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他是慶王殿下的……”陸修斟酌了片刻, 終究也尋不出個像樣的詞來。


  十四團練為人素來溫和謙遜,剛又出手幫了他,難道要說他是慶王殿下的姘頭?外室?或者是其他不堪入目的稱謂?

  陸修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微微垂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大周, 沒有名分的男子是見不得光的。


  縱使像十四團練這樣的, 已經侍奉慶王近十年, 軍營中人人都知道他是慶王殿下的人, 待出了軍營外, 也仍舊是見不得光的。別人問他的身份,也隻有啞口無言。


  薑洛仔細盯著陸修看了一會兒, 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來她們是那種關係。”


  陸修不禁微微抬眼,瞧了薑洛泛著亮光的瞳仁, 問:“你又明白了什麽?”


  “十四團練與慶王殿下的關係,就像是沈四與你的關係。”薑洛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分析道,“他是慶王殿下的親信,雖然職位不高,但是能夠時時侍奉在側, 上達主命,所以別人才都怕他。”


  薑洛圓溜溜的大眼睛得意地轉了轉, 隻問道:“陸將軍, 我說得對不對呀?”


  陸修凝眸看向薑洛, 隻道:“算是對了吧。”


  薑洛這才滿意地將木枝全都投入了火堆中, 爾後在旁邊草席上輾轉。


  她躺在上麵才覺得濕漉漉地, 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淋透了, 皮膚上沾了一層黏黏的布料, 十分不舒服。


  薑洛下意識地扯了扯襟上,忽然看到陸將軍正在側處看著,忙停下了手,猶豫著要不要脫下衣裳來。


  陸修就在旁邊席地而坐,見到薑洛這副樣子,原本上翹的眼尾稍稍下彎,笑問:“什麽時候你還知道害羞起來了?”


  薑洛撓撓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望著陸將軍,清澈透亮。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臨恭從小到大為她穿衣裳,她都不覺得有什麽;但她近來覺得與陸將軍相處,又下意識地覺得不能靠得太近。


  她最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陸將軍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和她是不一樣的。


  “我……我要換衣服了。”薑洛一隻手掛在濕透了的盤扣上,一邊看著陸將軍道。


  陸修見到薑洛略顯窘迫的表情,不覺笑意更濃,他一隻素手輕輕刮了刮薑洛的臉頰,湊近她的耳邊,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道:“洛洛知道害羞了,意味著終於把陸某當男人了。”


  薑洛聽此,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半知半解地看著陸修。


  陸修一雙素手順著薑洛的衣襟攀援,熟稔地尋到了最上頭的盤花扣,巧手上下翻弄了一下,那梅花形製的盤花就分裂兩邊,帶著兩側襟領也往兩邊撇去,露出了薑洛脖頸上一片光滑的肌膚。


  冰涼的手指偶爾蹭過薑洛的脖頸,帶著雨水清冽的涼意。


  薑洛感到脖子上癢癢地,麵上沒來由地紅了。


  一股異樣的感覺從下往上蔓延,這是臨恭服侍她時從沒有過的。


  “等……等等!”待陸修逐漸向下,準備解開第二顆盤花扣的時候,薑洛麵色緋紅地出聲阻止。


  “我自己會解,不用你。”薑洛頭一次躲閃了一下陸修的手,連忙道。


  陸修倒是不惱,退回了雙手,再問了一遍:“你真的會解這盤花扣?”


  “這有什麽難的!”薑洛不服氣地哼哼。


  雖然從小到大都是臨恭給她解扣子,但她看著也沒什麽難的,怎麽就不會解開了?


  陸修失笑地看著她,一根纖長的手指指著方才兵卒送來的新衣裳,道:“那你就自己換下來,我先出去了。”


  說罷,陸修起身,一腳踏出了營帳之外,在營帳外的邊沿站定,背過身去,既可以避雨又看不到營帳內。


  他微微抬首望天,隻見滾滾烏雲遮掩了圓月,天上除卻淅淅瀝瀝的雨滴落下來,就什麽也看不見到了。


  陸修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看到薑洛一點點長大,逐漸變成熟悉的樣子,是一件愉悅而又令人惶恐的事情。


  她的確出落得越來越明麗,下巴上的嬰兒肥已經漸漸消失不見,顯出明朗流暢的下頜,想必過不多時,就能吸引整個上京的少年郎。


  陸修輕輕地闔上了眼,輕輕地喟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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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廂薑洛在營帳裏頭,低垂著頭應了一聲,兩隻手緩慢而又專注地將一顆顆盤花扣子解開,兩隻臂膀一伸,將濕透了的衣裳脫了下來,她抹了抹皮膚上餘下的點點水漬,爾後便將新衣裳窣窣穿在身上。


  那新衣裳乃是營帳中常穿的短衫,上寬下緊,穿在薑洛身上竟然還挺合身,用葛布織就,雖然顏色不濟,但格外柔軟綿滑。


  薑洛再又將濕透了衣裳放在營帳邊角,爾後複又回到了草席上。


  她今日累了一天,穿著寬鬆柔軟的衣裳,身體和精神不由得鬆懈了下來,仰躺在草席上,闔上了眼沉沉睡去。


  睡夢之中,一縷淡淡的清香四處飄蕩,聞著有一種微妙的絲絨般柔感,比麝香更加細膩柔和,提神醒腦。


  薑洛的腦袋暈暈沉沉地,隻是細細嗅著這奇異的香味——


  這香氣,她隻有在皇宮中的紫宸殿中聞到過。


  聽姐姐說,此香名叫龍涎香,是從深海打撈的蠟香,隻有大周最尊貴的皇帝陛下才能使用。


  仿佛有人在不斷呼喚著她,那聲音蒼老,卻如龍涎香一般柔和細膩,聲調急切而倉促。


  “陛下,君後他昨夜……”那聲音隻說了幾個字,就發顫得說不下去,“君後他昨夜薨逝了。”


  驀地,薑洛一下子清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睜開了眼,隻是微微抬首,她的心卻像是敲碎了一塊那樣痛。


  眼前是一座高聳華麗的宮殿,朱紅漆色的立柱上,是異彩紛呈的琉璃瓦。可偌大宮殿內,卻並沒有一個侍人駐守,寂靜的秋葉簌簌落下,風吹得自己有些冷。


  比在雨中淋透了還要冷,一直冷到了骨子裏。


  薑洛茫然無措地四處望去,隻見琉璃瓦下,每一處門簷下都掛了白絹,當中的正殿外,左右各掛了一支漿白紙製成的燈籠,燈籠隱隱發出幽暗的光,在漿白的紙張映襯下顯得有些陰森。


  正殿門簾前,左右掛著的白布條隨風紛紛揚揚,那是個喪幡,約有七尺長九寸寬。


  薑洛怔怔地看著眼前場景,本該覺得莫名其妙的場景,卻嚴肅鄭重地壓得她透不過來氣。


  她的雙腳像是不聽自己的使喚,迅疾地跑到了正殿之內。


  隻見她的君後靜默地躺在素白的帷帳下,像是睡覺了一樣,手中還緊握著那枚楓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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