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他這一番話說得微妙——
是因為想她而來, 順道來祝賀她高中;而不是因為祝賀她而來,順道來看看她。
仿佛來看看她是比祝賀她高中更加重要的事。
說罷,陸修微微垂眸,一副小兒郎情態, 含羞露怯地道:“既然陸某已經看到尊駕, 便先退下了。”
“陸……”薑洛剛出聲, 欲留他再說幾句話。
陸修卻微微拱手後, 便坐在了溪邊一處避人的圓墊上, 隨意撿起一盞酒,便喝了幾口。
“這盞竹葉青果然清冽甘甜。”他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端著酒盞,一臉朦朧醉意地看著薑洛。
薑洛看著貪杯的陸將軍,也是拿他沒辦法。
既然陸將軍想要安靜喝幾口酒, 那薑洛也不好叨擾,轉而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陸修看著薑洛離去的背影, 便從懷中取出一方素淨帕子,挽在手中輕輕咳了幾聲,暗中卻將含在嘴中的竹葉青盡數吐了出來。
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真的將竹葉青咽下肚。
和煦的春風吹動竹林, 將翠竹扁平細長的葉子吹得沙沙作響。陸修所坐位置雖然隻離那群貢生們十幾步距離,卻因為靠近竹林而顯得格外幽靜, 不引人注意。
陸修麵上浮現出了絲絲紅暈, 他複又端起酒盞, 手腕卻已經醉得拿不穩。
隻見剩下的半杯竹葉青在盞內搖搖晃晃, 差一點兒就滴落出了盞外。
陸修堪堪將那酒盞放下, 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揉了揉太陽穴, 便再也支撐不住,醉倒在圓墊之上。
竹林中窸窸窣窣,仿佛有三兩個人一直潛伏在林蔭之內,穿著一式和尚納衣,為首的那人伸出淩厲的手刀,悄聲道:“快!”
那三人便迅疾出手,將醉倒的陸修豎著扶起,趁一眾貢生談經論道之際,悄悄將陸修抬走。
陸修的身形高大,肩膀寬闊,肌肉硬實,不是那麽好搬弄的,三人合力才堪堪抬得動他。
“這小郎君怎恁沉!”其中一位搬運陸修的男人低低咒罵道。
“休說廢話!”那領頭的男人則直接嗬斥,爾後更加賣力地向前走著,“咱們憑錢辦事,掙得不就是個力氣錢麽?”
話已至此,三人迅速沉默,十分默契迅疾地向前奔,溜溜地將身體抬入了不遠處的慈恩寺,從西北側開的小門進了寺廟菜園子,七拐八拐地進入一處偏僻的客舍臥榻之內。
隻見那齋舍內十分素淨雅致,房內布帛桌椅俱是上乘,卻並未擺設多餘的擺件,隻有桌上一柄香爐擺在桌上,其中一縷白霧嫋嫋升起。當中擺了個窄窄的齋榻,上麵覆以素白帷幔。
那三人已是力竭,一把將陸修摔到了齋榻上,動作生猛得很,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你們這些男子真是粗手粗腳的,輕慢些!”這間小小齋舍內仿佛不止他們三人,從最裏側複又走出來一位女子,連聲嗬斥道。
“摔壞了他,有你們幾個好看!”
那三人聽此,立時手上輕慢了許多,輕輕緩緩地抬起了陸修雙股,放入齋榻帷帳之內,並開始一點一點解開陸修身上的軟金甲。
那女子這才麵色稍霽,又問:“路上沒人發現吧?”
“姑娘放心,我們是從菜園子那條路來的,那裏一直沒什麽人的。”那領頭的和尚賠笑道。
那女子應了一聲,又沉沉地道:“待你們將衣裳褪完,這裏便沒你們事了。”
那三人連忙點頭稱是,一邊忙絡著扒下陸修的裏衣,一邊匆匆亂亂地解開陸修小衣扣子,不多時陸修上身便赤條條,下身也隻剩下貼身衣褻了。
那三人待想要再扒下,隻聽女子又道:“停下,別全扒下來,給他留一件。”
“那……這裏也沒有小僧的事了,是不是……”領頭的男子伸出左手,大拇指與食指中指相互摩擦著,眼中冒著精光。
女子冷哼了下,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吊銅錢,遞給了他們。
“把這件事爛到肚子裏。”臨了,女子還不忘囑托他們。
三位僧人歡天喜地退下,屋內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隻過了半個時辰,門外才又一陣窸窸窣窣之聲。
“王校尉,你終於到了。”那女子微微一笑,眼中仿若有一片淡淡的煙霞。
那被稱是王校尉的女子頭上裹了個麵巾,身上穿著一件有些破爛的短褐,聽到如此說,不禁哽咽道:“小的……小的早就不是校尉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向榻內掃了一眼,又道:“你的校尉是怎麽沒的,你自己也是清楚的罷。”
王校尉聽此,細長的眼中滿是仇恨,咬牙切齒地道:“都是陸修這個賤人……”
王校尉將自己的麵巾去掉,露出了被施以黥刑的麵目,經過漠北十幾年吹淋,麵目已經粗陋到可憎的地步。
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榻內,作勢準備直衝入素白帷帳內:“讓我好好嚐一嚐軍中玫瑰花兒是什麽滋味。”
“慢著!”那女子見王校尉如此,蹙眉道,“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麽?這一趟不許來真的,你隻須看著就好,我們已經給他下了藥,身下那東西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起來,到時候就算你什麽也不做,他也是身敗名裂。”
王校尉麵上不忿,罵罵咧咧地道:“我王某人還怕個球?簡直脫了褲子放屁,都已經這樣兒了,為什麽不許來真刀真槍的?”
那女子隻是冷冷地道:“不為什麽,這不是你能知道的。”
王校尉聽此,卻是笑了,道:“一會子總得有我們獨處的時間,我王某人也是活夠了,不在乎這條賤命。”
那女子聽此,亦不惱怒,隻是道:“王吉祥,聽說你家中還有弟弟妹妹,你可曾想過她們的安危?”
王校尉聽此,眸色登時一怔。
那女子繼而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去漠北邊關那種苦寒之地,連路費都是弟弟妹妹給你湊的,要是死了還連累她們,豈不是太不仁義?”
王校尉低頭不語,眼中盡是不甘。
“若是你能乖乖地聽我們的話,不單大仇可報,我們也會給你弟弟妹妹每人一兩銀子。”那女子幽冷地道,“這也算是你對她們最後的一點貢獻了。”
王校尉咬了咬牙,應道:“是我虧欠她們。”
說罷,她便橫下心來,邁入齋榻旁,褪下了鞋襪,掀開素白色的帷帳,隻見陸修橫躺在齋榻之上,身上幾無寸縷,露出瓷白如玉的肌膚來,上半身勻稱緊實,胸肌之間還有一顆殷紅的朱痣。
王校尉看到那枚朱痣,倒是唬了一跳,頗為訝異地冷笑道:“陸將軍,原來你還真是個貞潔烈夫。”
榻上的陸修麵色緋紅,一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閉合著,渾身癱軟在榻上,仿佛真的不省人事一般。
她用一根帶著泥垢的手指輕輕刮了一下陸修流暢的下頜,輕笑道:“不過,馬上你便貞潔不成了。我被你害到如此地步,在鳥不拉屎的漠北待了十幾年,而你卻步步高升,甚至馬上升任冠軍大將軍,命運何其不公……”
她這樣憤恨地說著,鷹鉤鼻湊近陸修的下半張臉,並越湊越近。
“你不是能耐麽?你不是守貞麽?”她咧開一口黃牙,不住地笑了,“我要把這些全都毀了。”
隻見陸修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下一刻,那雙明眸攝出一道光來,冷冷地望著她。
陸修提起拳頭,對著她太陽穴就是一拳,她甚至連哀呼都沒有,直接一拳給打翻出榻外。
王校尉踉蹌了一下,扶著腦袋便登時暈了過去。
誰能想到,他陸修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竟然會折在一個十幾年前的小小校尉身上呢?
陸修麵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雙手迅疾地掀開被子,扯開了素白帷帳,正看見那女子身手矯健地飛出牆外。
待看清那人,陸修不由得怔住了,十幾年含冤未雪,終於在這一刻真相大白——
那女子陸修認得,正是薑家暗機營裏的頭目蘇雪。
這暗機營一開始由薑夕暫管,薑夕死後便由薑洛負責,待後來天下大亂之時,蘇雪甚至還同陸修一起浴血沙場。
誰知道她們竟然如此人麵獸心……
陸修氣得身體微微顫抖,隻覺麵上不可自抑地發燙,胸-口處的朱痣原本已經殷紅,現如今卻明顯更紅了一些,疼得陸修幾近暈厥。
他今年已經二十五了,身子上的煎熬一年賽過一年,甚至午夜夢回之時,還會做出一些難以啟齒的夢來。
陸修嗚咽了一聲,便倒在了齋榻之上,胸膛上下起伏著,肌膚也浮現了微微透粉的顏色。
卻不知道為何自己身體上突然泛濫了情意。
他不知道的是,對於這場陰謀他基本上全都逐一擊破,但卻漏掉了一個小小的細節——
蘇雪所說的“下藥”並沒有下在竹葉青裏頭,而是下在了齋榻的爐香之中,隨著熏香逐漸吸入肺腑。
陸修額頭上滿是汗珠,汗液順著額頭滴下來,更顯肌膚細膩。
就在陸修疼得就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隻見齋舍的門漸漸開啟,露出薑洛那張標致的鵝蛋臉來。
“陸將軍?”薑洛一打開門扉,不禁吃了一驚,麵上微紅,隻問,“那邊有人說你出事了,我才看看你的,沒……”
陸修像是一隻被困的野獸,在情潮侵蝕中逐漸迷失,他狠狠地瞪了薑洛一眼,啞著嗓子道:“快……上來!”
“什麽上來?”薑洛遲疑地看了陸修一眼。
“操、我。”陸修一字一頓地從喉嚨中擠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