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薑洛忙跟著那侍人出府, 又奇怪道:“可是我娘她從不進京,怎麽會突然一聲不吭地來到上京呢?”
薑府上下都知道,母親是從不入上京的,若是有大宗鹽貿, 母親也隻會送到洛水畔, 絕不入都城半步。
那侍人拱手回道:“外頭是這麽說的, 具體的下奴也不清楚。”
薑洛以為是別人捉弄她, 尋了個由頭引她出去。
可是出了陸府, 李大娘真的在陸府外等著,她騎著一匹棗紅馬, 站在陸府朱門石階的側邊,焦急地喚了一聲:“二姑娘!”
李大娘原是母親房中的侍女,後來被指引給薑洛, 隻有薑夫人、薑洛二人指使得動,就算是姐姐也不能命令她做什麽。
薑洛這才有點兒相信, 隻問:“我娘真的來上京了?”
李大娘這才歎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夫人曾發過誓此生不入上京,但聽說了你在上京得了疫症,便破例來了。”
薑洛聽了睜大眼睛, 興衝衝地問:“那娘她現下在哪兒?”
李大娘指著旁邊拴著的騮馬駒,對薑洛道:“她現如今就在城郊洛水畔, 咱們一起快馬加鞭, 出城還來得及。”
薑洛聽此, 便騎上了騮馬, 隨著李大娘一起駛向城門處, 昏暗的天色使得炎炎烈烈的夏風終於有了一絲涼意, 成堆成簇的夏花、翠綠的樹屏都染上了淡淡的昏黃, 原本喧囂的夏日一下子靜謐。
就在樹蔭的盡頭,一道三五人寬的河道對麵,薑夫人就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獨立於洛水河畔,她熟稔地操練馬韁,腰板挺直,隱約顯露出幾分行伍的英武氣息。
“娘!”薑洛手握著韁繩,從河道上的石拱橋跑到對岸,翻身下馬,一把抱緊了薑夫人。
薑夫人見到薑洛,細長淩厲的眼微微彎起,欣慰地摸了摸薑洛的額頭,道:“還好你仍平安活著,還學會了騎馬。”
金陵距離上京有千裏之遙,就算走最快的水路,也需要一個月的行程。
雖然明明知道靠岸的時候,薑洛的病已經塵埃落定,但真的見到活蹦亂跳的薑洛,薑夫人的心才放鬆了下來。
薑洛咧嘴一笑,道:“一場疫病而已,不礙事的。”
一想到那場來勢洶洶的疫病,她就不禁想到了徹夜在她身側照料的陸將軍,想到了陸將軍那雙泛著水光、含著萬千情緒的狐狸眼。
薑洛又補了一句:“多虧了陸將軍,要不是他成日照料我,我說不定就熬不過去了。”
薑夫人微微蹙眉,不禁問:“陸將軍?”
薑洛上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薑夫人臉上浮現了淺淺淡淡的笑意,掃了一眼薑洛,問道:“我那時候向你推薦,你不是說不要麽?”
薑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那時候不曉得陸將軍的好嘛,現在終於曉得了。”
薑夫人抬起唇角,調笑了句:“是看上了陸將軍長得俊罷?”
俗話說:知女莫若母。
薑夫人短短兩句話都直戳薑洛心窩子,薑洛微微垂下頭,輕聲道:“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我就是喜歡他。”
上京裏的世家公子中,比陸將軍長得更俊的也不是沒有,譬如她的舅舅。
可是隻有陸將軍一雙微微上挑的狹長眼睛中,閃爍著熾烈的火光,比這蟬鳴陣陣的盛夏更具生命力。
如果上京的世家公子們是池塘中嫻靜傲視的青蓮,浮在靜謐的死水中,需要人天天侍弄,才能開出清淡雍容的蓮花;那麽陸將軍就像是西北荒原中一片楓樹,葉紅似火,被狂烈的秋風吹得沙沙作響,骨子裏顯露出幾分敢於天地較勁的野性來。
她就是喜歡野男人。
薑洛微微抬起了頭,問道:“娘,你看了我寄給你的信了麽?”
薑夫人點了點頭,神情中不由得多了幾分凝重,才道:“你篇篇都提了陸將軍,成日裏陸將軍左、陸將軍右地,你究竟對他是個什麽態度?”
薑洛聽此,眸色不由得微微怔了下,仿佛有一根細針輕輕急促地戳了她的心髒一下。
她不禁想起了方才在陸府看到的一幕——
在看到陸將軍與別人親昵,在心底一處微小的隱秘地方,她是有些難過的。
可是她為什麽難過?她不該難過的,這和她一貫的想法悖逆。
她不想流入俗套,成為那種悲悲戚戚的酸腐文人,卻也克製不自己的心,讓自己不難過。
於是她對這份淺淡的難過視而不見,心就像是忘了這件事情,真的不再難過了。
直到方才母親又提起,那酸楚感情洶湧地溢了出來。
總有那種苦楚在初時不覺得,每每回想起來,都像是鈍鈍的刀子,輕輕地割著薑洛的心髒。
薑洛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來,像一隻貓兒一般安安靜靜地不說話,眼中滾下來一滴淚來。
借著淡淡的月色,倒能看清她泛著水光的兩條淚痕。
薑夫人最熟悉自己女兒,不由得驚了一跳,隻問:“怎麽了?”
她的女兒雖然愛叫苦偷懶,但從來是很少哭的,即便是被罰跪在祠堂,也隻是懵懵懂懂地揉著眼睛,一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罰的樣子。
薑洛輕輕咬了咬下唇,克製著自己的喉嚨,盡量平靜地道:“若是陸將軍嫁給我,就不會給別人看到了。”
薑夫人聽此,不由得笑了,歎道:“傻孩子,你怎麽想這個。”
說罷,她輕輕刮去了薑洛下巴上掛著的淚珠兒,柔聲安慰道:“你放心,隻要你喜歡他,娘就答應。”
薑洛微微抬頭,卻是遲疑了一下。
“這年頭越來越不太平了,大周現在看起來連年豐收,一副鮮花著錦的樣子,根子卻早就爛了。”薑夫人輕輕地挽住了薑洛的手,再又囑咐道,“別看盛世年景下武人低賤,真若到了兵荒馬亂的時候,武人手上的兵卒可是實打實的權力。洛洛,這上京的天要變了,我們得準備著。”
薑洛不禁凝神去看母親,心中細細思慮著母親的話,問道:“這就是推薦陸將軍的原因麽?”
“這隻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原因……”薑夫人歎了口氣,對薑洛道,“陸修這孩子命實在是太苦了,送到軍營裏也是明珠蒙塵,我實在於心不忍。他才七八歲就被送到了軍營討生活,卻是個從小知道廉恥的,十分懂得自愛,從未聽說過與女人有什麽首尾。”
薑洛聽此,不禁微微眯起了眼,挑起了眉毛。
她腦中浮現了陸將軍媚色天成,勾唇一笑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