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三匹馬在雨中疾奔了小半個時辰, 終於在一處草禿林稀的斜丘處停下。
斜丘之上,零零散散地架起幾座軍帳,淡黃色的油布作頂,黃亮的篝火將整個營帳照得明若白晝。
而中軍帳居於當中, 極盡文飾的帳布最上還綴飾了一頂鮮豔的紅纓, 更襯出營帳的富麗堂皇來。
陸修緊握著韁繩, 隻向營帳那邊掃了一眼, 便不禁搖了搖頭。
上輩子他與禁衛軍交戰時, 便很清楚她們雖然兵草充裕,重甲利劍, 卻隻會紙上談兵,真的打起來可謂繡花枕頭一包草,甚至還不如驪山附近的馬匪有戰力。
但陸修委實沒有想到她們竟然如此草率大意, 行軍之時燈火這麽明亮,是生怕敵人不知道營帳在哪兒嗎?
“我們到了。”陸修扭頭看向後邊的薑洛, 不再看對麵的營帳,免得讓自己看得不順眼。
“陸將軍,這裏也是你麾下營帳麽?”薑洛歪著腦袋探看了一眼,爾後問道。
“不是。”陸修矢口否認, 眉間微微挑起,生怕自己與麵前的營帳產生什麽聯係。
就方才那亂糟糟的營列, 散漫靡廢的軍紀……他可丟不起這個人。
“同是軍中人, 也認識幾個相熟的。”沉吟半晌, 陸修才道。
這一批禁軍是前月才駐紮到京郊的, 除了聖上的近臣誰也不知道, 就連七姓世家的耳目都瞞了過去。
他也是因為前幾日與幾位禁衛飲酒, 才知道了這回事的。
“原來是這樣, 那她們能讓咱們進去麽?”薑洛細細瞧了幾眼,心下遲疑。
陸將軍曾經說過,軍帳裏頭都是機密要務,尤其是紅綢製成的帳子更是連靠近都不行。
陸修一雙狐狸眼微微勾起,側望了燈火黃亮的軍營,又輕睨了薑洛一下,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他以韁繩牽引玉羅驄,將玉羅驄騎到與薑洛並列一排的地方,爾後湊近薑洛的耳朵,朗聲道:“扶好了我,千萬別鬆手!”
說罷,他一把攬住了薑洛的腰,將薑洛從馬上豎著抱起,爾後穩穩地放在了自己身前,薑洛兩條腿岔開,正好騎在了玉羅驄的前背上。
薑洛在馬背上逼仄的空間內尋找自己能活動的位置,因為她是背向坐著,不能看到前麵的路況,隻能看到陸將軍濕透的長衫內襯下,半露出來的胸膛,在一片泥濘淩亂的衣衫襯托下,更顯得白淨細滑。
“我能不能轉過身去,這麽背著坐著什麽也看不見。”薑洛微微仰頭,身體上下不安分地亂動著,時不時便能剮蹭到陸修的胸線肌膚處。
“再忍耐一會兒。”陸修一手緊握韁繩,一邊柔聲安慰道。
他稍一用力,玉羅驄便輕步上前,四隻蹄子輕快地向前踱步,直到營帳守衛之處。
而薑洛方才騎著的“辣腳子”一下子失去了束縛,但也乖乖地在玉羅驄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豈料行至營帳守衛之處,卻並未見什麽人攔阻,隻有個昏昏欲睡的兵卒垂著頭,在小石墩子上休憩。
還是陸修先開口,他從懷中取出一道鞭子,輕輕抽了那兵卒一下,沉聲問道:“守衛軍帳,竟也膽敢憩睡?”
那兵卒猛地一下子被抽醒,慌慌張張地從石墩子上起身,隻見一頭毛色棕亮的高馬上,坐了個身形魁梧的男子,他雖然衣衫不整,但撲麵而來英武壯闊的行伍之氣。
陸修是十分知曉她們這些底層兵卒看人下菜、色厲內荏的嘴臉的。
這要是陸修好聲好氣地問,她們這些蝦兵蟹將肯定不願意理會;可若是來人直接給她一鞭子,這兵卒反倒是慌了神,一下子變得順服恭敬了起來。
果不其然,那兵卒向上瞧了一眼,十分恭敬地問:“不知尊駕哪位?”
陸修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也配識得本將軍名姓?去叫你們十四團練來。”
那兵卒叫苦不迭,忙奔去裏頭尋人去了。
明明今日當值的其他人吃酒的吃酒、打牌的打牌,隻餘她一人在此守候報信;可是現在那些吃酒打牌的安然無恙,自己卻倒了大黴,撞見了這麽一尊佛。
不過片刻,從中軍帳內走出一年方二十的俊俏男子,他穿著精悍的銀鎧,也難掩身上俊逸風流之氣,腳上踏著一雙烏黑長靴,被擦拭得鋥明瓦亮、寸土不沾。
“陸將軍?”他剛到營帳守衛之處,見到來人,卻是愣了一下,尖尖的瓜子臉上顯出幾分驚訝之色。
陸修這才緩和了麵色,寒暄道:“十四團練,好久未見。”
“明明前幾日咱們還一處喝酒,怎就‘好久未見’?”十四團練也是善談之人,忙笑問道,“這大半夜地,什麽風兒把陸將軍吹來了?”
陸修便說明了來意,道:“在郊外野遊,一時誤了時辰,就來投奔你一夜。”
“去哪裏野遊能把渾身上下都弄成這樣兒?”十四團練咬了咬櫻桃唇,上下打量陸修上下淩亂不堪、滿是泥點子的長衫,卻是笑了。
陸修泰然自若地道:“今夜雨大,讓十四團練見笑了。”
十四團練見他嘴硬,一根白皙的指頭指向陸修懷中的女人,水蔥般的三寸指甲上染著蔻丹,笑問道:“這位是?”
陸修一隻溫厚的手掌充滿愛憐地撫了撫薑洛的腦袋,並用一支臂膀將她的整個腦袋都圈攬起來,不讓十四團練看到正臉。
“十四團練明知故問。”陸修一雙狐狸眼微微垂下,緩緩湊近薑洛,眼帶笑意地看著懷內的薑洛,聲音仍與往常一般磁性,卻平添了幾分媚意。
薑洛仰起頭,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瞧了瞧陸修,知道現在不能扭頭去看那十四團練,隻將一顆腦袋砸向陸修的胸膛,緊貼住陸修露出來的白皙胸肌上。
既然陸將軍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那她就把臉貼住了陸修,這樣就誰也看不到她了唄。
陸修卻是沒有預料,冰涼的胸-口處驀地多了個熱乎乎的腦袋貼著,雙眸一霎那失神,迷離地看著薑洛。
十四團練眼波流轉,他也是見慣風月情|事的,怎會錯過陸將軍的表情?
於是十四團練不再追問,向內伸手道:“陸將軍,請吧,東邊還有幾處營帳沒人,你和……她就先去那裏住下罷。我讓兵卒給你們架個火烤烤,再換了衣裳。”
陸修輕輕頷首,又道:“陸某有個不情之請。”
“什麽事?”十四團練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不禁問道。
“陸某今日來此避雨,權隻因私事,若是驚動王駕,陸某實在愧疚。”陸修回道。
“放心,慶王殿下已經因為糧草的事兒幾夜沒合過眼了,沒心思管這檔子小事。”十四團練滿口答應著。
陸修這才心下鬆了一口氣,抱住薑洛的手稍稍鬆下,一行三人便順利地進入營帳內,在東邊一處營帳內歇腳。
待到了營帳麵前,薑洛終於從馬背上跳下來,卻是鬆了一口氣,旋了旋手腕,才徹底放鬆下來。
方才被陸將軍緊緊縛住,可真是難受。
薑洛眼見陸將軍在身側忙前忙後,他從旁邊枯草堆中撿了幾支沒被雨水沾濕的幹草樹枝來,收攏在一處,又取了個火折子,引燃了那一堆枯草木枝。
木枝劈裏啪啦地燒了起來,本來又濕又冷的營帳內,霎時變得溫暖明亮了起來。
李大娘一輩子勤勤懇懇,見不得自己閑著,而別人忙碌著,隻走了過來,問:“陸將軍,可有我能幫得上的?”
陸修本來正在地上忙活著,見李大娘走近,不由得用一雙素手捂住了胸-前露出來的幾分肌膚,側過臉去,墨發上滴淌著水珠,麵色有些難堪。
李大娘亦是有些尷尬,她連忙退回了去,自躲在營帳內一個側角,蓋上了個行軍被,合眼道:“老身一把年紀了,實在累得不行,就先睡下了。”
薑洛身體性火,體內像是有個小火爐一般,別人覺得冷得發顫,她倒是覺得舒適暢意。
是以她本在營帳外看雨,聽到營帳內也忙走了過去,也問:“可有我能幫得上的?”
陸修向上抬眼瞧她一眼,看她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裏會做什麽夥計?
“這都不是女人該做的事,你先等一會兒,待我收拾好了你再來烤火。”陸修三兩下將柴火收拾完畢,不欲讓她插手。
“這也是一項技能嘛,學了就比不學強,說不定我將來用得上呢。”薑洛撿了一枝木枝,輕輕地投擲到了火堆上,激起一陣黑煙,那火堆複又恢複了黃澄澄的光。
陸修聽她如此說,一雙狐狸眼不由得微微抬起,看了她一眼。
這上京的世家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兩輩子所見也有百十來人,唯獨薑洛的腦袋裏總有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這些生來錦衣玉食的世家女以為自己的富貴與尊榮能代代傳遞下去,就像她們的先輩一樣。
可她們從沒想過,她們也會落魄。
陸修不置可否,但想到即將到來的兵荒馬亂,便再又拾起了一支柴火,示意給她看,豎著投入火光之中。
薑洛看了一眼,便也有樣學樣地撿起了一支,一邊投入火光之中,一邊閑聊問道:“方才那個十四團練,他究竟是誰呀?聽聲音年紀輕輕的,怎麽這裏所有人都怕他?”
軍中顯赫的男子並不多見,難道他是像陸將軍一般年輕有為的軍界新秀?
“他官職品秩不高,團練原也隻是個虛職,隻是他是慶王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