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薑洛站在涼亭不遠處, 怔怔地看著眼前二人。


  隻見陸修旁邊那個女人五大三粗,身上穿著幹練的深棕色勁裝,胸前覆了一個精鋼製成的軟甲,腳下底盤穩當, 踏著羊皮筒靴, 看上去虎背熊腰, 濃眉大眼, 頗有些精神氣。


  薑洛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重新提拉了一下背後的書篋,對眼前的情形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在做什麽?”薑洛沉吟了片刻, 終是忍不住揚聲問道,她一邊向前走近涼亭,一邊將身後的書篋轉而抱在手中。


  那書篋被枝椏剮蹭了一下, 承重的其中一條粗竹枝將將要斷了,背著很不得勁。


  薑洛的聲音驚動了那女人, 那女人警惕地循著東南向的牆壁望去,神色驟然慌張了起來。


  “陸將軍,那邊仿佛來了人……”裴將軍一見到薑洛,便用手遮擋臉, 低下頭躲在陸修身後。


  “不妨事,我們繼續罷。”陸修微微挑了眉, 冷眼看著薑洛, 對裴將軍幽幽地道。


  這個女人膽子太小了, 方才還一臉色-氣地盯著他看, 隻不過是遇見個薑洛, 手腳就畏畏縮縮地。


  男女這種事情, 她竟然也躲在男人身後。


  她打仗也是畏畏縮縮地跟在副將身後的麽?


  薑洛見二人遲遲沒有回話, 便三步並作兩步,跑跳著走了過來,抬起頭來一知半解地看著陸修二人。


  “陸將軍,末將忽然想起了軍中還有些事務,我先走了。”裴將軍急急地告辭,一時間不作它想,拔腿就跑。


  她慌不擇路地直衝,差點撞到了侍人的南房內。


  陸修嫌惡地看了那女人一眼,一雙素手將方才觸碰過的地方蹭了蹭,轉而看向薑洛,狹長的眼凝視著薑洛。


  也罷,裴將軍走就走吧,反正她該起的作用已經完成了。


  “陸將軍,你們方才是在做什麽呀?”見那女人已經跑遠了,薑洛不禁又問了一遍。


  陸修起身,將繡著一雙鷓鴣的淡青色下袍提了提,蓮步挪移到薑洛身旁,而後一雙素手分別搭在薑洛肩膀兩側,湊近了她的臉,勾唇一笑,道:“我們方才就像現在這樣。”


  說罷,他修長的手指逐漸向上,圈攬住了薑洛的脖頸,潤澤的雙唇準確地貼住了薑洛的粉唇。


  不過這次他沒有像以前一般淺嚐輒止,而是揚起了下頜,用靈巧的舌頭一點一點撬開她的唇齒,還想與她接觸得更深。


  一番激烈的深吻過後,陸修難舍難分地放下了薑洛的唇,胸膛隨著喘-息微微上下起伏。


  他胸膛上的朱痣從未這麽疼過,但報複的快意可以蓋過身上所有情緒與苦楚,使他掙命向下吻著。


  薑洛瞪大了眼睛,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本就混圓,現在睜得更圓了。


  “不僅如此,我們還解開了衣裳……”陸修的聲音待著些許慵懶魅惑,仿佛真曾寬衣解帶過一般,一雙狐狸眼勾著半分似有若無的笑意,骨節分明的手指作勢要解開襟上的衣帶,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已經把身子給了裴將軍,你要看看她方才留下的痕跡麽?”


  薑洛抱著書篋後退了一步,瞪圓了眼睛看著陸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現在是不是很難過?”陸修隻覺心中十分暢快,仿佛一塊堵在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冷冷地凝視著降落,諷刺地一笑,“可惜你識錯了人,我隻不過是個人盡可妻的蕩夫,沒有女人的夜夜寵愛,我就睡不著覺。”


  薑洛終於覺察出了哪裏不對,她問道:“我為什麽要難過?”


  陸修聽此,不由得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薑洛。


  “那位裴將軍喜歡你,又與我喜歡你有什麽關係?”薑洛稍稍抬起了頭,眼神真誠而又迷茫。


  卻沒有陸修想要的妒火中燒、怒發衝冠。


  陸修微微蹙眉,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逐漸意識到薑洛沒有在說謊,旋即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所以她見到自己與別的女人有染,才會這麽無動於衷。


  就像上輩子,她說厭棄就厭棄了自己,其實根本沒有什麽理由。


  一下子,陸修的心徒然冷了。


  “不,我明明很喜歡陸將軍。”薑洛出聲反駁,又繼續道,“難道喜歡你就要嫉妒別人麽?喜歡你就要去占有麽?”


  她喜歡盛夏酷暑下一小片清涼綠蔭,也喜歡皇宮中朱牆上的琉璃瓦,更喜歡……陸將軍。


  但是那片綠蔭供所有來往行人棲息停留,皇宮曆經數百年更迭換代,有無數個君主,誰又是它們真正的主人呢?

  萬事萬物生來自由,根本就沒有主人。


  那些暫時占有它們的人聲稱是它們的主人,可是姬午晟站在皇宮前喚一聲,皇宮上的琉璃瓦也不會答應她啊?


  薑洛不想占有任何人與物,她也不想貪心地做它們的主人,隻要它們安寧地存留在這個世間,她能偶爾一瞥其中的美好,她就心滿意足了。


  “陸將軍,我隻是純粹地喜歡你呀。”薑洛揚起了腦袋,以手輕輕撫摸著陸修白皙如玉的麵頰,極為認真地道,“我們的關係,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你大可不必這樣。”


  陸修委實沒有料想到她會如此說,她幹燥而又溫熱的手輕撫在他的臉頰上,激惹得人微微發癢,陸修不由得心下一動。


  陸修眸間晦暗難明,旋即立時清醒,卻是笑了——


  她如今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說什麽“不是想占有你”“隻是純粹地喜歡”,可是一旦失去了貞潔,被別的女人碰了身子,還不是會受到厭棄?

  像薑洛這樣的名門貴女最是虛偽,口中說著不重視,心裏頭卻最在乎男人的貞潔。


  陸修不禁想到上輩子的屈辱,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看了身子,那日慈恩寺的香客全都看見了,一傳十十傳百,即便到了新周,議論之聲也是沸沸揚揚的,壓也壓不住。


  自己的身子在她心中便算是髒爛透了,即便是被人陷害的,她也不肯再碰一根手指頭。


  “說得好聽。”陸修居高臨下地輕睨了薑洛一眼,臉上全然是不信的。


  “我說得可是句句肺腑!全都是大實話!”薑洛見他竟然不信,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鄭重其事地道。


  陸修狹長的狐狸眼輕瞥了薑洛一眼,卻從那雙堅定的眸子中找尋不出破綻。


  見到她如此篤定,他倒是有點猶豫了。


  陸修複又微微眯起了眼,一雙濃淡相宜的劍眉入鬢,忽然想到了一些他以前從未注意過的事情——


  如果薑洛真的這麽注重貞潔,那麽她為什麽會娶陸方和為側君呢?


  眾人皆知,陸方和是前朝周靈帝的寵侍,一直陪在周靈帝身側,侍奉左右,是周靈帝的解語花。周靈帝十分信任他,甚至還動過將他殉葬的念頭。


  可薑洛即便知道這些,也不計前嫌,仍舊把陸方和奉為側君。


  這朵解語花從舊周開始綻放,一直到新周都聖眷不衰。


  到了陸修身死前夕,陸方和的位份已經晉升到了側君,僅在陸修這個君後之下,他說什麽薑洛都肯聽他的,甚至就連小公主也被接走,由他撫養。


  陸修每每想到此處,都不由得冷笑,或許自己死了正遂薑洛的願。


  或許……在那個世界裏,薑洛已經迫不及待地扶正陸方和,兩人交頸鴛鴦一般糾纏在一起,再也沒有他這個礙眼的正夫。


  可陸修現在完全冷靜下來,再多想一些便覺得奇怪。


  薑洛肯讓一個侍奉舊君的男人做側君,為什麽不肯原諒自己呢?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緣故呢?

  陸修這樣想著,冷峻的麵色不由得和緩了半分,他長睫微掀,抬眼瞧了薑洛一眼,隻問道:“我這副樣子,你還肯明媒正娶我麽?”


  現在他這副身子在薑洛心目中,已經是殘花敗柳,被別的女人用過了。


  “隻要你願意,我定會去求母親。”薑洛連聲答應道,“我娘對你的印象很好,她一定會同意的。”


  陸修聽到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不由得麵上一熱。


  薑洛前期這樣鍾情於他,兩輩子皆是如此,可究竟為什麽長大了會那樣對待他?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年長色衰,不複現在這般好顏色,便失了恩寵麽?


  陸修悄悄掩住了襟領,不讓薑洛看到自己胸膛光潔如玉的肌膚,以及上麵殷紅如桑葚般的朱痣。


  仿佛掩住了這顆朱痣,暫時不讓薑洛知道,他就能尚得一分喘-息,再好好考慮她們之間的關係。


  “今夜中秋,我能留下來陪你麽?”薑洛見陸修神色緩和,便繼續得寸進尺地問道,眸間閃爍著光,期待地看著陸修。


  陸修聽此,不由得麵色緋紅。


  若是今夜讓她入府,自己就算捱得住,自己胸前這顆朱痣還能否保得住?


  尋思了許久,陸修才道:“該是你的,我一定留給你,隻是不是今晚。”


  薑洛聽了,隻問:“你留給我什麽?”


  陸修沉默不語,正尋思著如何回應她,隻聽影壁外一陣呼和之聲。


  “薑二姑娘,外頭有薑府下人來找你,要你趕緊過去。”來稟報的是門房守夜的侍人,隻見他步履匆匆地,仿佛很急切的樣子。


  薑洛連忙問:“是什麽事情?”


  一般而言,薑府上沒有重大事情是不會輕易叫她的。


  “薑二姑娘,她們說是薑夫人進京了,正預備去看你呢。”那侍人回道。


  “進京?”薑洛不由得呆愣住,“我娘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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