭領隊幾眼,這才笑眯眯地道:“那就謝過蕭領隊了。”


  說罷,她就重新拉了拉馬籠頭,偏轉了方向,徑自向另一個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蕭領隊一時麵上更紅,這姑娘耳朵倒是靈通,她既然稱呼自己“蕭領隊”,應該是聽到了方才的耳語。


  “嘖嘖嘖……”薑洛的身影已然遠去,那副將仍是不住咋舌,對旁邊的蕭領隊道,“還是咱們將軍有眼光,不光打仗布局有眼光,就連選情人眼光也是差不了的——薑二姑娘這模樣性格,都是一等一的,聽說還是今科貢生,若是殿試能選上,定是前途無量。”


  蕭領隊低垂著眸子,看著薑洛逐漸遠去的馬蹄,喃喃自語道:“原來她就是薑二姑娘……”


  “是啊。”那副將應了一聲,爾後道,“蕭領隊,您臉皮子薄,小的就沒好意思跟您說她。”


  這軍中雖然素有穢亂之名,但是也並不是每個從軍的男子都放蕩隨性。


  一般年紀稍長些的男子放蕩些,他們已經錯過了男子能出嫁的年紀,索性不作他想,開始與軍中女子廝混起來;而年紀輕些的男子更守禮些,他們剛入軍營之中,還沒被軍營枯燥的生活淫浸透,骨子裏還舍不得自己的身子。


  而蕭領隊正是後者。


  此刻他麵色晦暗,眼眸中透露出難以言喻的失望。


  “自我來陸將軍帳下,從不曾見陸將軍與人首尾,還道他是個正直守貞的。”蕭領隊一邊繼續走著,一邊對那副將道,“今日一見那薑二姑娘,倒像是真的了。”


  他年輕的頭腦一下子迷茫起來——


  似陸將軍這般已經做到極致的,仍舊逃不過給女子做情人的結局,沒名沒分地在軍營中偷歡,那自己這身子就算守著,又有什麽用呢?

  “那自然是真的。”那副將似是有同感,感歎道,“軍中寂寞,有個女人傍身才是正經,陸將軍他一個男人捱了這麽多年也不容易啊。”


  蕭領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左胸上朱紅色的凸起圓痣,麵色既迷茫又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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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邊,薑洛信馬由韁地踱步,卻也沒發現什麽好玩的地方。


  軍帳之內,大多是一片酣睡,她走十幾步也不一定能見到一個活人,自然是沒什麽勁頭。


  “嗐,沒意思。”薑洛百無聊賴地拉住了韁繩,剛準備原路折返,卻見對麵的一方紅色帳子之內仍舊是燈火通明的,還有許多女卒來來往往,臉上都掛著迷醉的笑意。


  薑洛向裏頭探看了幾眼,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陸將軍說紅帳內是軍機要事,但眼前紅帳之內的光景,怎麽一點兒也不像商量軍機要事的地方呢?

  甚至就連個守衛也沒有。


  薑洛從“辣腳子”上下來,牽著韁繩,踱步走到了紅帳敞開的口子處,殷紅的綢緞從帳子兩側垂下來,給原本端正肅穆的軍營添了一分旖旎氣息。


  她向裏頭張望了一眼,還尚未看到什麽,便被一陣刺鼻的香氣嗆得不行。


  那香氣濃烈而又略帶逗引,一下子就撞進了薑洛的鼻腔之中,比南曲中的浮盛香氣還要濃烈撲鼻得多,而且還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味道。


  薑洛立即以手遮鼻,聽到了裏頭喧囂熱鬧的聲音,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來這所謂的紅帳,竟然是……


  薑洛剛想退下,隻見殷紅的綢緞向上挑了一角,爾後一位壯婦從紅帳之內出來,她臉上還帶著半分醉意,神情鬆弛,並沒有注意到帳子外的薑洛,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出去。


  二人一下子撞到了一起,那壯婦雖然體型大些,奈何酒醉後底盤不穩,踉蹌了幾步,暈暈沉沉地道:“妹子,對不住。”


  那壯婦笑著打了個哈哈,雙手扯住了飄蕩的紅綢帶子,堪堪穩住身形。


  “你是第一次來吧?快進去樂嗬樂嗬。”那壯婦猶自念叨著。


  “不了,不了。”薑洛連忙告饒道,卻見那壯婦拉扯著兩根紅綢,也因此紅帳內外便沒有了遮掩,裏頭的情形直接撞進了薑洛的視線。


  隻見那露出來的半角春光,恰讓薑洛瞧見了熟悉的人——


  在紅帳內,靠近帳邊緣的一處隱匿角落中,沈四正跪立在一個女人身邊,衣裳已經半解開,散落在他靴邊。


  薑洛不禁揉了揉眼睛,爾後瞪大了眼睛,仔細辨認著。


  是她平常見到的沈四沒錯,隻是……


  平常見到的沈四,溫和中帶著幾分正經,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麵。


  薑洛輕輕咬了咬下唇,略想了想,心中自有思量——


  陸將軍常常歎息這些軍中男兒悲慘的遭遇,軍中寂寞,這件事就當她從不曾見過罷了。


  思及此,薑洛立刻回旋了身子,騎上了“辣腳子”逃也似地飛奔回了王帳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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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帳之內,獵獵的風仍舊吹拂著。


  薑洛走入了帳子內,隻見裏頭一切依舊,仍舊像她走得時候那樣,陸將軍也仍舊安然地在榻上躺著,闔著眼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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